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在辛明怀中抬头,做了一个鬼脸。这忽喜忽嗔的俏娇模样撩得辛明心中一动。低头看冬梅眉眼俊俏,美目流波,身材曲线玲珑。
忽见冬梅从炕上跳到地下,笑道:“别动歪心思,大过年的,那么多人等着你的,看笑话你。”
辛明在炕上笑:“小妮子惯用的伎俩,浪的让人起火,又不让碰。”
冬梅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子,红裙飞扬,好像一支红色的荷叶,笑道:“我浪我的,别的事找公主去。”
辛明笑,“等我找公主去,又有人要哭鼻子了!”
冬梅一笑,坐在梳妆镜前补妆,整理发饰。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小环的叫声,“你们两个在屋里做什么?这一会儿功夫,就躲起来说体己话啦!”
冬梅连忙道:“我们马上出来。”
又有彩蝶的声音,“这小**,这会儿功夫不见,就把老爷勾走了。”
辛明躺在炕上高声笑,“我们不但说体己话,还做体己事呢!”
冬梅也不禁有些脸红,啐了一口,“胡说八道,我正补妆呢!”
小环笑道:“你们浪你们的,我们可要放爆竹彩花了,色迷迷的老爷别惊坏了。”
院子里一片女人笑声,原来辛明的女人都走到院子来了。
辛明笑道:“等我出去降服小环这妖精!”走出屋子,只见一群妻妾丫头都站在院子里,秋菊、彩蝶等六个姨娘都穿着貂鼠皮袄,遍地金的袄,下着各色罗裙。丫头们都穿白绫袄或各色绸缎袄,罗裙五颜六色,每人头上都朱翠摇曳,带着海獭卧兔。见冬梅和辛明出来,早有丫环拿着银鼠皮袄过来,给二人披上。
王安和辛明并肩站在阶下,后面是数十个花红柳绿的内眷。有数名小厮把各色烟花爆竹放在院子当中,乒乒乓乓的放起来,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绚丽夺目,众人欢声笑语,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当中,当晚,辛明就住在彩蝶和冬梅的屋子当中,久别胜新欢,一夜风流旖旎。
第二天早上,王安进宫侍候,不到中午就急匆匆的回来请辛明,惊喜的说道:“太子不知何故,忽然改变了心思,要见你了!”
辛明微笑,自己假装太祖显灵的事情看来是有效果了。过午,他跟着王安到了太子东宫。东宫亦在紫禁城当中,但相对独立的一个院落。
在太子居住的大殿中,辛明再次见到脸色憔悴,忧心忡忡的太子朱常洛。
两人相见完毕,落座。好一会儿,朱常洛也不开口说话。辛明见大殿中无人,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太子伸出食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接着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上“隔墙有耳”四个字。给辛明看过之后,又写“父皇病重,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请先生指点?”
辛明微微一笑,拿起太子写字的纸,忽然撕个粉碎,将碎纸一扬,朗声对目瞪口呆的太子道:“太子殿下,微臣有一言相问,太子是国之储君,是大明未来之希望,国家之柱石。现在圣上病重,太子应该勇于担负责任,召集众臣,代圣上处理国家大事。即便不能,也应该在圣上病榻前,为父守候,端汤奉药,衣不解带,以尽孝心。”
“可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困守东宫,徒然面壁,终日惶惶,计无所出,如此作为岂不让对太子抱有希望的天下百姓和朝臣寒心,让对太子殷切希望的圣上失望,怎敢把大明天下这副重担交与殿下,殿下又怎能担负的起来?”
“所以微臣对太子的第一个指点,就是太子殿下必须奋起,请太子立刻起驾,赴乾清宫为圣上侍汤药。”辛明说到最后,已经是神色俱厉,仿佛大吼一般。
太子浑身瑟瑟发抖,仿佛筛糠一般,颤声道:“可他们不让我进去啊!”
辛明冷笑:“太子要见父皇,我看谁敢阻拦。”说完上前几乎是把太子从桌案后面拖了出来。一旁的王安也惊呆了。
辛明拖着太子,大步走出宫殿,一路上,所有宫女太监都惊的不知所措。出了东宫,王安指挥几名太监,抬着轿子过来,搀扶朱常洛进去,指挥轿夫向乾清宫走,自己在一旁大步跟随,口中大呼,“太子要见圣上,让路!让路!”
一路上遇到的太监都闪躲到一旁,到了乾清宫正门有数名侍卫阻拦轿子,一名侍卫刚问:“有圣意召见么?”
辛明大吼一声,“闪开,皇帝病重,太子要见父皇,天经地义,我看哪个奸邪之徒敢阻拦!”
几名门口侍卫被辛明气势所慑,又认得王安和太子,便慢慢退到一边。
辛明搀扶太子下轿,直入大殿,辛明则站在殿门口守候。
朱常洛在王安的陪伴下,走入寝殿。万历皇帝还在昏迷当中,御床旁边只有郑贵妃和几名侍女,见到朱常洛都很惊讶。
郑贵妃柳眉一竖,喝道:“皇上并未召见你,太子怎么自己来了?”
朱常洛平生第一害怕的就是父皇万历,第二害怕的就是郑贵妃。被郑贵妃这一训斥,登时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他偷眼向床上望去,只见万历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骨瘦如柴,面孔枯槁,脸上都是皱纹,确实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朱常洛平生最害怕的就是这张面孔,小时候自己是在奶奶李太后身边长大,极少见到父亲。奶奶是很慈祥的,但父亲却很冷漠,每次看到自己都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那时候,他很羡慕书中说的那些民间孩子,有一个父亲关心、教导,甚至陪伴玩耍。他也偶尔会在梦中梦见父亲慈祥的对自己说话,但现实中是一次没有过的。自己一生中所有重大的事情,如入学,成年,结婚都是奶奶安排的,父亲全部不闻不问。
后来,自己一天天长大,明白事理,也明白了父亲为何厌憎自己。这时候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更糟了,已经不是冷漠,而是痛恨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了,这些人想用一些非常手段除掉自己,从那时起他每天度日如年,惶惶不可终日。外廷因为自己的事情吵翻了天,几乎天天都有人被处罚。这些刑罚,更增加了他的恐惧和心理负担,父亲在他心中就如同魔鬼怪兽一般恐怖。
可现在他却要死了,躺在床上,那么的老迈虚弱,甚至有一点可怜!这一瞬间,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这是亲生父子之间血脉相连的那种感情。
朱常洛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挺直腰杆,道:“我要陪伴父皇!我要陪伴父皇!”他连续说了两遍,好像用尽了全身气力,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又低声道:“谁也不许拦着我。”
郑贵妃倒是吃了一惊,从来没见过太子敢反驳过别人,更何况是自己,今天难道吃错了药?
朱常洛忽然扑到病榻前,低声呜呜的哭了起来,叫了两声父皇。他很想摸一下父皇干枯的手,但毕竟勇气不足,没敢去做。
郑贵妃蹙眉,高声叫了两声侍卫,院子里的侍卫见辛明威风凛凛的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郑贵妃又对大殿中的几名太监道:“快把太子扶走,别惊动了皇上。”
几名太监看看王安的脸色,也没敢动弹。郑贵妃身边一个高个太监叫魏朝,是头目,他走过来,对王安拱手道:“王公公,皇上并无召见太子旨意。再说太子这般哭泣,也不利于皇帝养病。”
王安阴沉着脸,不说话,一时间屋内僵持。
郑贵妃有些愤怒了,声音陡然升高,尖声道:“我亲自去外面叫侍卫,把这个不孝子拖走。”想到侍卫是不敢对太子动手的,便又叫道:“去外殿把首辅请来,让他带走太子。”
皇帝病重,虽然是过年期间,方从哲和几位朝廷重臣都守在外殿,随时听旨。
片刻功夫,几位朝臣鱼贯而入,他们被内监请来,以为皇帝病情加重,却不料是因为太子。
内阁辅臣刘一景、韩况,东林首脑赵南星彼此对视一眼,道:“圣上病重,太子侍汤药,这是孝道,无可厚非啊!”
方从哲则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圣上病重,太子在一旁哭啼,只怕影响圣上休息。”
御史左光斗冷笑,“贵妃大呼小叫就不影响圣上休息了吗?张国公,黄尚书怎么看?”
英国公张惟贤和兵部尚书黄克瓒都是老者,比较持重。两人捻着白须,皱眉不言,显然是两不得罪。
楚党领袖官应震皱眉,刚想替方从哲争辩,忽听病榻上的万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万历忽然醒了过来,
郑贵妃立刻扑到万历病榻前,哭哭啼啼的说太子不听自己安排,非要留在此处,还反驳自己等等,说了一遍。
万历浑浊的老眼转向一边的太子,朱常洛畏惧的叩头,伏在地上,根据他的经验,父亲一般都会对他大发脾气,严厉训斥。
只是这次有些特别,万历一动不动的看着儿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在临死前,思想感情往往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此刻,万历想的是,太子如此胆小怯懦的一个人,却为了守护自己,敢违反自己旨意,驳斥郑贵妃,他真的很有孝心呢!
“常洛!抬起头来!”万历缓缓说道。
朱常洛连忙抬头,他有点受宠若惊,从自己记事以来,父亲还从来没叫过他“常洛”,也从来没用这样温和的语气与自己说过话呢!
万历看着儿子的面孔,苍白而又消瘦,相貌很文秀,像女孩,这与自己年轻的时候有点像呢!他的记忆陡然回到了几十年前,太子还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虽然每次见到自己都很拘禁。这几十年有关太子的事情快速在脑海中掠过,忽然间,万历心中升出一股愧疚的感觉。
这些年,自己冷漠的对待他,痛恨厌恶他,绞尽脑汁的想要夺去他储君的位置,可是,他毕竟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血液中流淌着自己的血脉。
在与朝臣的争执中,自己厌倦了,妥协了,其实自己始终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得过且过,及时行乐就行了。但最近半年他经不住郑贵妃的哭求,把京营的武力给了郑国泰。他当然知道把这股武力给郑家,意味着什么?这会给太子带来灭顶之灾的,可那是身后事,谁还管它。但此时他面对儿子悲伤的眼神时候,忽的良心发现,朱常洛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他又想到,朱常洛当太子真的就不行吗?朱常洛固然胆小怯懦,可是他心地善良,从来善待别人,宽容平和,这难道不比自私自利,多年不理朝政的自己强么?不比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强横霸道的福王强么?
在临死前,万历皇帝转动念头,良心发现。这是他放下执念,放下偏见,能正视太子的缘故。
万历皇帝忽然开口道:“常洛,很不错!”
满座皆惊,郑贵妃愕然的张开嘴巴,脸颊上还带着泪珠。朱常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到大,自己就没听过父亲夸奖过自己。朝臣们也很惊讶,他们都知道万历向来不喜太子,就临死前对京营的安排就对太子很不利,怎会忽然夸奖太子?
万历皇帝努力抬起一只手,可他无力做到。即便他贵为天子,拥有广阔土地,无限人力,数不清的财富,临死前依然无力举起自己的一只手臂。
但这一刻,不知怎么,他们父子心意相通,朱常洛做了刚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伸出手,握住父亲枯瘦干瘪的手掌,这一刻,深藏在二人心中的父子之情忽然爆发出来,这感情深深的藏在心底,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发现,却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万历皇帝忽然明白自己还是爱太子的,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
万历慢慢转头对几位朝中重臣道:“常洛是一个好孩子,我把他托付给先生们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