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六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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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码头附近,人流熙熙攘攘。



    批发果蔬的小贩、拎着扁担兜售力气的苦力,和刚摆渡到浦西赶着上班的工人混杂在一起聚成复杂的人流。



    而更多的是拖家带小蜷缩在路边,瘦骨嶙峋奄奄待毙的各地难民。



    彼时的上海虽然号称远东第一都市,却也不尽都是灯红酒绿。更多的是穷街陋巷和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底层劳苦人民。



    路边一阵喧闹,人群中一顶礼帽在半空中做着接力。一个刚到码头的外埠胖子被几个瘪三“飞了”帽子,正大声咒骂着,试图在人流里抢回他那顶价值不菲的呢绒礼帽……



    汽车里黄闻博专注地看着申报。这份民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这一期的副版刊着【川陕根据地创立】的醒目标题。



    驾驶着汽车,司机很快穿过拥挤的人流,把车停在十六铺太古轮船公司码头。



    码头上停靠着“TSINAN”号游轮。这班游轮将由上海出发,途经香港到新加坡。



    黄闻博曾就读日本,主攻法律。后因参加留日学生爱国运动,被横滨警视厅以“紊乱国宪,变更国体,捣乱现代政府,破坏私有财产制度”等罪名逮捕。



    去年一二八事变爆发,黄闻博任沪卫戍司令部长官公署参议。他被派遣为“宣慰南洋华侨专员”,为十九路军赴海外宣传抗日,并引导华侨捐资(与蒋介石争夺华侨捐款),捐款直接汇至十九路军。



    今天他将乘坐这艘游轮奔赴海外。在华人集中的马来半岛、新加坡、吉隆坡、马六甲、槟榔屿、菲律宾等埠,发动抗日宣传,同时联络当地侨商开展募捐。



    下车后司机从车后取下一只藤条箱,黄闻博则夹着报纸拎着公事包,在登船口验过票证后上船找到了预定的一等舱舱室。



    “先生,到了南洋,码头那里华侨联合商团会去接您。”



    司机将行李放置妥当后站在舱口对黄闻博说道。



    “辛苦你了。老余,回去告诉太太,到了新加坡我会拍电报回来。”



    黄闻博放下公事包,在桌上摊开报纸,和气地告诉司机。



    “是,先生。祝您一路顺利。”



    “那我先回去了,回去还来得及送少爷去学校。”



    “嗯,告诉太太,就说我吩咐的。时局不稳,尽量不要抛头露面,在家安稳一些。”



    “我记住了,回去就转告。”



    老余关好舱门下了舷梯从登船口出来,回到车里刚要发动,却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上先生的照相机忘了拿。



    于是他立刻取出照相机,一路小跑回到船上。敲了下门便推开门进去,嘴里说道:“先生,您的照相机……”



    座椅上先生抖开了报纸正在看报,恰好遮住了脸。



    身后舱门“嗒”的一声关上,椅子上的先生才将报纸移开,却是一个留着仁丹胡的陌生人。



    “咦,你是……”



    脑后好像有风刮过,司机老余的眼前一片漆黑。



    早上八点整,随着一声汽笛拉响,“TSINAN”号班轮缓缓离开码头。不同肤色和国籍的旅人在岸上和船舷里挥手做着最后的告别。



    污浊的黄浦江里,除了火轮还靠泊着各种粗陋的蓬船和摇橹摆渡小舢板。



    江面上两艘木壳双桅帆船,茶褐色的风帆上打着大大小小的补丁,正鼓胀着顶风穿过江心。



    一排由几艘驳船捆扎在一起的排船缝隙里,一具穿着司机制服的尸体面朝下漂浮在水上。



    几片枯黄的菜叶挂在尸体的头发上,随着江水浮浮沉沉。



    ……



    “叮铃铃……”



    床头德国闹钟刺耳的铃声充满了屋子。



    顾楫睁开眼睛,挣扎着从被窝里伸出手按下卡簧,铃声戛然而止,室内终于回复清静。



    穿着睡衣,他起身走到窗前“唰”地拉开窗帘。接着走到门口开门,取出放在地下的报纸和信件,回屋后点着煤气炉煮水泡茶。



    等水开的时候,他去了盥洗室洗漱,出来后拿起信封,看着上面娟秀的蝇头小楷,沉吟半晌终于还是没有拆开,放进了抽屉。



    作为单身汉的房间,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



    一张铁艺床和床头柜、一个西式衣橱和一排壁柜、剩下的只有这一桌一椅。因为简单,室内却也显得十分整洁。



    打开衣橱,他脱下睡衣取出衬衫换上。光了上身的顾楫远非看上去那么瘦弱,肌肉非常结实。只是背上几处狰狞的伤疤缠结在一起,很是骇人。



    穿好衬衫和西裤,顾楫摸出枕头下的佩枪关上保险。等挂好肩带将手枪套好,水就已经开了。



    拿起茶壶沏水冲泡后,他坐在椅上一边吃着隔夜的面包一看翻看着当天的报纸。



    “滴滴!”



    窗外响起了喇叭声。



    顾楫放下报纸走到窗前探头看去,楼下洪探员正从车里抬头看着他的窗户,见到他探出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中的礼帽。



    顾楫也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关上窗户,穿好西装拿着大衣出门。



    他刚到上海时,就是洪探员帮他在麦琪路找的这处公寓落脚。



    当时人生地不熟,对租界情况也不甚了解,多亏了洪探员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现在才慢慢融入了租界的环境。



    洪探员在巡捕房可谓是老资格。这个四十多岁的北方壮汉,平日里声音洪亮走路带风,行事粗暴却很是果决。



    据说原本是走了某北方要员的路子,只是北伐开始到宁汉合流后,他的靠山就已经失势,再没有丝毫助力。



    原本国民政府在租界的影响力就极为有限。而他在捕房里不善逢迎,又不通法文,所以不受法国人赏识,苦熬这么些年也只是个二等探员。



    况且洪探员也没有加入青帮拜个流氓做老头子,每月里又拒收帮会例钱,使得租界华捕圈子对他也很是排斥。



    在顾楫看来他虽一直不得擢升,到也侧面印证了其有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风骨。



    “有什么新消息吗?”



    上车后顾楫看着壮实的洪明问道。



    “都在报告里了。”



    “有一个情况,你一定想不到。”



    “你看看……”



    老洪卖着关子,单手把着方向盘,一边从内怀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顾楫。



    顾楫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一个英文地址和人名。



    “嗯?怎么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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