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自勉大惊,他安排属下去杀蒙古牧民,是假扮盗匪流寇,现在是被人家发现了,找上门来了。
吴自勉拱手道:“大人勿惊,待属下查看一番。”
他带着手下急匆匆的到了城墙上,只见城墙下面聚集了万余蒙古骑兵。他们怕城墙上的火炮攻击,所以只在二里之外,来回奔驰,扬起来漫天沙土,看起来极有威势。
还有蒙古骑兵不停加入,到了傍晚,已经聚集了数万人。只见一个年轻的骑士在众人佣促下,缓缓接近城墙,这是察哈尔部的新王,也是林丹汗的一个儿子,被拥立为新汗。只见他一动不动的凝立城墙上的明军,忽然伸出一条手臂,向吴自勉一指。登时他身后的千百蒙古骑兵一起呼喝起来,更有许多人用手中刀剑敲打盾牌。
吴自勉长期守卫边关,自然知道那是蒙古人挑战的意思。刚刚在酒席上吹嘘的神乎其神的吴总兵,哪有胆子出城迎战,只能吩咐手下,关紧城门,严阵以待。
等了片刻,一名蒙古骑士到了城墙下面,原来是察哈尔部派来的一名使者。吴自勉让人放下吊篮拉他上来。
这使者十分倨傲,先痛斥指责明军一通,然后提出赔偿条件,很简单,每个被杀的牧民赔偿五百两银子,一共二十五万两。
吴自勉脸上肌肉抽搐,心中十分后悔,他为了在辛明和太子面前显示能力,暗中派人去蒙古那边杀良冒功,岂料偷鸡反蚀一把米。不但被辛明识破,还被蒙古人要挟。二十五万两银子可是个大数目,虽然由各级官军均摊,那也足够让人心痛了。
这使者傲然道:“如果总兵不答应,察哈尔部誓要报复,即便攻打不下宣府,也定会攻破宣府左右长城,进入内地抢掠一番。”
吴自勉脸上变色,宣府城墙是很坚固的,但左右长城各自延绵数百里,其中很多地方,年久失修,都坍塌了,很容易突破。朝廷本来每年都拨银子修补长城,可这些银子大多都进了他的腰包。
这时候,辛明忽然带着太子大步走上城墙。吴自勉知道瞒不过去,便把情况说了。
辛明冷笑:“总兵的意思是什么?”
吴自勉吞吞吐吐的道:“古人说‘和为上’,‘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他们银子让他们退兵算了。”
“哼!吴总兵在宴席上的威风怎么不见了!”辛明讥刺了一句,道:“银子的事情麻烦吴总兵筹措,明早我自有计较。”
第二天早上,蒙古使者再次蹬上城头,吴自勉连夜摊派,让下属们凑银子。他自己忍痛捐献了五万两银子,终于凑齐了这二十五万两的数目。
他小心翼翼的把银票递给辛明,辛明拿过银票查看之后,笑道:“你们宣府的官好有钱啊!我正想着怎么向你们讨些银子赈灾呢!你们就自己把银子送上来。”说完把银票递给隆儿道:“你去拿银子购买粮食,赈济桑干河受灾的百姓,这二十五万两也差不多够了。”隆儿拿着银票去了。
吴自勉目瞪口呆,这是要给蒙古使者买平安的,怎地拿去赈灾了,那怎么打发这些蒙古人呢!
那蒙古使者果然勃然大怒,唧唧呱呱的说了一顿蒙古话,都是威胁的言语。
辛明向他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止住他说话,然后道:“我们中华族人,不受威胁,不怕威胁,我们的脊梁比铁还硬,我们的膝盖比黄金还值钱,你们要战便战,我们奉陪到底。”
蒙古使者盯着辛明用生硬的汉话道:“你敢和我们一战?”
辛明冷笑,慢慢道:“早饭后,咱们就在城下决战。”
吴自勉一听就急了,道:“大人,咱们守卫宣府,责任重大,怎能出城浪战,万一败了怎么办?”
辛明冷笑道:“刚才宴席上,总兵不是说敌人一看到你的旗帜就望风而逃吗?”
吴自勉登时语塞,深悔刚才吹牛太过。
好在辛明并没有让他整顿兵马,出城作战的意思。等吃完早饭,晨光普照大地。蒙古那边呜呜的吹响了号角,随即兵马调动,尘土飞扬。
其实蒙古人的军队很单调,几乎全是骑兵,而是都是轻骑兵,攻城的能力几乎为零,野战一般用速度突击,打得过,就拼杀,打不过,就逃跑。若论实力比女真人和辽军都差远了,但比起羸弱的明军则又强大许多。
辛明站在城墙上凝视蒙古骑兵,跟本没有调动明军出城迎战的意思。
吴自勉心中奇怪,难道辛明在逗这些蒙古人玩?
忽听远方传来隆隆声音,声音沉闷,仿佛阴雨天距离极远的雷声一般。很快地平线上出现一大片黑影,快速向宣府移动过来。
这一支兵马,披着黑色甲胄,气势沉凝,慢慢接近,看飘扬的旗帜上写了一个辛字,原来是威震辽东的辛家军。
当前数千骑兵速度最快,很快就冲到距离蒙古骑兵数百米之外。
蒙古骑兵立刻呜呜吹响号角示警,同时调整骑兵,准备对冲。但辛明的骑兵已经不是古典的骑兵了,在一百多米之外,他们勒马站住,从后背拿下鸟铳,点火,瞄准,先来了一次齐射。只听砰砰声音连续不断,蒙古骑兵登时人仰马翻,一片混乱,有数百骑士中弹,惨叫着从马上栽落到地上,身上的弹孔汩汩流血。
蒙古骑兵头领一见这形势,立刻组织骑兵反扑,这功夫,辛家军的骑兵又射击了一轮。然后收起鸟铳,向回奔驰。后面的车营已经赶上来。
辛明的车营跟半年之前又有了很大变化,不再是巨型的方城似的车营,而是数十个小型车营,行动更灵活,变化也更快。
骑兵退入车营之后,蒙古骑兵也已经追到几百米之外。车营的大小火炮,陆续开火,声音之密集仿佛放爆竹一般。
辛明离开这半年,辛家军的建设没有停止,不停的补充火器和人员,有从南方葡萄牙人购买的火器,也有在辽东火器作坊中仿造的,人员则吸收了原来的浙兵和一部分辽东新军。现在的辛家军接近两万人,是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支全部使用火器的部队。而且许多人都是身兼两种火器,既是炮兵,又是鸟铳兵,还是火枪骑兵。
两万多件各种火器的密集打击,产生的惊人的效果,冲入百米之内的骑兵成片的倒下,就如被冰雹洗礼的庄稼一般倒伏。当火器的发展与冷兵器拉开距离的时候,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这些察哈尔骑兵没经历过半年前的第二次萨尔浒之战,但此时他们的心境和半年前的族人是相同的,绝望,恐惧,前方一排城墙似的战车是他们不可能到达的终点。而且即便冲到这些战车之前,他们也没法攻破这些战车。
蒙古骑兵是缺乏韧性的,打不过就逃,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丢人的。他们从来也不是辽东兵或者女真战士那种纪律强的队伍。
在付出惨重代价之后,这些蒙古骑士掉头逃跑了。不过,他们把辽东军想得太简单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去如风,是蒙古骑兵的风格,辽东军为此做了专门的训练。
火枪骑兵和冲锋车,从车营中出来,紧随其后,如嗅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般,紧紧跟随,又如跗骨之疽,根本没法甩掉,最后只能在连续不断的打击下彻底崩溃,这法子,最强悍的女真战士都坚持不住。
崩溃后的蒙古骑兵四散奔逃,只能任人宰割。这时候,从北方和东方又出现两股车营并骑兵。辛明要的不是击溃,而是剿灭,就如同当年戚家军在北方对战蒙古一般,每次只死伤几十人,战果却是全歼数万,真正的碾压。
城墙上,宣府的文武官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场屠杀,心中升起对辽兵深深的畏惧。这样的精兵,放眼天下,谁与争锋?如果进入内地,只怕灭掉大明易如反掌吧!
城墙上的多尔衮和多铎都兴奋的大叫,恨不得能下去冲杀一阵。朱家兄弟则是心潮澎湃,他们终于见识到了真正的精兵应当是什么样子,真正的战争又是什么样子。这样的体验对一个久居深宫的人来说,简直是大开眼界。
战斗不到中午就结束了,四万多察哈尔部的骑兵几乎被全歼,察哈尔部的新汗也被擒了。经过两次重大打击的察哈尔部,彻底被打残了。漠南蒙古血统最高贵的黄金家族消亡了。
战斗结束了,数万辽军肃立在城下,等待辛明的检阅。城门打开,辛明带着几名弟子骑着马从城中出来。数万辽军分列两侧,让辛明缓缓从中间走过。
忽然数万士兵一起举起手中武器,高呼:“经略威武,经略威武!”
这些呼喊如浪潮一般震动天地,并非有人指挥,而是这些士兵发自内心的崇拜,许多士兵见到辛明甚至激动的热泪盈眶。
朱由检第一次眼睛湿润了,他理解老师所说的,“得人心者得天下”是什么意思了。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如果让千千万万人感激崇拜,那他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伟人,无冕之王,后世史书上的圣人。反过来,就算这人有再大的权势,但所作所为被千千万万人痛恨,他也是历史的败类。即便当世无人敢说,后世史书上也会给写上大大的“丑类”,就如同万历皇帝。
辛明检阅完部队,在一座大帐中见到了自己的这些手下,范文程,孙元化,赵率教,贺世贤、戚金还有自己从山东过来的曹斌霍氏兄弟等人。这半年时间,这些人好像又成熟了一些。
范文程把辛明离开这半年辽东的情况简略说了,训练军队的成果,辛明都看到了,新军、老兵、山东兵正在慢慢融合,形成一个新的辛家军,作战能力在整个辽东已经没有对手。
辛明慢慢点头,他更关心的是辽东的经济发展,主要负责的是范文程和孙元化。二人一说起辽东经济就兴奋起来。正如辛明预料的那般,辽东经济发展正在进入快车道。珍妮纺纱机大规模运用,极大的带动了经济发展,现在辛明已经拥有十几艘三桅杆的大船,来往运输,另外各处的商队都不停的穿梭辽东,把辽东的纺织品销售到南方,还有海外。
繁荣的商业带动了各行各业的发展,除了赚取大量银子,用于建设辽东之外,还吸收了大量的人员参与生产致富,其中就包括女真人和蒙古人,最近有远方的女真人逃过来,想要赚钱。正如辛明所料,经济手段才是解决辽东问题的最终手段。所有人中,范文程是最崇拜辛明的了,他的远见卓识已经到了鬼神莫测的地步,自己能追随这样的主人真是三生有幸。唯一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辛明始终还想改革大明,在明朝当帝师,有在辽东称王自在么?
朱由校始终倾听众人说话,心中对老师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以前崇拜辛明,崇拜的是老师广博的见识,还有各种他闻所未闻的知识。现在才知道,老师已经建功立业,是一位伟人了,他掌控辽东,建设辽东,已经达到了不敢想象的地步,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深夜,辛明和朱由校走出帐篷,营地建立在一片旷野之上,四面空阔,头顶满天星斗,黑色苍穹垂落,覆盖大地,一条星河横挂天宇,十分壮阔。师徒二人仰望星空,欣赏壮丽夜景,久久不语。
许久,朱由校开口问道:“老师,我有一个疑问,是关于您的?”
看到辛明微微点头,朱由校才继续道:“您为什么不回到辽东,继续你的事业,而是留在京师,做我的老师?太子讲读毕竟是一个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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