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赵俨平日里多有急智,也立刻呆愣当场,不知所措。
还是李通经历乱局较多,率先镇定下来,问道:“消息确实?敌从何处来?何人为将?领兵多少?”
手下军士报道:“敌从阳安县东边来,关羽为将,兵数不知,只见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于阳安南边亦发现一支兵马,张飞为将,多领骑军。”
李通听了军士的汇报眉头深皱,说道:“前些时日司空遣子孝将军接连击破刘辟、龚都等人,刘备亦不能敌,只得退保安城。按说彼辈如今自顾不暇,怎地却大举来袭我阳安?”
赵俨道:“难不成刘备与刘表已经达成盟约,两相呼应?”
李通想了一想,点点头道:“确有此可能,据闻孙乾、糜竺之流已经在襄阳游说多时。”
赵俨一脸悔恨地道:“此事我亦早有耳闻,恨不能早做准备,提醒曹公。”
李通劝道:“彼时曹公尚且为北边战事拖住手脚,便是我等早些提醒,亦无改大局,伯然不必自责。”
又说道:“如今刘备大举来袭,关羽、张飞素有勇名,我阳安城高牒密,倒是不虞有失。只不过,如此一来,怕是无法分兵驰援杜子绪了。”
赵俨知道李通所言皆是事实,不过仍是心忧挚友安危,说道:“文达兄且固守阳安,我回郎陵征发吏民往援西鄂。”
赵俨说着便要起身离去,李通忙一把拉住,说道:“伯然莫要急慌,刘景升不动则已,一动必然遣精兵良将,伯然即便草草征发吏民往援,不修武备,又岂是荆州兵的对手。”
“更何况,刘备既然遣人来攻我阳安,指不定也会遣人袭扰郎陵,怕是你处以无暇抽身呢!”
赵俨道:“杜子绪言其要固守城池,城中又只有寥寥守卒,我怎可坐视不理。”
李通道:“时事如此,为今之计,只有速遣人往平舆知会子孝将军,求其发兵往援了。”
赵俨心知也只得如此,便告辞离去,欲要返归郎陵坐镇。
李通不太放心,忙叫过手下一员亲信将吏,带上百人卫护赵俨回去,并暗中嘱咐若赵俨执意要带人驰援西鄂,务必得保护赵俨的安全。
赵俨在返回路上的确有自己独立驰援西鄂的心思,以内他知道西鄂以北诸县大都只有自保之力,未必会遣人支援西鄂,而杜袭的性格刚烈,若存了与城偕亡的心思,自己怕就要失去一个挚友了。
不过在南返郎陵的路上,赵俨就遇到了两波刘备手下骑兵的骚扰,幸得有李通派来的一百护卫,才安然无恙地返回郎陵城中。
然而,正如李通所言,郎陵城外亦有警讯,从北宜春方向来了一支人马,打着赵字将旗,已经逼近到二十里内,前锋斥候更是来到了郎陵城下耀武扬威。
赵俨心道苦也,这刘大耳怎好死不死这个节骨眼上前来袭扰。
只不过赵俨不知道的是,被他在心里画圈圈诅咒一万遍的刘玄德,如今也并不怎么好过。
在汝南郡慎阳县以西的道路上,正行进着密密麻麻的人流。
这股人流把并不算太宽阔的县道全部堵住,站在人流中间,往前看看不到头,往后看也看不到尾。
只不过,这股人流并非令李通、赵俨感到紧张的刘备手下将士,而只是一伙伙一家家黔首百姓。
百姓们扛着包袱,推着小车,载着仅有的家当,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地跟随人流前行。
在人流的前方,有人举着一面旗帜,旗面是有如烈火一般的红色,上面用明黄色的字体写着大大的刘字。
在大旗之下,左将军刘玄德披着铠甲带着铁胄,正昂首阔步地与百姓们一起步行。
刘备自然是有马匹代步的,且还是产自幽州的良马,不过那匹马如今正载着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叟,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备身后。
身周的百姓自然而然地会把注意力投在刘备身上,而刘备好似也习惯了被人瞩目,十分自如地与身旁百姓唠着家常,见到有车辆难行时,还会主动上前搭把手。
百姓们拖家带口离开故土,难免会有些沮丧,但随着刘备在队伍前前后后游走,随处关心慰问着百姓,百姓们的情绪也随之提振了起来。
在刘备身后不远的地方,刘备幕下的一众吏员也紧紧跟随而行。
其中一人风度翩翩,虽然在路上仍旧穿着士人的冠带宽袍,只不过此等士人原本应该乘在车马上不染尘埃,如今那袍服的下摆却也沾满了尘土。
冠带士人望着前方精神抖擞言笑自若的刘备,与身旁另一人抱怨道:“左将军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的样子,此番避走荆州还要捎带上这许多百姓同行,也不怕耽误了行程出了乱子,这一路要走到南阳,还不知道要走上多久啊!”
他身旁那人却与冠带士人风格迥异,穿着窄袖胡服,脚上更是穿着更简便的草鞋,还绑了适合长途跋涉的行縢。
他瞥了冠带士人一眼,说道:“先前议论定计的时候你却不言,如今已经付诸实施,你说这些又有何益?威硕兄若是不耐行走自可坐到车上去,将军那是甘愿与百姓偕行,可没有要求汝等也不骑马乘车,何必东施效颦,汝车上可没载着行走不便的乡里父老吧?”
冠带士人诉苦不成,反被胡服男子用言语顶了一下,脸上既有些尴尬又有些着恼,说道:“我这是坐久了疲乏,才下来走动走动,不想走了自然会坐回车上,简宪和你这张嘴啊,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讨嫌!”
说完好似不屑与胡服男子继续为伍一般,径自上了车坐着。
冠带士人乃是鲁国人刘琰,字威硕,乃是刘备被表为豫州牧时征辟的从事。
因为同为汉室宗亲,且都是破落得不着调的那一种,刘备对刘琰到颇为亲和,时常把他带在身边。
胡服男子却是刘备的同乡简雍,字宪和,少小之时就随同刘备出来混社会。
简雍是出了名的言谈无忌、不拘小节,说到哪里是哪里,对向来一本正经的刘琰素来看不太惯,方才就出言讥讽。
而刘琰虽然心中不快,但碍于简雍的资历比他更老,且是刘备同乡,只得牢骚一番后捏着鼻子认了。
被刘琰刘威硕鄙夷了的简雍却好似浑不在意,走快几步,来到前方一员将领身旁,说道:“叔至,你可要留意着左将军的安危,莫要让宵小之徒靠近。”
被称作叔至的将领乃是汝南人陈到,陈到是本地人,乃是除开关羽、张飞、赵云之外最受刘备倚重的将领。
本次关、张、赵三人各有任务,陈到便负责起了刘备的安危。
陈到点头答道:“不劳简君提醒,我自然省得,不过百姓们都深怀左将军恩德,哪会对将军不利。”
简雍把眉毛一横,教训道:“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左将军的安危可干系重大,不比你我!”
陈到被训斥了一通也不置气,只含笑应诺。
简雍又向前快走上几步,来到刘备身旁,一同帮着把一辆车轮卡在车辙里的车子推了出来,然后就站在刘备身旁,把他和旁边的百姓隔了开来。
刘备好似看出了简雍的心思,笑了笑后不再去与百姓们唠嗑,转而问道:“宪和,你说云长、翼德的疑兵之计能起作用么?”
简雍言之凿凿地道:“当然能起作用,云长、翼德素有勇名,想那李通不过乡野豪霸,若敢出城浪战,正可击而破之,若其闭城自守,则可顺势遮断道路,不使其发现我等取道郎陵、平春之间,往南阳迁徙。”
“况且郎陵城外,还有子龙这股疑兵,想那赵俨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还不怕得钻入城门洞子里不敢露头?”
刘备摇摇头道:“云长、翼德虽勇,然所带兵马有限,李通亦是杀伐果断之辈,不可小觑。”
简雍道:“陷阵杀敌,云长、翼德皆可以一当千,料彼辈也无胆来战,将军毋须多虑。”
刘备面带忧色地朝北边方向遥遥望了望,说道:“但愿如宪和所言,此行能一路平安吧!”
在夜深人静之时,刘备也曾无数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回忆他这些年来所遭受的磨难,反思过往的错失。
这些年来,自己着实是太不顺心了,同为剿黄巾的有功将士,刘备只得了个小小县尉,还被督邮给搅黄了。
前去投靠老同学公孙瓒吧,也没受到重用,被派去青州这潭子污水中对抗袁绍。
好在因为救援徐州牧陶谦,增益了一些兵马粮秣,被表为豫州牧,算是有了一小块根据地。
陶谦身故后,自己战战兢兢接过徐州牧的印绶时,心里是忐忑的,也是兴奋的,忐忑于能否治理好徐州这片富庶之地,兴奋于天地终于开阔起来。
可惜自己遇人不淑,遭逢吕布这个白眼狼背后捅刀子,失去了徐州,失去了立身之地,只能去投靠亦敌亦友的曹操。
好在曹操不计前嫌收容了自己,与自己合兵击败了吕布。
当吕布在白门楼前向曹操乞降之时,自己果断阴了吕布一手。
哼!谋夺了我的徐州,你还想有好下场?
虽然吕布丧败,然而自己实力薄弱,已经无力牧守徐州,只得随了曹操回到许都。
自己虽然失了徐州,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许都被当今天子尊为皇叔、左将军,领豫州牧。
虽然这些都是虚头巴脑的职位,然而刘备仍旧倍感荣光,昔日一织席贩履的升斗小民,如今也成为了朝廷重臣。
然而,塞翁得马焉知非祸,自己得了天子的信重却受到了曹操的猜忌,竟然找自己煮酒论英雄,差点把自己吓尿了,筷子杯子掉了一地。
自那以后,在许都的日子每天都战战兢兢,唯恐哪一天刀斧加身,性命不保。
国舅董承等人更不消停,找自己商议什么诛杀曹操,彼辈一无兵二无权,又能济得什么事了。
幸好袁术又攻打豫州,自己多方活动才得以领兵出战,路上恰好遭逢袁术病死,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转进徐州,杀了刺史车胄,召合当初泰山贼众臧霸、昌豨等人,反了曹操。
果不其然,自己前脚刚离开许都,董承等人就事泄被诛,得亏自己见机不妙立刻开溜,不然许都城上岂不是多了我刘备的大好头颅一颗?
自己在徐州还是有些人望的,短短时间内就召合了一大批人马,成功击退了刘岱、王忠等将。
不过曹操这家伙竟然不走寻常路,放着北边袁本初的威胁不理,亲自提兵来打徐州。
还真是日了狗了,刚刚夺回的地盘又没了,还亏上一个关羽,简直比出门买口罩没买到还亏。
这时候公孙瓒、袁术等人尽皆败亡,好在还有袁绍能压过曹操一头,那还想什么,果断去投。
袁绍对自己还是颇为礼遇,帮自己收拾兵马,引为亲信。
然而刘备能感觉到,袁绍的属下们却对自己并不怎么感冒,显然不服自己一个外人无尺寸之功却压过他们一头。
刘备也觉得在袁绍手下当个无权无势的闲人很是不得劲,便谋了个敌后武工队的差事,到自己熟悉的汝南去捅曹阿瞒的菊花。
自己在汝南还算是有些人脉,黄巾贼,不,现在叫义贼刘辟、龚都等人积极响应自己的号召,一同疯狂搞事。
北有袁绍三十万大军压境,南有自己与龚都、刘辟等人牵制,自己正想唱一首凉凉送给曹阿瞒。
不曾想,曹操派曹仁到汝南打了自己一个迎头痛击,而袁绍的三十万大军竟然在官渡败了?
听闻消息后,自己差点没把下巴掉了下来,怎么自己投奔谁,谁就一起倒霉呢?
幸好那个曾在宴会上对自己极其不客气的颜良力挽狂澜,止住了河北军的颓势,没让曹操占上太大便宜,两边又狗咬狗打个不停。
可曹操这厮硬石头啃不下来,又挥兵汝南,欺负自己这个老实人,自己的命还真是苦啊!
这一天天的,从幽州跑青州,青州跑徐州,徐州跑豫州,豫州跑徐州,徐州跑许都,许都跑冀州,冀州跑豫州,自己早就跑累了,也跑烦了。
然而这一回,自己仍旧不得不跑路逃难,逃去荆州投靠素未谋面的刘景升。
刘备在心中暗暗发誓。
这一回,自己一定要在荆州闯出名堂,再也不会像丧家之犬般东奔西走。
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刘玄德,亦是顶天立地一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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