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是不方便开口辩解的,于是他新提拔的亲信,兵部侍郎姚宗文站起来道:“当初提拔任命辛明的是当今圣上,左御史的意思是要追究圣上的责任?”
左光斗冷笑:“圣上担忧辽东局势,心中焦急。只怕有些奸邪小人窥伺圣意,有意蒙蔽圣上。这些人不除,咱们大明朝永无宁日。”
浙、楚、齐党众人都对左光斗怒目而视,把这“小人”二字放到自己头上。
楚党官应震冷笑道:“你们东林党不是有节操么!怎么堂堂二品大员袁应泰,却给辛明当上了属下,这种背信弃义,不忠不义的行为恐怕才是小人吧!”
这下轮到东林党人无话可说了,袁应泰确实是东林党人,而且是骨干核心,节操也是很高的,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给辛明当了属下,这助纣为虐,乱臣贼子的名头是逃不掉了。
齐党毕诗教道:“不单袁应泰,哼!王化贞拜叶向高尚书为座师,也是你们东林党人,现在也投靠辛明了,你们东林党人没有小人,都好有节操啊!哈哈!”
礼部尚书赵南星面露怒色,道:“投靠辛明也比投靠女真人强些,看看依附你们浙党那些人,马林,李如桢卖国投敌当汉奸,更加的无耻。”
“你说清楚,马林、李如桢投靠谁了?”好几个浙党的朝臣嚷嚷起来。
东林党人也攘臂而起,毫不相让,七嘴八舌的叫嚷。
眼看双方又要争执起来,兵部尚书黄克缮年纪最大,他站起来双手虚按,朗声道:“各位,咱们在商议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能不能先抛掉门户之见,先商量出来一个办法再吵!”
左光斗怒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既要对付辛明,又要追究责任,两者都要进行。”
黄克缮冷笑道:“各位尽管吵,但辛明在辽东可是重分了田地的,你们不怕么!”
这一句话登时让大殿中一片静默,分田地是人人痛恨的。大殿中的朝臣国公几乎都是大地主,家里有千亩良田很常见,甚至许多朝臣家的田地都超过万亩。如果都让辛明分了,还怎么活?所以,众人登时起了同仇敌忾的之意。
静默片刻之后,朝臣中一位头发胡须都白了的老者出列,向方从哲做揖,道:“首辅大人,吾有一策。”
方从哲很客气的说道:“老先生请言。”
这老者也是东林党中的骨干之一,叫邹元标,是礼部侍郎。他在年轻时候曾因为弹劾张居正夺情而领受廷杖,差点被打死,为此一举成名,是东林党的元老。
众人都侧耳倾听他的高见,只见他捋着白胡子缓缓道:“吾观此子为人,本质忠义,破家为国,抵御外侮,初衷还是好的,只是年纪轻轻,做事难免冲动,又无贤者教导,所以才铸成大错。吾之建议,从朝廷中选择一位理学大儒,去辽东教化此子,用忠君爱国,仁义为先的道理去感化他,让他自己悔悟。”
听完邹元标的对策,殿中众人一起皱眉,辛明现在都成辽东王了,在辽东呼风唤雨,万众拥戴,对这样的枭雄,用道理感化,是不是太迂了!
方从哲皱眉道:“老先生一片好意,只怕这小子已经在辽东称王称霸,不听人劝啊!”
邹元标哎了一声道:“首辅大人差矣,这世上没有不可教之人,只要咱们天天在他身边讲解,他终有幡然悔悟的一天。”
有些朝臣听了不禁嗤笑,你想天天跟人家讲道理,也得人家愿意听才行,辛明是你的学生么?老老实实听你讲道。再说,人家就不愿意听你的道理,你有什么法子。
方从哲见他驳斥自己,心中恼怒,有心让他吃苦头,便道:“老先生主意很好,不如辛苦老先生到辽东走一遭,劝劝这小子,如何?”
邹元标慨然道:“既然如此,老朽就去一次辽东。”
东林党人中有精明者知道辽东危险。就这迂腐老先生去了,若是惹的辛明不高兴,一刀砍了,白白丢掉性命。
御史大夫左光斗皱眉道:“老先生勿要去辽东。我曾劝过此子,让他学习理学,但被他一口回绝了,听他口风,似乎很痛恨理学的样子。”
东林党人大多都是理学大家,一听辛明反对理学,好几个人都重重哼了一声。
邹元标连连叹气,似乎对辛明的不求上进,很惋惜的样子。
众人再议,浙党成员,兵部侍郎姚宗文站出来高声道:“我觉得辛明的辽东军队没什么可怕的,咱们全国征兵二十万,我愿意亲自领军,与他决一死战,彻底平定辽东。”
众人一起用鄙视的目光看他,全国征兵二十万得多长时间?军饷的花费多少?就算一切具备,就能打得过辛明啦?会不会像萨尔浒之战一样惨败?
明末像他这样好说谩语的大臣有许多,口号看起来很激昂,其实根本实现不了。
所以众人也是一边赞许姚宗文,一面在心中腹诽他。
方从哲皱眉道:“你的忠勇可嘉,但全国征兵二十万太难,远水不解近渴,需要从长计议,只是眼下山海关的问题怎么解决?”
众人沉默片刻,黄克缮捋着胡子道:“全国征兵二十万,不如把这些物资银子交给熊廷弼呢!他素来知兵,守城打仗都有一套,再加上山海关本来就是天险,女真、蒙古都攻不破,辛明也不见得攻破此关。”
这么一说,殿中众臣一起松了口气,对呀!还有天险山海关呢!辛明的辽东军队再厉害,攻不破此关,也威胁不到京师的。殿中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想到山海关的险要,众人不禁想弹冠相庆。
正当这时候,忽然一名锦衣卫急匆匆的进来,跪到方从哲面前,送上一份紧急军情。
方从哲打开一看,登时变了脸色,拿着信纸的手都有些颤抖了。他读给众臣僚听,原来辽东新军会和海西女真叶赫部,喀尔喀五部,科尔沁部等众多女真、蒙古部队,号称三十万,已经到了蓟州长城的喜峰口,随时可以破关而入。
殿中先是静默片刻,随后,轰然议论起来,人人脸上带着惊惶。从喜峰口入关,一马平川,直接杀到京师,无险可守,这下子连京师都危险了。
只是辛明怎么说动那些蒙古人的?这几年,他们与大明朝关系很好,怎会让辽东军队通过他们的地盘,且全部依附辛明。辛明是怎么做到的?
“京师要立刻戒严!”
“要调动全国部队来京勤王!”
“不如……咱们劝皇帝迁都吧!”
更有臣僚提议,立刻把京师中,辛明的家人全部抓起来,威胁辛明。
方从哲虽然惊慌,却还没失去理智,他把众人提议都一一否决,至于抓捕辛明家人,更是行不通了,大兵压境,你去抓捕人家亲人。到时候,要承受辛明的怒火的。方从哲也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大殿中的朝臣正惊惶中,忽然一个太监跑进来,叫道:“大人,辛明来了,已经进城了!”
大殿中的朝臣同时一惊,英国公张惟贤向来胆小,以为辛明已经攻入京师了,被吓得软倒在地上,浑身发抖,口吐白沫。
方从哲又惊又怒,道:“怎么让他进城了,城上的大炮怎么不开火?”
这名太监愕然道:“为什么要用大炮?”
姚宗文急道:“他带来多少部下?”
太监道:“只有两名亲随。”
众臣僚又是愕然,再问太监,原来辛明并非带领大军攻城,而是只身来到京师,正在吏部报到,等待召见。
众人这才慢慢明白,原来是辛明尊旨回京师了。这些日子只想着怎么对付辛明了,以至于好多人半天转不过弯来。
方从哲定了定神,才道:“让辛明速速到大殿来议事。”
太监去了,好一会儿功夫,只见几名太监引导一名穿着朝服的青年走入大殿。只见这名青年,英气勃勃,身材挺拔,满面风尘之色,正是相别一年的辛明。
辛明上前,先向空空荡荡的龙椅跪下磕头,口中喊着:“吾皇万岁”。
然后起身,向殿中各臣僚团团做揖。他现在是总督职位,而且马上封侯,年纪虽小,职位却比这些人都高。
殿中一片沉寂,众人都在上下打量辛明,大殿中好多臣僚都是第一次见到辛明,见他年纪轻轻,连二十岁都不到,却在辽东闯下偌大名头,都很讶异。
方从哲也是心中感慨,一年之前,辛明来京师,官职不过是小小的守备,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小人物。没想到去了辽东一年,竟然变成辽东王,同自己一样的二品大臣,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方从哲缓缓道:“圣旨颁布到辽东那么久,辛大人可算遵从圣意回来了!”
方从哲语气虽然柔和,但意思却很恶毒,第一句话就在说辛明抗旨不尊的事情。
辛明微微一笑,拱手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圣旨到达的时候,辽东战况正吃紧,所以无法尊旨。现在努尔哈赤死了,女真也分裂了,我这才急匆匆赶回来复命,这其中情况我自会向圣上解释。”
众臣中有好多人还不知道努尔哈赤去世的消息,听到此事,不禁窃窃私语。
左光斗冷笑,“你是战况吃紧,还是忙着重分辽东田地?”
辛明也冷笑,“左大人此言差矣,以辽人守辽土这是圣上准许的辽东策略。”
左光斗声音升高了一个调门道:“那你把辽东的官员都抓起来,换上你自己的亲信也是圣上的意思?”
辛明微笑道:“圣上曾给我任免辽东官员的权力,那些辽东官员各个贪腐无能,甚至有马林、李如桢、黄衣等人投靠女真人,当了汉奸,我还能用这些人守卫辽东吗?”
方从哲心想,这些人投靠女真人,还不是被你逼迫的?只是他不便替汉奸辩护罢了!
姚宗文站起来高声道:“强词夺理,我只问你一句,你怎么解释攻打辽西的事情?”
辛明微笑道:“我没攻打过辽西啊!”
姚宗文气的一时语塞,他没攻打辽西,辽西怎地就没了?
辛明道:“辽西在王化贞的治理下,天怒人怨,民怨沸腾,辽东流民造反,把他们这些官员都给推翻了,我带兵过去只是收拾残局罢了!你们高坐庙堂之上,好多情况只是道听途说,不值一哂。”
黄克缮道:“你在辽东联合蒙古、女真,集结重兵在喜峰口,耀武扬威,威胁中原,这你作何解释?”
辛明微笑:“联络安抚女真、蒙古各部族,是咱们大明朝在辽东的策略。我召集他们,只是为了给他们看看咱们大明朝的军威,并没有威胁中原的意思啊!这其中必有误会。”
众臣僚面面相觑,辛明口才不错啊!这一番巧辩,把他身上责任推个干净。
方从哲缓缓道:“不管怎样,你在辽东抗旨不尊,建立私军,攻打同僚,擅杀大臣,十条罪名都不止。你已经不是武将跋扈了,而是无法无天的擅权自立,你这是谋逆的死罪!”
辛明忽然放声大笑,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回荡,方从哲和众朝臣都愕然。
辛明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道:“我想反问各位一句,我若是谋逆,何不在辽东自立为王,反而急匆匆的回来复命,有这样自投罗网的谋逆者吗?”
众人一起语塞,不管他在关外怎么折腾,也不管有多少违背朝廷的举措,可他回来了,尊旨回京,只这一个举动就堵住了所有的是非之口,让自己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