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让某做完今日之事吧。”陆哲有些头疼,这都是今天早上第十九遍了。
“尊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有甚杂事,还是交给弟子吧。”看着食堂里堆积如山的木碗,心中着急的木怀威不得不放下身段,亲自加入到刷碗的行列中来。旁边的木十七哪里还站得住,于是在邓鬼氏和影刘氏惊骇地目光中,两人手忙脚乱地加入了洗碗打扫的行列,看得旁边的两位妇人手脚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位婶子,左右无甚事,这里便交予哲吧”陆哲看出了两位妇人的窘境,于是开口将清洗之事揽了下来,自己前几日因为教训木十七,拿了他练点穴,那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是两位婶子帮忙做的,自己这个时候多做点,也是应当的。
“不敢劳动哲小郎君。”两人嘴里说着推辞的话,但是在陆哲一再地坚持下,身体很诚实地,转身就往家中走去了。
不是因为她们不想干活,而是对于木氏之人,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说实话,之前村人对于木氏,向来是感激居多,而且长期自认为受恩于木氏的情况下,不少村中之人对于木氏,渐渐地有种惟命是从的感觉了,唯恐得罪了木氏,之前影家对于木氏的态度,就可以说明一切。
结果等到那日陆哲教训有些志得意满自以为是的木十七,特别是得到了长老的默认支持之后,村人对于木氏的态度,就有以前的敬变成了厌恶疏离,凡是木氏之人所到之处,连小豆丁们都会远远地跑开,所以陆哲出言之下,两位婶子便顺水推舟地离开了。
好不容易洗完了碗,收拾完了食堂,陆哲又推着独轮车去了他一个人的粪窖。而平日里会帮他做事的影雉小姐姐,此刻也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而是老老实实地跟“林狗”组合一起放牛。
哎……只有我一个人去做了呀,陆哲不禁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旁边的木氏主仆,眼中露出了笑容。
于是,陆哲家的田地里,出现了一副奇景,平日里一身整洁,佩戴香囊,浑身隐隐有香气的木十七和木怀威,纷纷脱掉外袍,卷起裤腿,在田地里哼哧哼哧地插秧,培土。
而杜镜伏带来的那名护卫模样的汉子,则在陆哲的指挥下,一桶一桶地往地里送粪便,而施肥这个工作,就由陆哲来完成了。
因为这些粪便都是陆哲从冬日就积攒的,所以都发酵了,这股刺鼻浓烈地味道,哪怕是有心看看仙人子弟如何种地的杜镜伏,也不敢在田边多待,只能站在上风口,远远地看着。
事实证明,春耕还是要壮劳力在的,加入了木氏这几个壮劳力之后,陆哲剩下的一小半田地,竟然在日落之前,全部插秧完毕了。
“今日真是多亏几位了?”浑身刺激气味的陆哲,笑着过来致谢。几人仿佛看什么疯子怪物一般,连忙躲开,让陆哲好生郁闷,难道自己身上这味道真的恐怖如斯?
还好,自家妹妹贴心地烧好了热汤,陆哲等人下山之后,美美地洗了个澡,草草地吃了几口晚饭,换过衣服之后,杜氏昆仲这才让木十七和护卫守在门外,开始向陆哲讨教。
昨夜,听到陆哲的理论之后,两兄弟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小声地讨论着陆哲的观点,越想越觉得相当有道理,简直剥开了隋末乱世的表面上的成王败寇,直指核心,两人甚至觉得,这位山水郎所说之事,并不只是限于隋末,好像历史上诸朝代纷乱之事,似乎也能套的上。
这就让人觉得很恐怖了,两人越想越觉得有些诡异,都觉得此子当真不简单,观其行,冷酷自傲(收拾木十七),听其言,狂悖无状(当着他俩面黑杜伏威),术数百工,朝堂诗文,貌似都有所涉及,但其心中毫无仙人之慈悲意,反而视世人如蝼蚁,任意驱使。
陆哲关于杜伏威的两点论述,放在后世,可能也就一般键盘侠水平,但是在资讯文化不发达的古代,这种稍微有点系统性和客观性的论述,便是胸中自有丘壑,高屋建瓴,胜过天下人了。所以,两人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此子身怀屠龙术,不像是与世无争地仙人子弟,反倒像霍乱天下的妖孽一般。
如果木十七在这里,一定会赞同两人的提议,不过木十七此刻又被杜镜伏勒令跪在影家门口,向影家表明自己的歉意,还有告诉影鹭影雉身份太高,木怀威不敢高攀之意的的任务。
但是不管此山水郎究竟是仙是妖,但是确有大才,关于这一点,杜氏昆仲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
所以,为了能早点听到令他们心痒一夜的最后一点,两人不得不帮陆哲干农活。等到天擦黑,众人吃过饭,陆哲这才坐在暖暖地炕上,抱着自家妹妹,准备继续了。
终于开始了,两人心中一喜,在陆哲对面正襟危坐,一副很重视的样子。
在两人期待的眼神中,陆哲缓缓地开口了。
“接着,哲便说着伏威公败亡的第三点,那便是时机选择不对。”说完之后,陆哲看着杜怀威,等着他像昨天一样,反驳自己,结果让他很失望,经过昨夜和今天一天的思考之后,杜怀威对于陆哲的观点和结论,再也不敢质疑,反而觉得十分佩服。
好吧,那我就自己尬聊了。陆哲继续开口道:“武德二年,伏威公降唐,当时,李唐北有突厥之患,南有窦建德,王世充等人,三足鼎立,而最危急在于,当今官家与李建成之裂痕,已然明了,内部呈分裂之势,可谓是李唐建国以来,危急存亡之秋。”
两兄弟听到此,亦是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原来当时的李唐这么弱啊,可惜。
“次年,伏威公以三千之兵,大破李子通三万余众,天下皆惊,江淮兵士之悍勇,亦是天下皆知,按说此时伏威公降唐,对于当日内忧外患的李唐来说,乃是雪中送炭,为何伏威公会遭李孝恭陷害,蒙受不白之冤,死在长安呢?”
陆哲看着两人,心想,你们好歹给点反应呀,结果,两人有了昨天的教训之后,嘴巴一个比一个紧,神情一个比一个谦虚,就差拿小本本记笔记了。
好吧,我继续尬聊。陆哲清咳一声,喝了口水,继续说下去。
“伏威之所以被李唐所害,完全因其降唐时机选择不对所致,提前降唐或是延后降唐,都可保一世富贵,而偏偏那时降唐,则是唯一死路,凶多吉少。”
“陆师,为何那时降唐,则是凶多吉少呢?”作为人子,杜怀威还是听不得面前一个少年以一种给人上课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起自家父亲的死亡,所以不由得开口道。
问得好!陆哲差点击节赞叹,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世人皆说,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可是这炭太烫手,或者夏日送去,还不若锦上添花的好。”
看了杜怀威一眼,对方脸上明显的迷惑让他很满意,这才继续开口道。
“当日李唐内忧外患,彼时最需要的,是时间而非盟友!当日之李唐,好比身负重担之驽马,哪怕轻轻一株麦草,便可让此马轰然倒塌,所以,李唐需要时间清除内忧,消灭外患,对于当日李渊来说,李唐当时再也无法经受任何一丝一毫波动,此时,远在江淮一代,之前隶属窦建德,兵精粮足的伏威公降唐,对于李唐来说,不仅毫无作用,而且还会坏了与窦建德之关系,三足鼎立变成两家一起进攻李唐,犹如夏日送炭火,不解其热,反受其累也。”
我擦,杜氏昆仲听到陆哲分析,脸上冷汗涔涔,原来自家大人当日降唐,天下皆言其眼光独到,没想到,在这位山水郎的分析之下,反而是导致自家大人受害的缘由,两兄弟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由得心中大骇,为自家大人悲叹。
“若伏威公在此之前降唐,便可与瓦岗寨旧人一般,在征战中,逐渐成为李唐肱骨,那才是雪中送炭。”看到两人脸色惊变,陆哲颇为得意,继续开口道。
““再者,当日之时,太子李建成与当今官家势成水火,但亦算是势均力敌。而李渊虽表面游移不定,但暗暗属意太子李建成,此时,官家仁爱勇武之名,天下皆知,声望极高,若是战力极强的江淮军投唐之后,被手下众多义军出身将领的天策府收服,那别说李建成,李渊都无法安睡。”
“李渊者,善隐忍,阴诡霸道,为夺取天下,其甘愿冒天下大不讳,称臣匈奴,得天下之后复出兵伐之,方知其人之阴狠,一世枭雄也,其一生之愿便是问鼎天下,武德五年,天下初定,伏威公入长安,但此时江淮仍在辅公佑之手,成为一块飞地。以李渊虎狼之性,岂可放任江淮军这一势力单独存在乎?所以当时降唐,不如玄武门之后降唐也。”
“为何?”陆哲有点吃惊,这次发问的竟然是杜镜伏。
“李渊者,虎狼也,而当今官家,其气吞四海,乃是真龙天子也,李渊不能容者,其子世民有信心可将其收服,况且当日玄武门之变,为证明其得位之正,当今官家对于剩余皇族,极其宽容优渥,为示其仁,各路降将纷纷许以高官厚爵,此时若伏威公降唐,正好给新皇一记大功,亦有成全官家千金市马骨之意,此为锦上添花,虽不如雪中送炭之程知节等瓦岗将领,但公侯之位,怕是跑不了。而当今官家继位之后,为伏威公平反,未尝没有此意也。”
陆哲出了口大气,终于说清楚了。
“先生大才,吾等今日闻之,方知先严所犯之过,当真触目惊心。”杜氏昆仲一起拜服到。
陆哲今天的这番论述,着实让杜镜伏大开眼界,他之前也想过自家父亲的问题,得出的结论就是不识大势,降唐太早,但是陆哲这番建国后主动回归树个典型的论述,着实让他眼前一亮,对于陆哲的知识水平,再也没有半点怀疑,取而代之地,则是深深的佩服。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来,从一开始的陆哲宗主,到宗主,再到先生,杜镜伏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自家老爹败亡得不冤。
“综上,伏威公发迹,崛起,降唐都选择错误,焉得不败乎,能坚持到武德七年,已然是天命加身,颇为幸运。”陆哲一边将依然熟睡的妹妹抱到里屋,一边对两位说。
直到此时,杜氏昆仲才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位陆小先生说得极为不客气,但是也极为客观正确。
不过自家父亲的所作所以,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被人解剖一样地分析,虽然极为惊艳,但是为人子,为长者讳也是此时的道德水准之一,作为儿子的两人还是有点别扭和意兴阑珊,见到陆哲幼妹已然熟睡,便知道夜已经深了,匆匆拜别陆哲之后,两兄弟到了另一屋,抵足而眠去了。
一夜无话,等到第二天一清早,前夜未眠,昨夜想了大半晚的杜氏兄弟起得很晚,匆匆吃过早饭之后,不仅杜怀威,连杜镜伏都坚定了让自家二弟当陆哲记名弟子的心态。让其好好服侍陆哲。
而杜镜伏,则是说商行有事,匆匆地由影鹭带着,出村去了。
小小的山村再次恢复了平静。
两个时辰之后,杜镜伏与护卫已经走出了幽鬼林,行进在山间。
“少主,那山水郎,竟是如此妖孽乎?要如何处理。”杜镜伏的护卫,还从未见过自家少主脸色如此凝重,甚至透露出一丝恐惧。
“那少年,绝对是妖孽。怕是天下无人敢用。”想起那位陆小先生仿佛日常聊天一般,不仅直呼李渊,李世民,杜伏威的姓名,而且知道自己身份之后,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反而令木氏之人为其耕种,简直视木氏如无物。此等不在乎世人,反而隐隐自比为仙,高高在上的妖孽,怕是也不甘心为他眼中的蝼蚁所用吧。杜镜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宝剑虽利,易噬其主也。”虽然有些感叹,杜镜伏也还是有了主意。
“等到今夏之时,将二少主叫回来,然后,让木须奴,动手吧。”木须奴是杜家培养的死士,杜镜伏如此说,便是要屠村了。
“喏!”护卫低头称是,眼睛望着远处的山村,
希望二弟,届时能学多少学多少吧,按照那小妖孽之规划,今秋才是其准备建立什么公司之时,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将山中的山货运出,想必秋日之前,此人都不会出山吧,而且木须奴可以接着收购东西为名,穿过那幽鬼林,屠尽五庄观。
不要怪某家,实在是小先生你太过妖孽,某不得不动手,要怪,就怪汝生在了山门罢。行进在山道上,看着陡峭的凸出山坡上的皑皑白雪,杜镜伏眼中露出浓烈地杀机。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但是问题在于,谁才是那只虎?
刚刚行进到狭窄的山道间的杜氏主仆,忽然听得轰轰轰,几声惊天巨响,随即便是万马奔腾地声音传来,抬头一看,白色的雪浪,混合着山石泥土,朝着两人涌来。
雪崩!
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白色的洪流给淹没了。
“当真是鬼神之威!”远处的山坡上,铁三怔怔地看着下面天灾,饶是坚毅如他,在两腿也不由得颤抖,整个人无法行动半步。
“打雷了,收衣服了。”远处的山村里,陆哲听到隐约山外传来的轰隆声,对着山外的方向,笑着说出了让杜怀威等人意义不明的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