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署名【黄石】的密信一夜之间行遍三坂,落在每一个有心人的手里。
赵迁,韩信击节抱憾,孔鲋、孟舒惊惶欲逃,张耳、陈馀越发隐蔽,项籍大怒,拍碎了案几就要杀进皇子府,先一步取了李恪扶苏二人性命,结果被项梁怒喝止住。
咸阳的人心越发浮躁了,人人都知道最近有大事要发生,唯有阿房宫中,歌舞升平,美人摇曳。
除了朝会,始皇帝已经有数日不曾召见过任何一个臣工问策。卢举的愚蠢进言初见成效,始皇帝的对帝国的控制在短短几日内便显现了松动,大秦重臣忧心忡忡,李斯与冯去疾暗会,遣周青臣买通了韩谈家人,终得知始皇帝要在二月初十驾幸梁山宫,便请卫率扮作护卫,乌泱泱七八百车骑横行宫闱。
始皇帝在悬道得见,不免嗔怒,第二日,李斯又恰好从始皇帝脚下过,轻车简从,不显张扬。
他想要以此来告诉始皇帝,帝王之尊出入贵重,不可能掩藏得了行踪。
可谁知到事与愿违,始皇帝更怒,不经审讯便把当日随行梁山宫的侍女、护卫、中人共三百七十余尽皆杀了。韩谈吓破了胆,从此再不敢透露始皇帝行踪,堂堂帝王,真的在北坂上空蛛网似的悬道当中消失了……
始皇帝的表现和后世的瘾君子们越来越像,喜怒无常,行事乖张。
那消息传到在扶苏府邸闭关的李恪耳朵里,他明面上笑话李斯也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暗地里,忧虑日重。
大秦效率高绝的行政体系停摆了,朝会骤停,始皇无踪。明明朝宫已经转移到阿房宫,可大秦的君臣们却被勒令在章台旧宫候召,只许始皇帝叫他们,不许他们寻始皇帝。
独裁体系还真是脆弱……
李恪忧心憧憧地念叨着,只希望自己做的事能发挥些作用,至少……也要把大秦的稳定局面维持到河间大成之时。
二月十三,风舞领着护卫来扶苏府邸求见李恪。李恪借了扶苏的正厅,待见到那个甲胄俱全的护卫,兀然瞪大了眼睛。
“妨……妨叔?”
旦的翁,在獏川城苦酒里安安稳稳做田典的陈妨突然出现在咸阳,还神秘兮兮打扮成风舞的护卫,让李恪的心里越发忐忑。
他屏退了左右,请来了扶苏。
不一会儿,扶苏匆匆而来,蒙冲和沧海领着亲信侍卫二十人把正厅四周围了个严实,刀剑出鞘,警戒四周。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妨叔,为何是你?”
陈妨向扶苏作揖行礼,起身后神色肃穆:“恪,墨卫在雁门遇袭,伤亡惨重。”
“什么?”
“我不知你为何要叫他们暗中行事,不过你让他们在暗中收集龙沙,所以一入雁门,他们就把墨卫打散,预备在恪坊把收来的龙沙混入黄金、宝器当中,偷偷带来咸阳。墨卫就是散落各处时遇袭的,聚拢以后,共十五人失踪,三死,两伤。”
扶苏惊怒拍案:“无法无天!”
突如其来的大吼把李恪惊了一跳,一惊之后,他反倒冷静了。
“咸阳藏不住事,我出招,有人接招。想来他们也无奈地很,雁门一郡人心颇齐,他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得已,只有出此下策。”
陈妨点了点头:“龙沙不算罕见,墨者不出楼烦县,那些魑魅魍魉也动不了别的心思,只能以流匪为名,行险作恶。”
李恪不由冷笑:“我算是知道曜何以要请妨叔出山了。那些人能盯住墨者,却盯不住乡里,龙沙和其他事物,妨叔已经带来了吧?”
“与活竹酒一道,已经送进殿下的地窖了。”
“曜呢,他们留在雁门做甚?”
风舞轻笑道:“自然是专注收集金玉宝器。曜君说,他们争取在二月十五夜宴前赶赴咸阳,若是来得迟了,也请钜子见谅,勿要以墨法责怪。”
“此事,我应下了……”
……
深夜,周贞宝被秘密请进扶苏的地窖,看到里头摆放着成捆成垛或干燥,或新鲜的龙沙,似一堆堆杂乱无章的杂草,四五个着衣贯甲的侍卫正从草垛中扒出一坛坛瓦罐簇新的酒坛,小心翼翼送至窖外,垒放车上。
李恪轻声说:“这些是活竹酒,普天下唯我家中有产,殿下每年都会进贡一些予陛下,一般是一年一次。不过今年殿下失宠之势愈显,我既有助他夺宠之心,紧吧紧吧送上两次也不是甚奇怪的事。”
周贞宝奇怪道:“必须做得如此隐秘么?”
“去寻龙沙的墨卫在楼烦遇袭,死了十几人,大部分尸骨无存,你说呢?”
周贞宝大惊失色,第一次对李恪的猜测有了真实感。
可是儒家袭杀墨家?可能么?
李恪猜得到周贞宝心里的疑惑,儒墨之争是学派之争,几乎不可能涉及到底层杀伤,但这件事牵扯到的却远不是学派争斗这么简单。
说白了,张良之类的反秦斗士之所以会隐埋身份聚集在咸阳,不是因为他们能未卜先知,预测到之后的坑儒,他们此来,是来等始皇帝驾崩的……
一场大戏啊!
李恪拍了拍周贞宝的肩,叹一口气:“我不清楚卢举炼丹的手法,不过我恰好也知道一种方法,可以用龙沙炼制出方丈仙丹。”
“你亦有法?”
“此法有些耗时,为不使疑惑,我请你从头来看。至于明日的盛宴,前来的豪贵们只会见到丹药,我不会当着他们的面炼丹,也不会让他们知晓,我也会炼丹。”
周贞宝不由苦笑。李恪的意思明明白白,这方丈仙丹是真仙丹也好,假毒药也罢,反正炼丹的事周贞宝得承认下来,夏子是墨家的钜子,不喜欢和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扯上干系。
事关仙家生死存亡,他唯有点头。
得到了周贞宝的应诺,李恪心满意足,地窖清场,沧海把门,十来个墨者依着李恪的指派,在地窖中架锅煮水,开始“炼丹”。
李恪会知道麻黄草的用法纯属是机缘巧合。
想当年,一部叫《绝命毒师》的美剧红遍大江南北,描绘的就是一个用麻黄碱炼制仙丹的美利坚方士的光辉一生。李恪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粉丝去网上查过一些资料,也由此知道了一些土方套路。
这些东西放在后世不出奇,可在大秦,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煮水、熬膏,用富含草酸的苋菜汁简单提纯,再以天然烧碱加以碱化。得到的结晶碾碎,用高浓度酒精进行二次提纯,晶化……
整整十四个时辰以后,地窖当中丹香扑鼻,两块酱红色,指甲盖大小的玻璃状结晶横空出世,呈现在李恪和周贞宝面前。
李恪两天一夜没睡,却觉得自己的精神亢奋至极。他强压住走出地窖呼吸新鲜空气的**,指着那两块劣质水晶般密布杂质和发丝的仙丹,扬声问周贞宝。
“兰池侯,所谓方丈仙丹,可是此物?”
周贞宝早就被眼前上演了十几个时辰的后世标准化化学实验操作流程折服了。
同样是炼丹,仙家炼丹还残留着浓重的巫卜之风,而墨家炼丹却彻底摆脱了那些无用的程式,甚至连丹鼎都被李恪弃用,整个过程稳定,严谨,就如那机关之道!
周贞宝大拜施礼。
一礼作毕,他用白绸包住其中一块结晶,望其形,嗅其味,沉默良久。
“我曾见过一次方丈仙丹,与恪君所炼之物大体相似,但品相远远不如。”
“也就是说,我大体猜着了,是吧?”
“是。”周贞宝深吸了一口气,“恪,我与你亡师旧交,此番托大,自尊一次师长。你实言告知于我,此物可有害?”
“丧志,乱心,害命!”
周贞宝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托不住那块小小的结晶:“卢举之丹远不如你,危害可能小些?”
李恪静静摇头:“所谓品相不如,其实就是杂质更重。我们都除不去丹中杂质,杂质越甚,毒性越烈,陛下再服下去,离暴毙也不远了。”
“真……真……”
“出窖吧。闻了这一夜的丹气,你我便已然有了些行尸走肉的感觉,再闻下去,也不知要将养几日才能把身体养回来……”李恪从周贞宝的手里取下结晶,随手一抛丢给正在装盒的墨者。他意味深长说,“你我都是凡胎**,若是连觉都不需睡,岂能久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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