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邦面色沉着,用手轻轻捋着胡须,似乎在沉思对策,一时间众人都敛声屏气等他说话。却不知他心中没半点主意,只是在暗暗叫苦呢!
赵兴邦来辽东做官,其实是看重辽东富的流油的互市贸易,一年只人参生意就有千万两银子的价值,大捞一笔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原以为辛明年轻,来辽东不过是傀儡和替罪羊罢了,岂料这是一只扮猪的老虎,凶的厉害。先在辽东到处抄家,连自己得的一点银子也不放过。他忍气吞声好不容易熬到朝廷来了圣旨,要把这煞星调走,自己担任辽东经略,大权在握,这会儿,可能好好的捞上一笔了。
想不到的是辛明竟然敢抗旨,还封锁了去山海关的道路,而且大半个辽东都不听他的指挥。更可怕的是,现在女真人来了,还这么凶恶!这是要命的事情。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只恨不能在背上生出一对翅膀,飞回到京师去才好。
“诸位!你们有何办法,尽管畅所欲言。”赵兴邦故作镇定,把这个球又给踢了回来。
他现在最想的就是撤退,撤到山海关之内,就安全了。可是他是辽东最高长官,如果不战而逃,把辽阳和整个辽东拱手相让给敌人,只怕回到京师,首辅再怎么保他,也要被愤怒的圣上给砍头。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赵兴邦其实是希望有将领先说出撤退的提议,他再顺水推舟,就好办多了。但这些将领都知道弃城而逃的后果,哪有人敢提此建议。
厅中沉寂片刻,辛明忍不住了,拱手道:“赵大人,现在要紧的是安排守城事宜,安排诸将守卫各段城墙,城外派斥候探查女真人动向,城内派士兵巡逻,严查奸细,还有从城中百姓中挑选出来精壮帮助搬运土石,也可以做预备队……”
还没说完,忽然只听通判黄衣冷冷的打断道:“发动百姓是个好主意啊!是不是也要重新分配田地,以辽人守辽土啊?”
辛明当然知道黄衣,他在辽阳土地最多,最恨辛明“打土豪,分田地”的策略。
辛明冷笑道:“如果黄通判舍得捐出家产田地,只怕在城中再选拔一万精兵易如反掌。”
黄衣怒道:“敢情你带兵回辽阳,不是来帮着守城的,而是要抄我们家?我看你就是女真人派来的内奸。”
“呸!”贺世贤大怒,喝道:“放你娘的屁!辛经略从沈阳战到浑河,这一路上和女真人拼死血战多少回?杀了多少女真人?救了多少百姓?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到,难道你是个瞎子?”
监军高出扯着公鸭嗓子叫道:“贺世贤,你猖狂什么?辛明抗旨不尊,是叛逆,你助纣为虐,也一样要砍头,赵大人,你还不快派人给他们拿下。”
他心中特别痛恨辛明,本来他的任务就是带辛明回京师,交差就完了,哪想到辛明不回去,他也被滞留到这里,变成了监军,现在一起被女真人困住,连性命都要丢了。
贺世贤怒视他,“闭上你的臭嘴,我不管什么圣旨,辛经略在我心中就是辽东经略,比你们这群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无能之辈强上百倍。”
“反了!反了!”高出喃喃道,“各位你听他说些什么,这是在污蔑咱们全辽东的将官呢!”
听了高出的鼓动,辽阳这边众官果然群情激动,言语纷纷,数落辛明在辽东的各种恶行。这些文官打仗不行,打嘴仗一个顶十个用。
赵兴邦看乱成一团,皱眉止住众人吵嚷,转头对袁应泰道:“袁大人,你对辛大人有何看法?”
赵兴邦其实心里也恨辛明,但他对辛明怕的要命,尤其惧怕辛明手下的那群精兵悍将,这次辛明从沈阳带回来这八千人马,看起来凶巴巴的,也不像好惹的模样。他知道袁应泰向来耿直,重视名节纲常,对辛明抗旨不尊的行为定会大加鞭挞,所以想让袁应泰先攻击辛明。
只见袁应泰一拱手道:“辛明抗旨不尊,有违君臣大义,不是做臣子的本分。但他为辽东千千万万的百姓甘愿舍身成仁,义无反顾,这是圣人之道所说的大仁大义,大忠大勇,袁某十分佩服,甘拜下风,愿做他车前一走卒,执鞭牵马,冲锋陷阵,在所不惜。”
赵兴邦半张着嘴,呆愣愣的看着袁应泰不知说什么好,他当然不以为这是袁应泰的真心话,肺腑之言,只以为袁应泰也变得世故滑头了,心中大骂:“这什么世道,连东林腐儒都学的奸猾起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兴邦才有气无力的说:“大家别争了,现在大敌当前,正是精诚合作,摒弃前嫌,同心协力抵抗敌人的时候,辛明的事情等打退女真人之后再说吧!”
众人退出大厅的时候,辛明微微冷笑,这群官僚真是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前的一点点利益。都什么时候了,还揪着以前的怨恨不放手。好像女真人占领辽阳,他们城外那点田地还能保住似的!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当天晚上,女真势大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第二天一早,刚开城门,城中就有不少人开始逃跑了,带着家人财物回关内避难。
可是到了中午的时候,城门忽然封闭,警报声一片,原来是数十骑女真骑士,在城门附近游弋,应该是女真的斥候。只见他们的马上挂满了人头,仔细看,原来都是早晨从城中出逃的人。原来小股女真骑兵已经封锁了辽阳向南的道路,逃难的难民都被在路上截杀了。消息传开,城中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人都是一阵庆幸。
这些女真骑士在数百米外,不慌不忙的下马,把人头堆积到一起,形成一个一人高的人头堆,然后看着城头冷笑。辽阳众将官在城头上看到这些女真骑士的做为,原本辽阳城中的将军脸上都露出惧色,辛明从沈阳带过来的将军却人人愤怒。
贺世贤叫道:“鞑子好猖狂,待俺带上几十骑兵马砍杀了他们。”
赵兴邦吓得连连摆手,道:“千万不能开城门啊!可别让女真人趁机冲进来。”
辛明叹气,微微摇头,赵兴邦真可谓胆小如鼠了,就这几十个骑兵,就让他们冲入城中又怎样?城中六七万人马就怕了他们几十人了?
从此时起,辽阳的城门就再没敢打开过,直到第三天,女真人的大队人马才缓缓到来。只见天边女真人排着整齐的方阵,步兵,重骑兵、工兵,杂役……一队又一队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另有许多轻骑兵四处游弋,看起来军容浩大,十分惊人。
此次攻打沈阳、辽阳,努尔哈赤把此战当成与明朝争夺辽东的决战,所以倾国而来,成年女真战士六万,包括重步兵、重骑兵,预备役两万,蒙古喀尔喀五部在首领宰赛的带领下援助两万骑兵,令有投降的汉军,奴隶杂役等一共十五万,号称二十万,这是后金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力求毕其功于一役,攻克辽东首府辽阳,占据辽东。
在沈阳之战中,女真人遇到了激烈抵抗,阵亡了一万多将士,却没能留下明军主力,且让满城百姓都逃走了。但沈阳的物资却都被女真人得到了,包括大量的金银、牲口、大炮、粮食等物资。所以此次攻打辽阳,后勤没有忧虑,就是长期围城也能做到,条件比攻打奉集堡时候要好多了。
女真人十分谨慎,并不靠近辽阳城池,把中军大帐设立在据辽阳北面二十里处的十里河村,是一个小山丘。设置完中军大帐之后,女真战士才缓缓度过太子河,也并不深入,建完营帐之后,开始挖壕沟,竟是长期围困的样子。倒是有许多轻骑兵,围着辽阳呼啸奔驰,有的甚至接近到距离城墙不到一里,第一道壕沟之前,城墙上的明军放了几炮,这些骑兵又呼啸而去,显然他们是在试探。
此刻,在中军大帐的山坡上,努尔哈赤带着皇太极和几名大臣正在眺望辽阳城。这座高大的城池像一个庞然大物,矗立在二十里之外,其城墙之高固,城池之大,可以称的上关外第一了,就是京师的城墙也不过如此而已。这也是努尔哈赤征战几十年来,面对的最坚固的城池,想想攻克它之后,整个辽东就落到自己的掌心了,努尔哈赤不禁心潮澎湃。
“四贝勒,此次攻城你有何策略?”努尔哈赤问身边的四贝勒皇太极。
现在皇太极已经替代代善成了女真军队的总指挥了。攻打沈阳的时候总指挥是二贝勒阿敏,但阿敏指挥失误,调离了城南的正白旗军队,结果让明军和城中百姓撤离成功。
秉着有过就罚的原则,浑河之战的时候,总指挥便换成大贝勒代善。但他表现也不好,血战一场之后,阵亡了上万将士,却也让明军渡河成功,带着百姓南撤,这对女真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这次攻打辽阳,代善又被撤职了,四贝勒皇太极足智多谋,让他来当总指挥。实际上,这次攻击辽沈的计划就是皇太极制定的,他建议努尔哈赤绕过东面那些坚固而又抵抗坚决的小城堡,从北面进攻,一旦辽东的中心,沈阳、辽阳被攻破,周围那些小城堡失去依托,防御自然就崩溃了。现在看来这计划还不错。
皇太极施礼道:“汗王阿玛,辽阳城被明军经营多年,城池的防御非常之强,看看厚重的城墙,墙头密密麻麻的大炮,还有城外的壕沟和护城河,就知道有多难攻打了。咱们现在虽然也有大炮了,但重炮不多,且从下击上非常不利,炮阵很容易被城头的重炮击毁,这与沈阳大炮都设置在城外的情况不同。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强攻此城,只怕会引起重大伤亡,咱们女真人经不起这样的损失啊!”
“嗯!”努尔哈赤捻须点头,十分赞许,皇太极此时只有二十八岁,年轻但并不气盛,做事沉稳而有条理,从来不会鲁莽行动。
“你的意思是……”努尔哈赤问。
“儿臣曾和投诚过来的马林、李如桢等人详细聊过,明朝内部其实矛盾很大,原来的辽东经略辛明改革土地,触动了辽东很多官僚的利益,他们怨气很大,十分憎恨辛明。而现任的辽东经略赵兴邦则是一个胆小鬼。明人有句话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策’,我的意思是,可以利用这些矛盾,让城内明军自相残杀,这样攻打辽阳就容易了。”
“好!”努尔哈赤和身后的费英东等人都钦佩的看着皇太极,女真人中,若找勇猛善战的将军十分容易,努尔哈赤本身也是一个军事天才。但若找一个足智多谋,洞察人心的谋士,那就只有皇太极一个了,难怪他的众多兄弟对皇太极十分服气。而且看看皇太极强壮的体魄,他也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呢!这样文武全才的人物,从大明到女真找不出第二个来。
在城墙上看到女真人强大的军容,绵延不绝的营帐,刀枪如林的士兵,赵兴邦脸色发白。回到都司府之后,就不停的长吁短叹,唉声叹气,埋怨自己的运气不好,早知道这样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师不来辽东了,现在可好,想逃也没机会了。
第二天,城下忽然来了几名女真人,说他们是使者,要送一封信给赵经略。
于是从墙头放下吊篮,让他们进城。在都司府,一名女真使者奉上一封书信,是以女真四贝勒皇太极的语气写给赵经略的,内容措辞很客气,说什么‘秋高气爽、草长莺飞’,正是狩猎的季节,邀请赵经略带上数万人马,一起到城外饮酒会猎,不要辜负这大好秋日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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