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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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顷诵华笺,具悉一切。忽奉手教,获悉一是……”



    广慈医院的走廊里,将公事包摆在膝盖上,上面垫着信纸,顾楫坐在长椅上写着回信。



    那封被他塞进抽屉里的来信,终究还是拆开读了。



    那封信是白曼彤寄来的,而她曾经是顾楫黄埔军校同学张业胪的未婚妻。



    北伐时,黄埔军校学员伤亡惨重。他们作为学生军攻打武昌,张业胪英勇战死在武昌城头。



    两人既是同乡又成了同学,感情自是不一般。张业胪临终前拜托顾楫为其转递遗物和事先写好的遗书,顾楫当即含泪应允。



    只是不久之后顾楫在战斗中也被克虏伯75毫米野战炮炸伤,将养了五个月才勉强康复。



    待他伤愈回到南京,拿着战友的遗物登门去张家拜访后,又去了白家转交信件,那次是他第一次见到白曼彤。



    见到白曼彤时和他之前想象的不一样。



    白家是书香门第,其祖父白思永,祖籍安徽徽州府休宁县人,寄籍江苏江宁府江宁县(今南京市)乃光绪六年的殿试状元。



    从其祖父以上,白家历朝历代出的进士举人无数,只是自民国以后白家开始韬光晦迹,不参庙堂不闻江湖。



    白曼彤的父亲也是光绪21年秋闱得中的举人,因为时值甲午,深感做官无用,放弃会试后遂在南京城内和城郊两处开设普济草堂。



    白家开设的普济草堂贫富俱收,各视其境遇以付医资,贫困者从无因乏资而被草堂拒绝。



    即最贫者,亦得入附设之病床,三百病床中一百零二座,供贫人之用,从未间断,故贫者极乐进普济草堂,因得药费优廉,看护周到而闻名江宁。



    城内的诊所交通便利,却颇为靡费,自然是作为达官贵人诊疗之地,而位于仪凤门外的白家草堂,则是专为贫民而设,顾楫持张业胪的遗书就是在郊外草堂见到的白曼彤。



    阳春四月,天气极好,阳光洒在身上温热却不觉灼晒。



    顾楫走进草堂内场院落之中,见到场院里的空地上,明媚的日光下晒着成排白床单,被春风鼓荡的猎猎作响。



    他正犹豫着,一只手掀开了床单,一个一身白衣带着馄饨护士帽的明媚女子,腰间顶着一个衣盆走了出来,看情形是要在空余的绳上晾晒床单。



    “看病要去前厅,有大夫坐堂,这里是病舍。”



    “哎,先生,劳驾帮我把这根竹竿撑一下……”



    女子放下衣盆,扶起当中那根竹竿,竹竿下面塞的不稳,被风吹的歪斜了。



    顾楫上去帮忙,抓起竹竿往地下原有的孔洞用力怼了几下,再用脚将浮土踩个严实。见着竹竿上晾晒的绳子松了,顺手又解开重新绑扎结实。



    女子在一旁打量着他说道:“你这副打扮,也不像是来这里瞧病的人,是来探视病人的吗?”



    “不是探病,我来找人!”



    顾楫一边系着绳子一边问答。



    “这里面可不能随便让人进去。你说名字,要是可以,我把人给你叫出来。”



    女子一边抖着洗净的床单。



    “那谢谢这位小姐了,我找白曼彤!”



    顾楫看着她费力,过去捏着床单的另一头,两人一人站在一头抖落着床单。



    “你找她干嘛?你是她朋友?”



    两人隔着一张床单说了起来。



    “不,我是受人所托,给她送点东西。”



    “什么东西?”



    “呃,是…是一封书信。”



    “给我!”



    “呃?”



    “交给我吧!”



    “抱歉,这封书信必须面交。”



    “我就是白曼彤!”



    ……



    当天在她的办公室里看过未婚夫的遗书后,白曼彤并没有表露出顾楫想象中的悲伤。



    假如白曼彤看了之后哭哭啼啼,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来之前也着实害怕会是这样。



    只是当看到她看完之后,随手就把遗书塞在抽屉里,表情淡然地转身给他沏水时,他又莫名感到愤怒,为他的好友觉得不值。



    于是对白曼彤递来的茶水也是不接,起身说道“故友遗愿既已送达,白小姐,我就告辞了。”



    “那,谢谢顾先生了。”



    白曼彤低头看着手里的白瓷茶杯嘴里说着。



    当顾楫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时,里面传出一句:“顾先生是不是以为我很不近人情?”



    “白小姐如何,顾某难以置喙。”



    “顾先生,还请留步……”



    出于礼貌顾楫回到屋里,白曼彤拉开抽屉取出那封遗书,坚持要顾楫看看。



    推辞不过,顾楫接过书信看完才明白自己老同学和这位白小姐之间的纠葛。



    张白两家是多年故交,有通家之好,同朝做官且皆为帝党。



    封建时代家长的一句戏言,皆不容轻忽。



    两家祖父当年“世代联姻”的这一句玩笑,落到张业胪和白曼彤这里时,时代也早已变化了。白曼彤的父亲是个开明士绅,白曼彤自幼就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接受的现代教育。



    而张业胪堪称是江宁纨绔。



    作为一代才俊,以放浪形骸为风雅,秦淮河畔狎妓、画舫里吃花酒都算不得什么。且早早就收了几门陪房,还替一个书寓里的女子赎了身。



    两人自幼也没见过两次面,大了以后更是互相嫌恶。白曼彤觉得他是个花花恶少,而张业胪也觉得白曼彤这里妨碍了自己寻欢作乐。



    两人之间感情自然是谈不上的,恶感到是不少。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都在反抗这段莫名其妙的婚事,对封建婚姻的桎梏无比痛恨。



    白曼彤的父亲自然早就知晓这个名义上的女婿风评,只是碍于礼法,能拖则拖哼哼哈哈。而张家因为张业胪的强烈反抗也无可奈何。



    张业胪虽然是个纨绔,却也不全然是个草包,否则也不会和顾楫交了好友。行为风流是一回事,思想却也是相当的进步。



    在军校里颇能吃苦,军事操练和军官典籍考校成绩都非常出色,战斗中也非常英勇。遗书里他明确和白曼彤表明,此战不论生死以后都不再遵从婚约。自己已有心爱之人,不愿耽误白小姐云云……



    看完遗书后,顾楫很是尴尬,白曼彤到是没有表示。得知他刚刚伤愈后,又找来大夫给他探诊。



    自此之后,两人算是有了交往。



    直至今日,顾楫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天明媚的春光,刺的他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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