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上元观鱼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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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卢公。”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老丈是谁,但是见到薛奉义都一脸恭谨的神色,陆哲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行礼。

    “诸君不必多礼,老夫卢庭栋,可是陆哲小郎君当面?”老者穿着红袍,淡然的回礼。他的身材瘦削而高大,面容清矍,留着半尺长的胡须,银髯飘摆,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一位饱学鸿儒。

    “正是小子,不知卢公有何见教。”陆哲恭恭敬敬地说。

    “适才听到小郎君所吟之诗,极其大气且清丽,一时心痒难耐,不知小郎君可否吟诵出全文,让某大饱耳福。”

    “长者有命,固不敢请尔。”看着周围更多人在望着他,陆哲心知不念几句诗也不行了,于是把心一横,在心里默默地对岑参同志到了个歉之后,缓缓吟诵起来。

    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

    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凉州城内多故人,故人别来三五春。

    花门楼前见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好!”随着陆哲吟诵完毕,众人都喝起彩来,特别是杨弘毅周子义等人,更是疯狂地叫好。

    “嗯,此诗虽简练直白,但其言辞恳切,将边塞之愁思与友人相聚行乐之欢描写得淋漓尽致,虽语言尚待雕琢,不过其情动人,倒也不失为一首佳作。”那个叫做卢庭栋的老人沉吟了半晌,给出了评语。

    “卢公高见!”

    “卢公不愧饱学之士,一语中的,令某顿开茅塞。”

    “兀那小郎君,还不谢过卢公点拨之恩,有卢公一语,不日汝将名扬三州矣。”

    这个卢公貌似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他几句点评一出,众人的马屁便如潮而至,在加上此人姓卢,陆哲大致可以确定,此老者估计就是范阳卢氏之人。

    “卢公乃当代卢家家主之族叔,官封金紫光禄大夫,在文坛和士林中颇有声明,乃是五姓七望文坛领袖之一。”在卢庭栋沉吟之际,杨弘毅在陆哲耳边低声说道。

    果然,陆哲的感觉没错,这个卢庭栋真是大陆哲感激地看了杨弘毅一眼,后者不着痕迹地对着他比了一个手势。

    这是个大人物呀,金紫光禄大夫乃是文官的散职,一般都是用于分封退休重臣的待遇,属于正三品,看卢庭栋这个年纪,只比定明稍微大一点,没想到已经官封如此清贵的职司,范阳卢氏之势,可见一般。

    “请问,此诗可是陆小郎君所作?”卢庭栋双手微张,分开众人,中气十足。面色倒是十分和气。

    “此诗乃某位先生所作,哲听到之后,便记了下来,惭愧惭愧。”陆哲倒是很光棍,直接说了出来。

    “小郎君倒是坦诚,此诗虽别具一格,文字稍显简陋,但情真意切,这悲苦豪放之意,跃然而出,若不是长期居于边塞,饱经沧桑之人,断然无法写出。”老者点点头,表示同意。“不知写出此诗之人,姓甚名谁,小郎君可熟识。”

    “哲年幼之时,亦是隆冬时节,偶遇一士子,于寒家避雪,此诗,就是此士子所吟诵,至于此人名姓,哲彼时年幼,倒也无从得知。”

    “倒也是一桩憾事,小郎君倒是多奇遇,某亦听闻,小郎君曾欲仙人传授,得仙人所学,不知可是真事?”老者继续追问道。

    “哲梦中遇异人,幸得其传授倒是真事,至于其是否为仙人,哲倒无从而知。”陆哲于是再把自己梦中遇仙的故事讲了一遍,但是同时也表明,梦中学东西倒是真的,至于是不是仙人子弟,自己就无从知晓了。

    “小郎君倒是好机缘,听严法师说,小郎君天资聪慧,精通佛道两家,其佛法精深,令他寺中的定明大师钦佩不已,拜于小郎君门下,而小郎君门中那四训,如黄钟大吕,老朽闻之,亦是激动不已,夜不能寐,深感小郎君门中所学精深,简直尽道我儒家之志,若非得天所授,人间断无此等言语。”

    “哦,不知那小郎君那门中四训,究竟是如何模样,竟然能让卢公激动得不能自持?”说话间,另一个人从后面,五短身材,大腹便便,亦是身穿红袍,红袍上用金线绣着瑞兽,带着黑色的纱帽幞头,最骚的是,他还在幞头边插了一朵金花,笑得极其和气,仿佛是一位富贵员外。

    “观鱼兄。”卢公连忙向对方施礼。

    “见过太守。”所有人一起行礼。没想到这个貌似太平绅士的老人竟然就是陈州太守,观鱼会的举办者,陈州的实际掌控者,郑观鱼。

    “免礼,免礼,今日没有太守,只有一观鱼老叟尔,某这几日亦听闻几件趣事,亦是关于某位带着食铁兽的异人的,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是一位如此年少得少年郎,实在有趣,没想到此少年郎收徒之时的训诫竟然让卢公如此激动,某倒是很好奇,还请卢公将少年郎的门中四训讲来,一解某胸中之惑。”

    “观鱼兄所愿,老朽固不敢请也。”卢庭栋正了正衣冠,极为恭敬,这才缓缓开口道。“这小郎君门中四训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果然,这四句一出,满园皆静。

    “此四训可为天下儒者之志,可为儒家万世之基亦不为过!”半晌过后,郑观鱼有些失态,饶是他养气功夫极好,亦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而其他的人,就更加不堪了,顾不得太守还在场,不少人涨红了脸,暗暗握着拳头,纷纷激动地出声。

    “听此一言,可浮一大白。”

    “某儒家之志,尽在此四训中矣。”

    “某今日闻此一言,三月不知肉味也。”

    “壮哉,美哉,圣人之意,尽在此四训中也。”

    “我等儒者,终生追求,莫不是实现此四训乎?”

    今日邀请到的,除了周子义一类的膏粱子弟,剩下的大多都是饱读诗书的儒生,这横渠四训,乍一出现,对于儒者的杀伤力,将好像十八年没有见过女人的青年突然碰见一个玉体横陈的美女一般,不少人激动得不能自已,不停地念着这四句,胸中燃烧着一团火,一股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情怀蔓延在这些年轻士子中间。

    “不管遇仙一事真伪,陆小郎君果然得遇大贤,倒叫老朽好生羡慕。”郑观鱼看着陆哲,一脸的欣赏。

    “此乃哲门中四训,哲不过一黄口小儿,若此生能做到其万一,亦不愧哲门中先贤训诫,”陆哲还是很谦虚,意思就是这几句话虽然厉害,不过小子虽然有此之志,但是能力不行,若能做到其中万分之一,自己就很高兴了。

    “善!少年人不自傲,身怀异术不自诩,长此以往,当有进益。”郑观鱼满意地点点头。

    “哲谨记太守训诫,当日日三省吾身。”面前这个是陈州的老大,而且与自己代表的统军府隐隐有嫌隙,陆哲姿态放得很低。

    “不过——小郎君既然参加某的观鱼会,就要做些诗词文章,方才小郎君所念之诗,虽颇为出彩,但终非小郎君所作,老朽便要考汝一考,不知小郎君愿意否?”语气虽然极其和蔼,但是言下之意,不容得陆哲拒绝。

    来了,来了,又要作诗,这郑观鱼果然不会放过自己。此时观鱼会还未正式开始,就要考核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自己刚刚高调的表现,如果在接下来的考核出糗,就证明自己所学不精,入宝山而空手归,哪里还有颜面去参加后面的观鱼会,连带着统军府的颜面也尽失,而且,后面的佛法辩论,薛奉义也要一人去面对了,哪怕薛奉义在论武的环节力压群雄,也注定无法得到观鱼会的头名。

    这世家之人,果然没有一个易于之辈,哪怕是一个一辈子都在吟风弄月的富贵闲人。陆哲暗暗咂舌,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于是他只得开口道。

    “还请太守出题。”陆哲对着郑观鱼行了一礼,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出个简单点的,最好是自己背过的。

    “今日天公作美,天降大雪,小郎君便以这雪为题,吟诗一首可好?”郑观鱼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谨遵太守之令。”听说是吟雪,陆哲心中松了一口气,古往今来,吟雪的诗还是很多的。不过陆哲记得的都是名篇,其中所含的意境,并不是自己这个年纪能抒发出来的,要找一篇符合自己年纪和心境的诗,一时间还真有些难。怎么办呢?有了!陆哲看着旁边的梅花,有了主意。

    陆哲眼睛一亮,学着鬼长老那样,长袖一甩,迈步开声道。

    “一片两片三四片,“陆哲迈了一步,缓缓吟出,周围的人点头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心想小儿之诗,也就如此了。

    ”五六七八九十片。”陆哲又迈了一步,这下,周围的人不屑之意更浓,不少人面露讥讽之色。

    “片万片无数片,”陆哲迈出了第三步,这下,周围的人几乎哗然了,如果不是郑太守和卢公在此,不少人都要拂袖而去了。此等小儿,不学无术,方才那四训如此字字珠玑,被此等小儿吟出,现在想来,简直就是辱没此四训。就连杨弘毅和薛奉义等人,也俱是脸色通红,羞愧无地,甚至有个少年,悄悄地远离了他们的圈子。

    “飞入梅花总不见。”陆哲不以为意,迈出了最后一步,指着那边的白梅花,开口吟诵到。

    此句一出,所有的讥讽和不屑,戛然而止,众人宛如置身于广袤天地大雪纷飞之中,但见一剪寒梅傲立雪中,斗寒吐妍,雪花融入了梅花。

    而那身穿白袍,言笑晏晏地俊朗少年,也彻底的,融入那雪花与梅花之中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