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邻郡毋极的甄家小娘子来到真定时,虽然也引得城中士民好奇,想要一窥是何等天姿国色的美人。
但毕竟甄宓是高门大族女郎,别说黔首百姓,就连城中寻常士族也难以窥其真容。
最开始还有些关于甄氏女的八卦传闻,比如其美貌贤淑,引得袁大将军次子的极力追求,欲要聘其为妻云云。
不过时间久了新鲜劲也就过了,就还只剩下那些适龄未婚的年轻士人还关注着甄氏女,期望着能博得美人垂青。
而颜良却不同,从昔日在冀州境内破黄巾,攻公孙瓒,击黑山贼,到处都有他的事迹。
这一回,南下讨逆,在白马大破曹军,险些设伏诛杀曹贼,又率领了数千偏师东出兖州,连败兖州各地曹兵曹将,下十余城,如入无人之境。
再到他救援乌巢,保下粮船,奔袭官渡,挽狂澜于既倒,遏制了曹操的fangong,救下无数河北子弟。
颜良的种种经历简直就像是传奇一般令人称颂,成为上至士族下至黔首老少咸宜男女通吃的谈资。
当然,这其中不乏讨逆营将士们的卖力安利,在将士们的心中,自家将军自然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众人面上也与有荣焉。
知道此事后的颜良觉得宣传工作很重要,可以大做文章,若是将其本人树立为英雄典型,对于剿匪之事也有助益。
不过,若是光称赞他颜良一个人,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很容易弄巧成拙,尤其是眼下袁大将军虎威犹存,不可大意。
所以颜良授意张斐、颜贮等人暗中引导舆论导向,在称颂颜良功绩的同时,也把他与袁大将军、郭图等人之间的关系大说特说。
当然,在各种版本里,袁大将军都是英明神武的,都是被郭图这等佞幸小人蒙蔽才有官渡之失,而颜良敢于犯言直谏怒斥郭图,袁大将军也迷途知返,逐退小人,任用贤达。
另外,还把讨逆营中一众将校的光荣事迹好好说道一番,比如仇升献鹿车助力攻城施妙计断桥伏曹,比如昌琦带戟士大破夏侯渊夜袭张绣杀胡将胡车儿,等等等等。
甚至连昔日济水河边一个小小伍长卫恂,因中了颜将军之计失了码头,最后却弃暗投明主动加入讨逆营,更在大比中勇夺状元,被颜将军亲自任命为屯长的事情,也被大提特提,用意自然是为了促使常山子弟前来投军。
在一波一波的舆论造势下,原本在常山士民眼里稍显有些陌生的讨逆营将士们成为了有血有肉的子弟兵,在袁大将军和颜府君的带领之下讨逆除贼,英勇善战不避艰险,堪称军旅楷模。
受此影响,百姓们对新任国相更有信心,认为剿灭黑山只是时间问题,而主动报名参加整训评比的人数也节节攀升。
在城中,张氏府邸里,张甄氏正在与么妹在屋中闲谈,闲谈的话题自然也脱不开新任府君。
由于张氏府邸中的迎风阁是城中士族最喜相聚的场所,张氏作为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族,也极为好客,每日里宾朋不断,张广也经常被邀去作陪。
张德林又是个极疼爱老婆的,回房之后都会找些饮宴中的见闻说来供老婆消遣。
有时候甄宓会在一旁旁听,有时候则是张甄氏又转述给甄宓,有时候则是城中其他士族的女眷前来串门时说起,所以甄宓这些时日也频频听说颜良和他手下讨逆营的故事。
大腹便便的甄道问道:“么妹,你说那颜府君带着三千兵马兵出兖州,大败三万曹军之事,可是当真?”
好吧,经过城中士民的口耳相传,最初的版本已经几经更迭,把颜良的战绩越说越玄乎,什么三千大破三万都是基本操作。
甄宓回忆了一下当日登高远望所见的讨逆营军容,很是神往地答道:“若是旁的将军怕是有所不能,可颜将军和他的讨逆营却是难说,那日里阖城士民俱都亲眼所见讨逆营的兵威,的确非同凡响。”
甄道叹道:“哎~!广郎和你,还有别家的姐妹们都说那日的盛景,可惜我身子沉重不良于行,却是无缘目睹,可惜了。”
甄宓安慰道:“三姐不必介怀,听说那百战精兵自有杀气,对怀中孩子不利,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
张甄氏道:“噢?是吗?”
“是啊!三姐你却是没见着,那颜府君的眼神极其犀利,只被他扫了一眼,我便心头直跳。”
“还有此事?你不是在迎风阁上观望,怎又会被颜府君看到?”
甄宓吐了吐小香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却是在迎风阁上,只因惊呼了一声,便引得颜府君转头望来,那目光有如利剑一般骇人,幸好我躲了起来,也不晓得有没有被他看见。”
“呵呵!竟还有这等事,若非今日问起却是把我都瞒过了。”
甄宓害羞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多声张。”
张甄氏见小妹羞怯的样子,心里一动,调侃道:“么妹,我却是听说这颜府君与那人一样,也是丧偶之人,不过其妻亡故已经数年,却并未再娶呢!”
甄宓嗔道:“姐姐!好端端地,又提那人作甚!”
张甄氏叹道:“哎!那袁显奕亦出自天下高门,按说也与甄氏门户登对,不至于辱没了么妹,只是其人也太过操切些。”
袁显奕就是袁熙,袁熙的老婆死了,按照礼制应当服一年的齐衰。
当年袁绍为何能天下闻名,他接连为父亲和母亲服两个三年的孝期,得到了天下人的称赞。
而袁熙做事就有些不地道,老婆死没多久,就筹划着讨个新的,遣人到毋极甄氏表露要聘甄宓意思。
如今甄氏家中乃是甄逸的从父,甄宓的从祖,故太仆甄举做主,甄举恶其不守礼制,故而斥退了来人。
但一来甄宓的美貌远近闻名,二来甄氏乃是中山冠族,若能与甄氏联姻,对袁熙的助益极大,所以袁熙并不死心,过了齐衰的丧服期限之后又旧事重提。
因着先前之事,甄氏上下对袁熙多有不满,但碍着袁大将军的面子上也不便断然拒绝,此事便拖了下来。
而甄宓正在妙龄,原本欲要求娶的人家便不在少数,自从袁熙在去年半公开地表露过意思后,很多人家便知难而退,让甄氏也有些骑虎难下。
甄宓本人心里也有些闷闷不乐,这回跑来真定看望三姐甄道,也有远离是非之地散散心的意思。
被张甄氏提及这桩糟心事,原本神情轻松的甄宓脸上也阴郁下来,自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神伤不已。
张甄氏也有些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这时候侍女进屋,说道:“夫人、宓娘子,刘家女公子送来拜帖,说是新谱了一首曲子,邀请宓娘子过府赏听。”
张甄氏想要引开话题,说道:“那刘家女公子精于音律,与妹妹倒是兴趣相投,这些时日来可是多次相邀,可要前去玩耍一会儿?”
甄宓却有些为难地道:“刘家女公子倒是好心,只是……”
见甄宓欲言又止,甄道问道:“只是什么?”
甄宓略有些难为情地道:“只是前两次我去其府上,其兄公子盛总是借故前来纠缠,好人恼人。”
张甄氏轻笑道:“我倒是何事情,原来为此,那刘盛必是慕宓娘的姿容,故而假托其妹邀你前去。不过刘盛却多半是痴心妄想了,若其父尚且安坐常山王位,或可聘得我家宓娘。可如今王位虚悬十余载,刘盛虽为嫡子,但如今朝廷哪里有空顾得上常山国的嗣封之事。”
这刘家女公子说的是故常山王刘暠之女,当年黄巾乱起,刘暠弃国而走,事后被贬为庶人,常山王位一直虚悬至今。
而刘暠与他两个年长的儿子如今都已经身故,只有嫡幼子刘盛健在,若是哪天朝中宗正想起了常山国的事情,倒是也有可能让刘盛嗣封,但眼下看来机会确实渺茫得很。
甄宓亦是眉头微蹙,作为难状。
张甄氏见此情形,便吩咐侍女道:“你且去回复刘府下人,便说我身子沉重,要让宓娘陪着我,有所不便,改日再说。”
“诺。”
打发走了侍女,张甄氏拉着甄宓的手说道:“么妹,姐姐知道你心里苦闷,那袁显奕看上去非是良配,只是中山国中如今门户相当的人家都因袁二之事断了念头,反倒是如刘盛这般不上不下的倒是热衷得很。依我看,宓娘若是中意某人,倒也不碍他是何身份,只要能对宓娘体己一些,大不了我等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去从祖面前为么妹求情罢了。”
甄宓也不欲家人太过为难,便说道:“宓但凭从祖与母亲之命而已。”
张甄氏叹道:“唉~!在我面前还说这些作甚,宓娘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若是你愿意嫁袁二,还至于跑到真定来陪我么?”
甄宓眼睛一红,说道:“既然姐姐不待见我,那我明日便回毋极便是。”
张甄氏只是拉住甄宓不放,说道:“我的傻么妹唉!我哪里是不待见你,我这是为你着想啊!”
屋内姐妹俩都为之神伤之时,方才的使女去而复返,说道:“刘府仆从已经回去了,方才我回院中时被广郎君唤住,说是休武叔父请了颜府君、辛长史并讨逆营中诸人来家中赴宴,叫了广郎君前去作陪,今晚不能回来陪夫人用飧食了。”
张甄氏一直为夫君张广的仕途操心,不止一次在张广面前怂恿他通过从父张斐攀颜良的门路,如今听张广被叫去陪同国相颜良,也是面露喜色。
她转念一想,自家妹妹之前没少在话语里打听颜良之事,显然对这个传奇的颜府君颇有好感,听说颜府君如今尚未娶妻,若是能撮合他二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且颜良好歹也是钜鹿人氏,家中离开毋极也近得很,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岂不比那袁二要好得多。
不过张甄氏却不敢把这念头表露出来,一来自家么妹面嫩,二来也不知晓颜府君那边究竟有没有再聘,对宓娘有意无意,是否会如其他家一般,顾忌袁二的威势。
张甄氏心生一计,说道:“宓娘,你素来崇敬卫长平、霍骠骑这般英雄人物,想那颜府君破黄巾,定公孙,逐黑山,大破曹贼,纵横兖州,力挽狂澜,救下无数河北子弟,可勉强当得英雄之称否?”
甄宓那一日对讨逆营的军威亲眼所见,这几日又时时耳闻颜良和讨逆营之事,对颜良的功绩也是暗暗称赞,当下答道:“颜府君武功赫赫,自是当得上英雄二字。”
张甄氏笑道:“既如此,今日休武叔父宴请颜府君并讨逆营众有功将士,宓娘何不为当世英雄奏一曲以表敬意?”
甄宓却有些害羞道:“张世叔设宴款待颜府君等人,我一小女子却怎好登堂献丑。”
张甄氏却道:“哎~!宓娘何须登堂,今日来客身份贵重,必在正堂设宴,宓娘可在堂后鼓琴助兴,颜府君等人自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啊?如此,可乎?”
“自是可也。”
经此怂恿,甄宓也有些跃跃欲试,张甄氏见状,唤来先前的侍女,问道:“休武叔父可是在正堂设宴?”
侍女答道:“正是。”
“宴已开否?”
“客甫至,方在布设,眼下当已开。”
“汝且将此琴携去正堂之后,带上暖炉,焚上熏香,尽皆备好后前来报我。”
“诺!”
安排好了此事,张甄氏对甄宓展颜一笑道:“待堂中酒过三巡后,便是宓娘鼓一曲的良机了。”
甄宓见事已至此,也只得听任张甄氏的安排。
而颜良等人在张氏正堂之内坐定,此处虽是张氏宅邸,但今日主题乃是颜良设宴款待辛毗,张斐却是怎么都不肯坐于颜良上首。
推来让去,最后由颜良携了辛毗、张斐二人同居主位之上,两边分坐讨逆营中将校并一众僚属,而张氏族中俊彦也列座相陪。
张氏家中自是蓄有乐师舞伎为众人佐酒,宴中美酒相敬,菜色精美,好不畅快。
饮至一半,有个侍女来到张广席旁耳语一番,张广略作讶异状,然后却点点头,转而让侍女来到领头的乐师身边小声吩咐。
待到一曲奏毕,乐师们不再奏乐,舞伎们也顺势退入廊下稍歇,堂内气氛稍稍清寂了下来。
此刻已是酒过三巡,众人已经渐渐放开,倒也不以为意,只顾着互相劝酒。
但不久之后,又有一道琴音响起。
先时,那琴音夹杂在众人的劝酒声中似不可闻,但渐渐地,众人都听到了那悠扬激荡的琴音,纷纷停下了劝酒仔细聆听。
最为惊奇的是,堂内众人发现,那琴音竟非是堂内乐师所奏,而是从堂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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