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完,大殿当中立刻一片附和声音,赵南星,邹元标,张问达,左光斗纷纷站出来表示同意。左光斗的嗓门尤其大,“咱们争国本,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太子登基这一天,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反观当权的众臣,以方从哲为首的浙齐楚等党派众人却默然不语。
方从哲瞟了一眼心腹姚宗文,姚宗文会意,站出来朗声道:“太子登基我没意见,不过,现在宫中有一些对太子不利的传闻,流言飞语,议论纷纷。古有三人成虎,曾参杀人。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臣下想请太子澄清一下才好。”
左光斗怒道:“澄清什么?难道你不想让太子登基?”
姚宗文大声道:“我当然是支持太子登基的,我也信得过太子为人,所以我才让太子澄清一下这些流言,这对太子也有好处。总比让卑鄙小人口口相传,让谣言愈演愈烈更好。”
赵南星摇头道:“我没听到什么谣言,古人说非礼勿听,非礼勿视,既然是谣言,就让它自生自灭好了。”
官应震摇头道:“太子是清清白白的主上,奈何任凭污水及身,而不自解,反而更让天下人猜疑,这样做是臣子失职,实乃下策。”
邹元标白胡子颤巍巍的站起来道:“你们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谣言啊?”
浙齐楚党这边互相看看,毕诗教慢慢道:“现在皇宫内外在谣传说昨晚皇帝醒来,要把皇位传给福王,结果太子带兵入宫,弑君……”
还没说完,东林党这边已经有好几个人叫起来,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
“污蔑主上,应当处以极刑。”
也有指责毕诗教的,“这样亵渎主上,悖逆无耻的言语怎能出自朝臣之口?”
叶向高伸手止住众人,缓缓道:“昨日先皇还亲口说过,让太子继承皇位,咱们都听过了,对不对?”
许多人一起应和,对,我们都听到了。
叶向高又道:“这些年,我们为了保住太子地位,经历了争国本,妖书案,梃击案,福王之国,哼,哪个人没给先皇上过奏折力争?”看到众人都微微点头,叶向高才道:“此时太子继位是名正言顺,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众朝臣一起应和,对,没什么可质疑的,太子应当继位。
待众人稍稍安静,方从哲才缓缓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当然是应当继位的。只是昨晚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关重大,即便太子不解释,叶大人也要给我们一个解释才好。”
方从哲很奸猾,他把质疑太子地位,变成质问叶向高了,这样众人就没法从大义上指责他们了。
叶向高捻须冷笑:“方大人直说吧,到底有何质疑?”
方从哲缓缓道:“第一个疑问,先皇最宠爱郑贵妃。为何先帝驾崩,在灵床前却看不到她的影子?”
叶向高缓缓道:“先帝驾崩,郑贵妃伤心过度,卧床不起,所以才没出现。”
方从哲冷笑一声道:“第二个疑问,司礼太监王安是内监中重要人物,还有大太监魏朝也是郑贵妃的身边人,他们两人都受了重伤,叶大人不给个解释吗?”
叶向高道:“魏朝因为琐事,怨恨先皇,勾结一些侍卫和太监,闯入乾清宫,意图行刺先皇,结果被太子带兵镇压了,王安也在混乱中受伤了,魏朝则被擒住了。”
方从哲冷笑道:“第三个疑问,宫中侍卫都出自御林军、大内侍卫和锦衣卫,尤其是乾清宫皇帝身边的侍卫,一般只用大内侍卫,为何会出现许多不明来历的兵士,私自带兵刃入宫,不论什么原因都是死罪。”
叶向高道:“这些士兵都是辛大人的家丁,因为事出紧急,一时间又分辨不出侍卫中的乱党,所以只好借兵用了。”
方从哲微微摇头,冷笑道:“叶大人的解释也太牵强了,我一个都不信。”
浙齐楚党人这边好多人都在大叫,“蒙骗小孩子吗?我们不信你说的话。”
太子有气无力的问:“首辅大人,你到底怎样才能相信?”
方从哲缓缓道:“听闻先帝驾崩时,郑贵妃也在先帝身边。臣下只想请郑贵妃出来当面说清楚,如果确实如叶大人所说,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叶向高看着方从哲冷笑片刻,道:“好,就如方大人所愿。”说完派了一名内监去请郑贵妃。
片刻功夫,郑贵妃跟着内监来到大殿,她一身缟素孝服,泪光莹莹,一副伤心模样,只有太子和辛明知道她便是毒死先皇的凶手。
“贵妃娘娘请你说出昨晚事情的真相?”方从哲缓缓道。其实他根本不想知道真相,只要郑贵妃说出对太子继位不利的话,不论是什么,都可以用来做借口,然后便是群起而攻之。
郑贵妃目光扫过众臣,忽然在人丛中见到辛明,只见他面带冷笑,缓缓转动拇指上的一个扳指。郑贵妃心中大震,这扳指正是儿子福王常常佩戴的那一只,辛明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看着郑贵妃不语,姚宗文忍不住道:“贵妃娘娘什么都不用怕,只管说出实情,我们诸臣僚都可以为你作主,谁也不能欺负你。”
郑贵妃终于叹了口气,缓缓述说,与刚才叶向高所说完全一致。
待她说完,方从哲慢慢问:“昨晚,先皇醒来后说了让太子继位?”
郑贵妃低下头,说了一个“是”字。
东林党这边登时纷纷点头赞叹,而浙齐楚党则都不出声了,太子登基无疑了。
方从哲目不转睛的看着郑贵妃,他知道郑家的一切计划。郑贵妃当然是在说假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被威胁了。
姚宗文忍不出脱口而出,“贵妃娘娘被威胁了!说的不是真话。”
登时东林党这边都面带怒容,好些人正要反唇相讥。却听方从哲陡然高声道:“贵妃娘娘岂能受人威胁,太子当然是要继承大位,这是毫无疑问的。”说完向众朝臣拱手,道:“咱们所有臣子都是忠心先皇的,也自然对太子忠心,一心一意的拥护太子继位。”
方从哲是最奸猾的了,他见形势对太子有利,不能阻挡了,索性顺水推舟,赞同太子了。
只见他率先向太子叩拜,表示忠心,众人也跟着叩拜。只有辛明微微冷笑,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中。
忽然,皇宫外面传来隆隆炮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骆思恭带着一群锦衣卫,气急败坏的跑进大殿,连跪拜都来不及就大叫起来,“太子殿下,不好了,郑国泰造反,已经带兵杀入皇宫了。”
众臣一起惊呼,刚才争论了半天昨夜是否有宫廷政变,没想到,政变真的发生了。
只听殿外喊杀声一片,且越来越近,远处有人高呼,“朱常洛,你给我出来。”
太子在众臣的佣促下,到了太和殿之外的栏杆处,向下俯望,只见黑压压的士兵,全副武装的杀进宫城,过金水桥、太和门,太和殿之前的大广场上全是士兵,有近万人之多。
锦衣卫、御林军且战且退,已经退到太和殿门口,人数只有一两千人,比敌人少多了,且没有火铳之类的火器,都是刀剑之类的短兵器居多,处于劣势。
广场中心,数百军士佣促着一位骑在马上的白面男子,正是郑国泰,他伸手向大殿一指,喝道:“朱常洛,你弑君篡位,残忍悖逆,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不孝逆子。”
众臣中东林党人最重纲常,见郑国泰造反,还要倒打一耙,栽赃太子,不由得大怒,纷纷斥责喝骂。而依附方从哲的朝臣大多低头不语。
太子恳切道:“国舅何来此言!本宫是先皇亲口传位,并无虚假,你千万不可听信坏人挑拨,做下悔恨终生的大错。”
郑国泰冷笑:“什么亲口传位于你,明明是传位给福王,我妹妹亲耳听到的,你让她出来说话。”
两名内监佣促郑贵妃上前,郑贵妃看到哥哥登时泪眼盈盈,想要指斥太子,忽见,辛明在太子旁边,正向她冷笑,郑贵妃心头大震,嘴唇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身体一软,晕倒在地上。
郑国泰以为有人害他妹妹,又惊又怒,挥剑向前,喝道:“给我冲。”
千百名士兵高举武器,呐喊向前,和御林军、锦衣卫厮杀在一起,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鲜血飞溅。御林军和锦衣卫终究人少,节节败退,丢下一地尸体,眼看就要退入太和殿当中。忽然一群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冲到大殿入口处,结成阵势,来回冲杀。这群士兵人数虽少,却十分勇猛,个个如猛虎下山一般,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他们结成的阵势,郑国泰认得,正是让京营吃过大亏的鸳鸯阵。这数百人结成十多个鸳鸯阵,前面是盾牌手,后面长枪手,再后面是弓箭手和鸟铳手,周围有短刀手游弋,配合紧密巧妙,就如同一个微型杀人工具。再看这些人的装束,并非御林军或者锦衣卫,甚至不是大明朝的普通士兵服饰。
郑国泰喃喃咒骂,“还说没政变,连辛明的辽兵都进宫了。”说着指挥手下猛攻。
这群士兵守在太和殿门口狭窄的平台上,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凭千千万万的京营士兵如何冲击,也攻入不了大殿,反倒在栏杆下面多了数百具尸体。
太子在殿中吓的瑟瑟发抖,他从小到大,一直过着谨慎小心的生活,从不和人发生争执,连打架斗殴都没见过,此刻忽然见到千百人厮杀的惨状,吓得脸色惨白,几乎就要晕倒。周围的这些文臣也没好到哪去,搞阴谋诡计是他们强项,上战场厮杀可没人经历过。
辛明走到大殿门口高声道:“郑国泰,你要拥立福王继位,可福王在我们手中,你若再不收兵,我就把福王切了给你。”
郑国泰一惊,福王要是被杀了,自己就算攻打下来皇宫,杀了太子,但谁来继位呢?
郑国泰的儿子郑养性在一旁小声道:“李进忠公公已经告诉了他们藏匿福王的地方,不如我们暂停进宫,等找到福王,再攻打不迟。”
郑国泰微微点头,收拢士兵后撤,双方暂时僵持。
大殿中,太子忽然呜呜哭泣起来,“别打杀了,这得死伤多少人啊!他若想福王继位,我就让他这个皇位又如何?”
“不可!”好几个声音一起叫起来,自然都是东林党人,他们纷纷用大义规劝,想打消太子的念头。
方从哲忽然道:“太子如果有禅让念头,也未必不可,这是大仁大义的举动,必将被后人颂扬。”
“放屁!”左光斗激愤之下爆了粗口,“这是哪门子仁义?这也是一个臣子说的话,卑躬屈膝,投降敌人,这么做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方从哲也怒道:“他若杀入殿中,把咱们都杀了,也是福王继位,与事何补?”
叶向高怒道:“那也不能投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能顺了这些叛逆者的心意。”
“对!”好多东林党人都大声应和,但也有好多朝臣低头不语。面临生死的时候,能做到视死如归的人还是少数。
这时候,大殿外面忽然又传来欢呼声音,有许多人一起喊着:“福王!福王!”
向广场上望去,只见数百士兵佣促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是郑国泰的士兵找到福王了。
郑国泰大喜,“哈哈!这回看你们还怎么威胁我。”
他心中得意,已经想到等外甥登基之后,自己辅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情形该有多么威风。
正要下令再次猛攻,忽然隐约从京城外面传来隆隆的炮声。郑国泰一惊,京师外面的炮声,只能是京营施放的,难道又有敌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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