重庆,军统办公楼。
一上午都在躲避日军飞机轰炸,刚刚爬出防空洞的上校处长李成礼形象略显狼狈,心情很不爽。他娘的,自委员长和国民政府搬迁至重庆以来,快四年了,日军飞机的轰炸就一直没有停过。
真他娘的窝囊!这样提心吊胆、躲躲藏藏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重庆别称“雾都”,视线不好。可每一次轰炸,日军飞机扔下的炮弹,都象长了眼睛似的,不管什么目标,反正都能命中,几乎从没有落空过。
几年了,身处重庆的李成礼,每日提心吊胆的坐在办公大楼里,总感觉这里不是后方,而是前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会掉下颗炸弹。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电话里局座的责骂,李成礼恨不能立刻扒出隐藏在重庆的日特分子,然后抽筋扒皮点天灯,用尽世间所有酷刑,让其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后悔潜入重庆。
一句话,什么恶毒用什么,什么阴狠用什么!对于禽兽般的小鬼子,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报告!”通信参谋精神抖擞的立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电报夹。
“进来!”李成礼情绪烦燥,面对着墙上的地图,背对着房门,声音低沉。
“处座,南京来电。”通信参谋几步走进办公室,立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李成礼的背影,双手捧着电报夹,手伸得直直的。
“念!”李成礼微微仰头,眼睛望着墙上的重庆城区图,满脑子想的是,狗日的小鬼子,狗日的日本特务,到底藏身在哪里?偌大的重庆,怎么才能找到这帮害人的玩意儿……
“特派员申南平,于码头被刺身亡。何明湘。”通信参谋面不改色,吐词清楚,不急不缓。对于通信参谋,自战争暴发以来,每日都会有这样的电报,经他手送达处长手里,然后锁进铁皮柜,或者上报局座。
死亡,已经司空见惯,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什么?被刺身亡?”李成礼一惊,猛然转身,眼中精光闪烁。
“是的,被刺身亡!”通信参谋再次低头,认真看了眼手中的电报,确认无误。
“给我……你去吧。”李成礼面色微沉,伸手接过夹子:“让郑秘书进来一下。”
“是!”通信参谋转身大步离去。
“果然不出所料,你还是死了……”待通信参谋掩上门,李成礼喃喃自语:“局座啊局座,申南平南京一行,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可您到底还是没有留下他的性命,这……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很显然,从李成礼此刻的话中可以听得出,特派员申南平的死,早在其意料之中。
“唉……”慢慢打开电报夹,再次认真的看了看仅仅十几个字的电文,李成礼感到后背冷飕飕,好似有双眼睛藏在暗处盯着他一样。悠悠的一声长叹,李成礼苦笑着摇摇头,重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一仰,身子往椅子后背上一靠,慢慢闭上眼睛,陷入了回忆。
数日前,傍晚,临下班前。
李成礼锁上保险柜,习惯地转身扫视了一眼办公室,见没什么不同,随手取下挂在门后的帽子,仔细戴好,便准备关门下班。
忙了快半个月,好不容易轻闲下来,李成礼打算回家,好好泡个澡,然后吃饱喝足,搂着小老婆美美的睡上一觉。
“小妖精,快半个月没见了,还真想得慌……”李成礼心里美美的,猴急得很。若不是在军统办公楼,早哼着小调,跑着离开了。
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响起。
李成礼诧异的抬头四下看了看,发现铃声是从桌上的红色电话传出,心里一惊:这个时候,局座来电干什么?
“局座,是我,成礼!”李成礼两步跨到桌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右手抓起电话,身板挺得直直的。
“成礼呀,准备下班了?”电话里,声音阴沉低缓,令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没有,局座。”李成礼一本正经,看不出象撒谎。
“哦……是吗?”电话里的声音稍稍拔高了音量。
“局座,正……正收拾文件,准备……”李成礼只好如实回答。对于局座,李成礼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不敢生半点欺瞒之心。
李成礼不知道,正因为如此,作为上少将处长,他才深获局座戴笠的信任。无论是军界,还是政界,或者事关前线抗战的棘手问题,上面不好明着面处理的事情,才会暗地里交给其处理。
可以说,李成礼明里是处长,暗里是局长戴笠手中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成礼呀,别忙着下班……”电话里,声音低沉缓慢,不起一丝波澜:“你是处长,要给下属们带个好头……我不也没有下班吗?”
“是的,局座。”李成礼精神一振。
“成礼呀,有件事情,你过问一下。”
“局座请吩咐。”
“派去南京的申处长,任务完成得不错,最近也应该回来了吧?”
“申处长,申特派员?”李成礼一惊,摸不清局座话中的含义,下意识的回答。
“嗯……”
“谈判已经结束,江北计划已经全面展开。”李成礼一边思考一边谨慎回答:“应该就在这几天吧……要不,我马上过问一下?”
申南平人在南京,什么时候返回重庆,没有报告。李成礼不敢肯定,只能顺着局座的口吻往下说。
“嗯……你不但要过问。”电话里,声音显得很平稳,语调不急不缓:“同时,你还应该派人好好迎一迎嘛,去南京迎接都是可以的。申处长,对于党国,可是英雄。江北计划不管成功与否,都功不可没?”
“是!派人迎一迎……”李成礼先是爽快回答,既而感觉不对,似乎局座的话里,传达出的不是字面的意思。
“好好迎一迎?去南京迎接都是可以的?”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成礼绞尽脑汁,也无法真正领会局座的话意,只是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不简单,或许……
多年在戴笠手下办事,能一步步爬到少将处长的位置,李成礼的脑子,可不是一般的精明。
“是要派人迎接嘛……”电话里,声音依旧平缓,不急不燥,不起波澜:“中日两国交战正酣,国共两党团结抗战形势喜人,作为堂堂党国上校副处长,却秘密赶赴南京,与日本人勾勾搭搭,这是会让人说闲话的……”
“……”李成礼没有回答,仔细聆听,唯恐漏掉一句话,一个字,心中的猜测越来越肯定。
“最近啊,重庆的某些人,对次就很有看法……”声音缓了缓,接着又说:“这些人,把电话都打到校长那里去了,说什么……咱们的人,在搞什么小动作,而且是破坏团结抗战的小动作。”
“属下明白,局座。”李成礼已经完全领会了局长话中的意思。
“校长很恼火,对我也发了火。”电话里,声音接着往下说道:“委员长很明确的说,团结抗战,大是大非,容不得半点阴谋,谁也不能搞小动作,谁也不能破坏……这才把某些人的怨言压下去。”
电话里继续说道:“因此,你要尽快派人去迎一迎嘛。一定要记住,没有人破坏团结抗战,前线的国军将士没有,我们军统也没有,委座更没有!”
“是!局座,可申副处长……”李成礼感觉难以张口,心跳得厉害。这些年,申南平为党国为军统,殚精竭虑,作为其直接上司,李成礼感觉应该说说情。一则,显得自己不那么绝情,可以在局座心里增加份量。二则,也以可借此收买前线拼杀下属的心。
“成礼呀,我知道,作为处长,上司,你心有不舍。”电话里,声音语重心长:“可是,为了党国的大业,为了校长,无论是谁,包括我自己,随时都要做好牺牲之准备……”
“局座,属下……属下明白!”李成礼有种飞鸟尽,良弓藏,且兔死狐悲的感觉,内心苦涩。
“明白就好。”最后,电话里说:“成礼呀,一直以来,我都很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当然,派去迎接的人,也不用回来了!”
“是,局座!”李成礼挺胸回答。
特派员,党国的功臣都死在南京,派去的人还能回来吗?还用得着回来吗?
嘟嘟嘟……电话另一头,一阵忙音传来。
局座戴笠,早就挂断电话。
“唉……”李成礼一声长叹,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雾蒙蒙的城市,悲凉在心中漫延,再也没有搂着小老婆美美睡上一觉的激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