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好奇着往回州府方向走,却在经过一处里坊的时候,被坊门处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汉子给叫住。
“可是向先生?我主颜君有请。”
向朗认识的北方人本就不多,又听到是姓颜的有请,立刻反应了过来,低声问道:“徐元直可在你家主人那边?”
叫住向朗的北方汉子正是颜益的扈从,闻言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头前带路。
由于刘廙昨天是在徐庶这边留宿,所以出于安全的考量,徐庶等人一并转移了地方,来到颜益在南安舍租下的院落里。
由于南安舍算是襄阳城中数一数二的豪华客舍,颜益租下的又是独立院落,有单独的入口通向街道上,所以徐庶等人悄悄进入,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当向朗被引到南安舍,进入扈从们严密把守的堂屋内,果然便看见了徐庶与石韬等人的身影。
向朗人还站在门口,就匆匆说道:“元直!你猜我方才看到谁了?我看到庞士元了。咦?士元居然也在?”
只见一个背对着门口的一个人转过身来,却正是方才在襄阳南门处的骑驴青年。
那青年也未起身,只是扭着身子朝门口拱手笑道:“巨达兄,方才可有把你吓了一跳?”
向朗道:“亏士元还笑得出来,方才你那一声喊险些把我吓出病来。”
无巧不巧,一语叫破刘廙身份,差点误了他们大事的骑驴青年正是外出游历的庞统庞士元。
说回当时在城门口处的情形,从中卢等地游历归来的庞统方跨入南门,就遇到了牵着马的刘廙。
他见刘廙低着头神色匆匆,有些好奇,故而出言招呼,却没想到引发了如此大动静。
庞统是什么人物,一看就知道自己无心一语怕是惹了大祸,立刻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刚刚进入城中就被在远处观望的徐庶、石韬截住,随他们来到了颜益租下的小院里。
在向朗来到之前,庞统刚刚与众人见了礼,徐庶也介绍了这几日来发生的事情。
见向朗如此焦急,庞统倒是不急不躁,笑道:“事已至此,不笑难道哭么?”
向朗知道庞统素来是如此率性,也不与其计较,只催问道:“既然元直已经与你说了情形,士元赶紧帮着想想法子,怎生为刘望之兄弟开脱。”
庞统收起了笑容,仔细盘算了一番后,说道:“刘恭嗣此番出城被发现,恐怕会使刘彰嗣的情况愈加危机也!”
向朗吓了一跳,问道:“这怎么会?”
庞统道:“刘镇南貌似宽和,实则忌刻,但凡忤逆其意之人,轻则不用,重则惩处。加之如今荆南平定,荆襄九郡除开北边些许为曹孟德占据,其余以尽在刘镇南掌握之中,其威势早已今非昔比。”
“想那杜公良方来襄阳时,极受刘镇南信重,雅乐之事尽委其手,然自杜公良拒绝其观天子雅乐后,便遭冷遇。鲁、黄二生不过背后议论此事,竟然以谗言受诛,何也?杜公良南下名士,刘镇南不便动手,然鲁、黄二生不过本地士人,杀之可有杀鸡骇猴之效也!”
“刘镇南初到荆州之事,蒯异度、刘始宗等人亦多方谏言,无论纳与不纳,刘镇南均和颜相待。然前时邓子孝劝谏刘镇南与袁本初相结而不纳,愤而辞官,邓子孝楚地之望,刘镇南竟不挽留,何也?今时不同往日也!”
“如今刘彰嗣既与鲁、黄二生交好,又立谏北上用兵而不纳,复效邓子孝投传而归,刘镇南会如何想?如何做?”
“若刘镇南视若无睹,岂不为荆州士人所轻?故而刘彰嗣危在旦夕矣!”
“且这番刘恭嗣潜出城去,恰巧又为门卒发现,此事若入了刘镇南耳中,以其多疑之性,必然以为刘恭嗣畏罪潜逃,刘氏兄弟定有问题,怕是更难容得下刘彰嗣之性命。”
庞统徐徐道来,竟然有条有理,令众人都大皱其眉。
徐庶叹道:“我亦有此思虑,然不及士元之详尽也!”
石韬道:“眼下哪里还是什么感叹的时候,士元可有良计?”
庞统摇头晃脑地道:“难啊!难啊!”
向朗急道:“再难也要想出办法,若刘氏兄弟交通曹贼的罪名坐实了,非止刘氏兄弟,怕是安众刘氏宗族,亦要跟着遭殃!”
向朗这么一说,众人心中大警,显然此事极有可能。
庞统也轻轻捻着颌下短须思考了片刻,然后道:“我在邔国之时,方才听闻刘镇南派兵北上,正想要赶回襄阳探听此事究竟,如今城中对大军北上之事,如何看待?”
向朗道:“都这时候了,士元怎还有心思顾这些。”
庞统却淡然道:“自是有关,巨达兄且与我说说,州府掾属之间对此事如何看待?”
向朗道:“州府之中,对大军北上持两种意见,一种自然支持收复南阳北边数县,以全荆州之境;另一种则主张莫要挑衅曹孟德,以免引火烧身,如今自然是支持用兵的动议占了上风。”
庞统嗤笑道:“那是当然,刘镇南去年之时因为长沙张羡事,误了北上与袁大将军合兵,如今若不再有所表现,岂不是让世人以为他怕了曹孟德?”
“况且,如今曹孟德北边为河北牵制,南边又尚未完全解决汝南之患,正是无暇顾及南阳之事,此次出兵,正当其时!若换我坐刘镇南的位置上,也决计会北上用兵。”
庞统点评了一番之后,又转头问道:“元直、广元,汝等在市井之间又听到百姓如何评论此事?”
徐庶道:“市井百姓倒是众说纷纭,有言理应出兵北上呼应袁大将军者,也有言曹孟德方挟官渡胜势,此时北上挑衅殊为不智,还有人则言荆州自当保持完好,是曹孟德把伸得太远,理应收复,不过却不宜再向司、豫用兵,以免牵扯进中州战局。”
“总而言之,大多数襄阳士民支持打一场,不过在得知主将非是宿将,而是用张允、庞季之流,却颇有微词,似乎不怎么看好此次用兵的进展。”
庞统原本的表情也有些严肃,不过在听了向朗与徐庶的话后越来越轻松,听到后来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向朗瞪着庞统仿佛在嗔怪,石韬眉头紧皱有些无奈,徐庶则好似若有所思,至于颜益与陈靖、李三因为与庞统不熟,所以先前一直没有发表意见,此刻也静静看着庞统接下来有何高论。
尤其是颜益,当他经过徐庶介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被族兄在名录上标为五星,称之有“良平之才”的庞士元时,便已经把大多数的注意力都投在了这个貌不起眼的年轻人身上。
当庞统突兀大笑的时候,因为有族兄的备注,反倒是颜益最为淡定,知道庞统必定是想到了法子。
颜益就恰到好处地问道:“庞君既然如此开怀大笑,定然是想到了良策,不妨说与我等听听。”
其实在徐庶向庞统介绍颜益乃是讨逆将军常山相颜良的族弟时,庞统也不免对颜益隐隐生出几分兴趣,不过他见颜益此间一直默默静听,并不轻易发表意见,所以也不知此人有几斤几两。
眼下见颜益适时地帮自己捧哏,也对颜益微微一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些许办法,或许能挽回如今的局势。”
向朗忙追问道:“什么办法?”
庞统淡淡道:“把水搅浑!”
向朗疑惑道:“把水搅浑?”
颜益突然想到了临行前族兄的话“只有把水搅浑,他此行才有机会达到尽可能多的成果”,心想族兄的话倒是与眼下庞统的言论暗合,便问道:“把水搅浑了,方才能够浑水摸鱼么?”
庞统道:“然也,如今州府与民间对出兵北上皆有不同意见,有人构陷刘望之兄弟交通曹贼,不过也是其中的一种说辞。”
“我等要洗清刘氏兄弟的嫌疑,在眼下刘镇南已经先入为主的情况之下,或不那么容易,那只有反其道行之,多生些事端,让州府众人尽皆首尾难顾。”
“若是水浑了,那刘氏兄弟那些事情,或许就不再显得那么碍眼了。届时再由人代为说情,或可保刘望之无事。”
此言一出,徐庶最先反应过来,赞道:“士元好计,市井百姓最喜各种逸闻杂论,我等若在其中放出各种传闻,弄得城中虚实难辨,刘望之那些事情也就无足道哉了!”
其余各人也皆反应了过来,仔细琢磨之下发现的确有些道理,向朗欣喜地问道:“那我等当如何着手?放出何种传闻?”
庞统道:“那便要看街头巷尾百姓们最喜欢议论的是什么了,至于传闻的范围,涉及的人数,自然是越广越好,总是要弄得真假难辨虚实难分。”
当家众人便达成一致,几个平时大都一本正经地人,聚拢在一起商议如何编造八卦,且这些八卦还要牵涉到荆州境内诸多拥有实权的人物。
编造完毕之后,众人便分头行动起来,徐庶、石韬、庞统等人便负责在市井之间传播,向朗则负责恰到好处地把这些传闻引入到州府之中。
至于颜益与陈靖两个外人,倒也领到了一个较为特别的任务。
过不多久,襄阳的街头巷尾各种各样的消息便传扬了开来,且这些消息大都设计到州府中的重臣,百姓们议论起来津津乐道。
有说刘表如今牢牢掌控了荆襄九郡,欲要清洗州中异见之士,如别驾刘先、从事中郎韩嵩、前治中邓义等人均会被刘表投闲置散,甚至邓义与刘望之等立谏莫要北上用兵之人更会因而下狱,杀之以震慑宵小。
也有说刘表将引左将军刘备入荆州,联合二刘之力,尽起荆襄之兵,攻打许都,扶保天子,再塑汉室威仪。
也有言刘表实际上不欲与曹操为敌,只是做做姿态,故而只发万人北上,更摒弃宿将重臣不用,而用无名之辈张允、庞季。
又有言中卢蒯氏的代表人物章陵太守蒯越先前在雒阳就与袁绍、曹操各有交道,故而两不相帮,只在其中和稀泥。
还有说襄阳大族,刘表妻弟蔡瑁年少之时就在故太尉张温府上与曹操相识,二人志趣相投结为挚友,如今虽在荆州为官,然时常通过其姐在刘表枕边为曹操说话,故而在去年之时才阻止刘表不出兵响应袁绍。
更有甚者,说刘表不欲助袁绍攻曹操,其意图在于保持中州混乱的局势,好实际形成其荆州割据的意图。
最最诛心的言论便是,光武皇帝为孝景皇帝第六子长沙定王刘发一脉,刘表为孝景皇帝第四子鲁恭王刘余一脉,说起来都源出一脉。
如今曹操总摄朝政,独断朝纲,堪比逆臣王莽,当今天子便如坐困牢笼的孺子婴一般,汉室宗祚危在旦夕。
巧的是光武皇帝便是南阳郡蔡阳人,如今刘表亦坐拥荆州形胜之地,亦不是没有可能效仿光武旧事,再换新天。
这种种传闻各个都有鼻子有眼,让广大襄阳吃瓜群众们应接不暇,每日里都俱在街头巷尾酒肆饭铺里议论纷纷。
而其中最有市场的便是刘表欲效仿光武旧事的那一条,百姓们更阐发出刘表家中已经有争夺储嗣的征兆。
言本理所应当继嗣的长子刘琦不受刘表后妻蔡氏喜爱,次子刘琮为谋夺嗣子之位,竟求娶蔡氏从女为妻,以博得蔡氏欢心,方便吹枕头风被立为嗣子。
其中种种心机,一点都不比皇宫之中夺储差了多少。
没过多久,这些传闻便传出了襄阳城,穿去了南阳、南郡等地,也传入了州府、郡府,传入了那些传闻的主角配角们耳中。
若是让颜良看见这一幕,定会感叹一句:“原来八卦精神也是中华民族传承两千年来的优良传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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