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新年之际,身为弘农杨氏嫡子的杨修,自然也耐不住这寂寞,等忙完家事以后,就约了学宫中的同学士孙萌、贾玑出来喝酒论道,一来是互相之间比较熟悉,而来三人也都是朝中公卿之子,身份地位对等,互相之间也方便沟通。
被操纵后的一件事,在这些大人物眼中,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却在后世的史书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场被唤作建安之论的争锋,被后世不少人物称赞,在二十一世纪,更是被史学家门大为赞誉,说这是名扬后世的杨修的处女秀。
平日里人声鼎沸的聚贤居,今日似乎平静了些许,那只是因为,本该坐在聚贤居包厢中的几名世家公子,今日坐到了这厅中。
虽说朝中不少达官贵人的子嗣族人,都光顾这聚贤居,可身份不够的,囊中羞涩的,也只能坐在厅中了,就是五经博士伏完的长子伏德,虽说有本事坐到包厢中,可这家伙似乎分外喜欢坐在厅中炫耀,加上伏完身为过久,却被刘奇从执金吾的位置上给扒了下来,伏德这个天子外戚的身份,也就没人太过重视了,毕竟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可今日坐在厅中的三位不一样,一位是三公之子,两位是九卿之子,更何况,镇平城中谁不知道,这贾玑的父亲光禄勋贾诩贾文和,那可是大司马的心腹,如今这镇平城中,天子的话并不一定管用,可大司马一句话,足以让这镇平上下翻天覆地。
不知怎的,这听众,似乎就多了一丝火药味,杨修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低语着,不远处另一桌上,伏德正和几名儒生探讨刘注书籍的断句错误,可平日里应喝伏德几人的人物,今日里似乎少了不少,大多数人,似乎都在观望局势变化,说不得这两桌上的神仙就要打架,到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被殃及。
听着伏德在振振有词的大放厥词,杨修三人面色都有些怪异,这家伙,是认真的么?贾玑不愧是继承了贾诩的狡诈,当下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口,“德祖、文始,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如此泥古不化,这聚贤居研究出来的桌椅就挺不错的嘛!回头我也找工匠给自己打上两套,比起跪坐来舒服多了。有人要是不满我大汉这变化,就找个地儿跪坐着说嘛!现在坐着这桌椅,还要对我大汉的变化品头论足,这叫什么来着?”
听到贾玑的话,杨修不由噗哧一笑,抚掌笑道,“说得好,说得好!用我们学宫的话来说,那叫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士孙萌听到杨修的话,同样放声大笑起来,“德祖,你可是抢了我的话了。”
这三人说话声音都非常响亮,厅中大半人都听得清楚,等到杨修说完那句话以后,有不少人都忍不住,跟着放声大笑起来。
伏德的面色变的非常难堪,虽然没指名道姓,可伏德如何听不出来,杨修几人这是当着面在骂自己,当下猛地一拍桌子,更加放肆的开口说起话来,似乎想用声音压倒杨修几人。
杨修几人该吃吃,该喝喝,丝毫没将伏德等一众人放在心上,直到,伏德讲的兴高采烈之时,一只盘子连带着盘中的汤汤水水溅了伏德一脸,伏德这才带着几分暴怒开口喝问道,“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呦,伏公子好大的火气啊!莫不是最近囊中羞涩,连泻火的钱都没有了。”杨修脸上满是轻蔑的调笑,“伏公子,你可要知道,男女之事,阴阳交泰,才是正事,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要不要回头我将府上玩物阿白送给伏公子,让伏公子好好泄泻火,要不然怒气伤肝,可是很容易英年早逝的呢!”
伏完阴测测的看着杨修,“杨德祖,你说谁容易英年早逝?”
杨修不由翻了个白眼,“伏公子,你要是耳朵被驴毛给塞了,不妨先去洗洗耳朵,怒气伤肝,得病容易英年早逝,那可是医术上说的,杨某什么时候说你英年早逝了?要不要杨某找个医师,看看是不是如此?”
“你……”伏德满是怒气的抬手指着杨修。
“你什么你?”杨修带着一抹浓浓的蔑视之意看向伏德,“大庭广众之下妄议圣贤之学,蛊惑百姓,也不怕丢了伏氏的脸面。”
伏德猛地拍了一把桌子,腾地站了起来,“杨德祖,你今日是打定了要和我过不去?”
“呵呵,你也配!”杨修将目光投向了之前被自己推开的窗户,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悯开口,“杨某只是想将那盘残羹冷炙扔到窗外去喂街上的野狗,不想手滑了,竟然扔到了伏公子的桌上,本来打算先让伏公子消消火气,再赔礼道歉,谁想伏公子火气竟然这么大。”
杨修说着说着,语气中怜悯之意更重,“我看伏公子火气这么大,要不要今晚杨某坐庄,请伏公子乐呵乐呵,权当杨某向伏公子赔罪了。”
伏德被杨修气的胸口起伏,面色发张,憋了好一会,伏德牙缝中才挤出两个字,“龌龊!”
“不识好歹!”听到伏德的话,杨修也是面色一冷,毫不犹豫的反击了回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风流韵事,到了伏公子嘴里,就成了下流龌龊了,要是真这样,我还真为伏氏担心呢!”
杨修的语调提高了三分,带着些许戏谑开口,“要按照伏公子的说法,和女子走近一些,就是龌龊,伏氏书礼传家,想来伏公子定然是正人君子,不会亲近女子,如此一来,日后伏氏岂不是要绝后?伏氏自伏生起,至今已传承四百余年,要是从伏公子这断后,伏氏香火无人祭祀,真不知道,到时候伏生前辈,会不会气的从九泉之下蹦上来。”
“你放屁!”伏德神情激愤的大喊道,“胡说什么,我伏氏人丁兴旺,岂会绝嗣?我兄弟六人,随随便便一人都是大汉英杰,倒是杨公子可要小心了,杨太尉就杨公子一个独子,要是杨公子出了点什么以外,那杨公子这一脉,真要断了传承了。”
“哦!”杨修面目平静的看着伏德,“伏公子,杨某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威胁我?还是说,伏公子准备将自家兄弟贬为龌龊小人,来抬高自己的品德。”
“你放屁!”伏德也被杨修气的不轻,不由得破口大骂。
“那岂不是自相矛盾?”杨修语气中多了一抹讶异之色,“伏公子既然要做远离女色的正人君子,还要为伏家传宗接代?”
士孙萌毫不犹豫的接上了杨修的话茬,“德祖,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衣冠禽兽?穿衣在外,就是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等到归家之后,褪下衣衫,就是玩弄女色的禽兽?”
杨修眼睛微微眯了眯开口,“要不这样,伏公子如何替伏家传宗接代?”
伏德奋力压下胸中怒气,沉声说道,“杨德祖,你是真的要和伏某过不去?”
杨修抬手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随后弹了弹指甲,“不是杨某和你过不去,只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妄议圣人之言,杨某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出言制止,伏公子目光如此浅薄,再说下去,杨某还真怕你丢了我大汉士族的脸面。”
伏德登时就反应了过来,看来,杨修不是无心之举,而是特意前来找自己麻烦的,太尉杨彪之子,大司农士孙瑞之子,光禄勋贾诩之子,伏德心中思虑不断掠过,杨修如此欺压自己,是大司马刘奇的意思?还是太尉杨彪的意思?要是刘奇指使,还都好说,可要是杨彪在背后给杨修撑腰,那其中细节,就值得深思了。
伏德犹豫片刻,还是强忍着心中愤怒,朝着杨修拱手道,“既然杨公子认为伏某之言荒谬,还请杨公子赐教?”
杨修含笑开口问道,“杨某刚刚听伏公子言说,大司马所注论语中,子罕言利与命于仁。莫非伏公子有何高见不成?”
伏德嘴角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子曰求仁得仁,何言仁之罕言之?当是子罕言利,赞许命运赞许仁德,毕竟仁者不忧,知命不忧。”
“放屁!一派胡言!”杨修大叫着看向伏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且问你,农夫耕种,收获稻谷,是否为利?天子赏赐你伏氏金银粮草,是否为利?”
伏德面色难堪的摇了摇头,“杨公子,如此说就过了,农夫种田,是为了活下去,何以谈利?天子赏赐,此乃天恩,与利何干?”
“嘿嘿!”杨修冷笑一声,“既然你说农夫种田,与利无干?那我问你,你伏德,可曾亲手耕种?若是有过耕种,那不知伏公子种田几何?竟有闲钱天天流连于这聚贤居中,若是不曾耕种,那伏公子花天酒地,所耗之资,又从何而来?要是伏公子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杨某不介意请司隶校尉扈大人,查上一查。”
“哼!”伏德面色难堪的冷哼一声,“杨德祖,现在是你我论道,休要转移话题!”
“你还知道我等是在论道啊!”杨修笑眯眯的看向伏德,“侯爷注释所言,利者,义之和也;命者,天之命也;仁者,行之盛也,此三者常人寡能及之,故希言也。杨某对此倒是非常赞同。”
杨修目光在厅中转了一转,随后朗声道,“在座诸位都在,那杨某就好好让大家伙听听,杨某所说是否是实。利者,无处不在,乡野小民为斗米斤稻而相争,无外乎利益使然。此乃蝇头小利,民争之,乃为活命之利,正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利,是天下的根本,若民之利足,则天下太平,若民食不果腹,则天下乱矣!小人所争者,为活命之利。同样的,君子好名,名亦是利,此乃君子之利,有人为名之利隐居旷野,有人为民之利高居庙堂。有人好名,自然有人好财,公卿官吏,多少人为了活命,贪赃枉法,此乃财之利也。所为利益者,有益于己身者是为利。
命者,天赐予,运者,身体力行,所重在人,故有先贤起于微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孔圣不过野合之子,尚且能登堂入室,此乃运也!命者,上苍赐予,或出于富贵之家,或出于农妇之腹,故为天之命也!孔圣人言五十而知天命,可孔圣真的知道么?不过是看到了自己的运,知道如何把握自己的走向。
仁者,行之盛也!身体力行,兼济天下,方可成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圣人说仁者爱人,可要是没有利益支撑,用什么去爱人?首先,独善其身,就是告诉我等,想要兼济天下,就要有能力去帮助他人,最重要的是,得先想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
随后杨修带着一抹嘲讽看向伏德,“伏公子有大把银钱每日在酒楼中花天酒地,倒不如去救济救济穷人,也好过在这里卖弄学问,假装正人君子。”
随后杨修笑着问道,“大家伙说这叫什么?”
“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句,随后厅中众人纷纷起哄,开始喊了起来,一时间颇为壮观,伏德愣是被噎的面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
随后杨修毫不犹豫的继续开口说道,“就连孔圣人,也只能卖弄卖弄嘴皮子,将自己的学问传下来,做不到仁,最重要的是,孔圣人连利都做不到,别说赚大钱救济苍生了,就是自己的生活,还要靠学生的束修之资来维持,所以圣人罕言利,罕言命,罕言仁。罕言利是羞于言说,罕言命是看不透,不知道该如何说,罕言仁,是做不到,没脸说。”
随后杨修带着几分粗鲁拍了拍肚子开口说道,“大家伙记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伙与其听这家伙在这鼓吹仁义,不如先动动脑子,让更多的人填饱肚子,不至于忍饥挨饿,如今我大汉荆州还算太平,可出了荆州,还有不少人都饿着肚子呢!”
杨修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挑衅的目光看向伏德,“伏公子,不知你还有何话可说?”
“噗……”伏德再也禁不住打击,一口热血自喉头喷出,瘫软在了地上。
“好!”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声,随后众人纷纷开口叫好,和伏德一起的那几名儒生,只得扶起伏德,灰溜溜的在众人的嘲讽声中离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