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零章 师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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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的祭礼终焉,漫天漫地的风和雪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



    时近日中。



    雪小了些,风全停了,在烈风与瀑雪中主持召魂祭礼,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李恪冻得嘴唇青紫,只能由何玦与儒搀扶着,迎向在旁候了半日的扶苏。



    “风歇雪寂,冤魂归矣。”扶苏探出手接住几朵雪花,眼看着满脸疲惫之色的李恪,轻叹一声,“何苦来哉”



    “三万八千四百条人命非战之殇。”



    “虽是非战之殇,可他们参与了皇陵机关的修建,便是不死在陵中,本也走不出骊山将作的辕门。”扶苏轻声地安慰,“历代为王侯修陵的工匠皆是这等下场,今次的区别,只在于墨家善用民庶,而父皇的陵寝又恰好大了些”



    “所以,别修陵了。”



    “诶”



    “我建议你以后别修陵了。”李恪看着扶苏,认真说,“墨家有节葬之义。一杯黄土,三尺坟堆,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如此既能节省民力,又可少一些人间惨剧,我觉得挺好的。”



    “不修陵倒是无甚要紧,只是”扶苏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莫非这两个时辰,你都在想我的身后事”



    “这等小事想上两个时辰”李恪瘪了瘪嘴,“你得多把自己当回事才能有这种错觉”



    扶苏猛翻了一个白眼“那你主祭的时候在想什么”



    “正如你所言,历代修陵皆有工匠殉葬,但多是几十人,数百人,此前还从未有过近四万人陪陵的惨事,更不曾像这次一样闹得人尽皆知。周青臣把事挑开了,胡亥又唯恐天下不乱,下了如此失智的御令天下,该乱了。”



    扶苏沉默了半晌“六国旧贵会煽动民变”



    “帝王失德才会煽动民变。”李恪冷冷道,“胡亥行此不义,足见其生性凉薄,心中无他。而他的心里既然只有自己,那这样的蠢事他就会作出第二件,第三件。你觉得大秦经得起他几次折腾”



    “可咸阳还有朝臣”



    “朝臣若有心拦他,如今我就该是贼杀四万人的元凶,哪容得下胡亥胡乱下令”



    扶苏皱紧了眉“此事说来我也颇为不解。李斯,冯去疾,还有那些九卿官员,这次他们何以要助我们”



    “大秦承平吧。”



    “承平”



    “是啊,大秦承平。”李恪讥笑一声,“自陛下横扫,天下承平。十数年间,大秦有南征,有北伐,但秦人之间却未有一战。周八百年天下,诸侯各国可有过一日安宁”



    “就因如此,他们便不愿内战”



    “无人会惧怕内战,王离北军归返咸阳,天下敕令广收材士,为的就是开春之后,用兵西北,以战迫降。”



    扶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默着看着李恪,等着李恪给这段矛盾重重的分析圆上连接。



    李恪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从我杀了阚忠开始,这一战便无人再有侥幸。战是必须要战的,西军要保你,咸阳要保胡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不战,乾坤何以定”



    “可战是一回事,战因何起又是另一回事。自古皆要师出有名,名在何方,那才是我们这些为人臣者所关心的重点。”



    “我杀阚忠,放韩谈回去,告诉他们阚忠留下了口供血书,直指李斯、赵高篡诏夺位。他们本可以贼杀天使的大罪来伐我,可结果呢,因为怕我言他们矫诏,他们只能忍着。”



    “旦封雁门,迫王离改道,这又是一道伐我的借口。可我让旦提前上书,言北军失器,有东胡欲乔装叩关,如此我便站住脚了。他们要不忍着,要不就只能让王离捏着鼻子自认东胡。”



    “这一次还是如此。”李恪不屑地牵了牵嘴角,“百姓虽不明殉陵的规矩,但天下知晓这规矩的不知凡几。他们若敢以此事罪我,就得当心我反咬一口,以自保之名起兵。”



    扶苏满脸的古怪“照你这说辞,若是他们寻不到合适的借口,开春那战便不打了”



    “战是战,名是名。师出有名,不战亦战,师出无名,战亦不战。”李恪拍了拍扶苏的肩,“大秦承平。在这场大雪过后,你就该去河间称王,那才是稳定西北的头等大事。至于剩下那些狗屁倒灶的扯皮,有我呢。”



    咸阳,上坂,扶苏府邸。



    华府之内,风声鹤唳,往日充作侍从杂役的墨者们皆配上墨剑,穿上暗甲,成列地巡游府中,把整个府邸守护得密不透风。



    自胡亥登基那日开始,辛凌就封闭了府门,遣散了宫卫,全府上下除了他们娘叁,就只剩下辛凌信任的墨者,便是府中每日所需也交给风舞统一调配,不再假手外人分毫。



    但辛凌拒绝撤出咸阳。



    她不仅不撤出咸阳,甚至还增加了外出的频率,每日带着子女在上坂的街上遛弯,遛得守备的墨者们苦不堪言。



    端月渐近,扶苏称王的消息随时可能传回咸阳,风舞急得着急上火,思前想后,唯有硬着头皮,再一次登门求见。



    在会客的正厅里,嬴节趴在地上解着公输秘锁,赵耳骑着木马,像个大将军似上窜下跳。



    一身白衣的辛凌跪坐在两个孩子中间,面容沉静,古井无波。



    如此正厅会客,主不入席,风舞只得僵在堂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辛凌瞥了他一眼“我不出咸阳。”



    只一句,风舞头上的汗就下来了“师姊”



    “唤我皇子妃。”



    “皇子妃,殿下和先生的亲笔已到多日,您若再不出咸阳,来日等殿下称王,二世以你等生死要挟殿下,该当如何”



    “他挟不到。”辛凌冷冷说,“眼下西北和咸阳正在僵持,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使局势生变。这时就该外松内紧,我们要做的是配合,不是添乱。”



    “墨家怎可令您与小殿下涉险”



    “府内有到上林苑的地道,胡亥锁不住我们,安心便是。”



    “地道是死的,迟则生变”风舞抓耳挠腮,“皇子妃,您翁被派去狼居胥传令,眼下主掌中尉寺的乃是赵高的女婿阎乐。这些日上坂的巡防一日一增,我今天过来,车驾便穿了三道岗哨,到处在说有刺客混入上坂欲行刺勋贵,这其中的缘由,您难道不明白么”



    “那他们何不冲进府里来抓我们”



    风舞一下就瞪大了眼。



    “防而不乱,警而不敏。”辛凌摸着嬴节的小脑袋,看着在身边撒欢笑闹的赵耳,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回去吧,让孩子们再安心玩上几日,几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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