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大的力气一声呼号:“计时开始!”
原本井然有序的秩序彻底乱了,每个人都茫然看着手上新发的竹签,上面标注着“甲乙丙”三字,字号下方还有一至十的标数,表示他们在新岗位的分组。
他们的时间很紧张,要辨清字号,确认工种并领取新的工具,还要尽快找到新的集合点,向自己的组长报道,应卯且领受任务。
这是獏行指挥部一贯的尿性,每次调整都伴随着抓阄式的分组和严厉的奖惩,与之相对的,今晚食飧必有肉糜,若是表现出众的几位,还能分到肥厚流油的腌肉!
人人都知道,分组是最无谓的扣分项,也是最唾手可得的加分机会!
“甲字甲字,谁知晓田渠在何处!”
“我是乙字,挖掘堰池的锄何处去领?”
“丙字留在水畔便可以了吧?四组在何处?我要食肉!”
“霍娃,霍娃!快帮老丈瞧瞧,我这竹签之上是何字?”
到处都是呼喝,现场一片狼藉,但监管者们都知道这是暂时的。
旧的记分简已统一上缴,新的记分简也下发到记分员的手上,他们臂上捆扎着标有组号的方巾,既是组长,又是监管,早已先一步等在集合所。只要配属的组员找到他们,工地的秩序很快便会井然起来。
李恪和辛凌在工棚处看着这一切,皱着眉,脑子里依旧是史禄嘴里吐出来的那个生僻字眼。
一个堰字,他勉强能辨认出这个词是某个水利项目的名称,看众人的表情神色,他又猜测这个项目很有名,至少在某几个领域非常有名,譬如墨者,譬如水工。
但秦朝的水利项目除了都江堰、郑国渠和尚未开凿的灵渠,还有什么?
李恪穷搜记忆,依旧没能找到那“霸缰堰”的出处。
他决定不耻下问:“辛阿姊,霸缰堰究竟何物?为何能与作业平台联系起来?”
照理说这个问题问史禄更好,不过工期紧张,史禄又有要务在身,方才开会时李恪便没有细问,直到各人领受任务而去,闲下来的总工程师才有闲暇向同样没有具体指派的工程总指挥打探消息。
辛凌沉吟片刻,反问道:“可知九江?”
“九江?”李恪想了一会儿,“辛阿姊说的是郡名九江,亦或是地名九江?”
“地名。”
这个问题难不倒李恪。
古儒要求弟子知世事,除典籍章句外,各类山川、医卜、文俗、志怪也多少需要了解一些,李恪的记忆堪称宝库,不仅能记下后世海量的结构设计图,对恪这些年读过的典籍,也一样能信手拈来。
“九江以湖汉九水入彭蠡(li)泽,因此得名。九水者,赣江水、鄱水、余水、修水、淦(gàn)水、盱(xu)水、蜀水、南水、彭水。九江之地,楚尾越头,先属越,后归楚,曾为楚之郢(yg)都,大秦灭楚之后,定县名寿春。”
辛凌点了点头:“九水汇聚,寿春水患多发,后楚相孙叔敖建芍坡,稍减此疾。”
芍坡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明确记载的水利项目,据说长堤千里,灌溉万顷良田。只可惜后来毁弃在岁月当中,李恪去看时,只剩下一条芍坡路。
他恍然大悟:“莫非芍坡便是禄君口中的霸缰堰?”
“是,也不是。”辛凌皱着眉头组织语句,良久才说,“公输子说楚,欲发雄兵攻伐宋国,墨子往而阻之,解带为城,以牒为械,九战,皆墨子胜,楚遂弃伐宋之谋。”
李恪听说过这件事,解带为城是一场著名的机关论战,最后墨子技高一筹,某种程度上,也说明墨子在机关术的造诣上要略高过公输子。
史料上记载,公输子输了论战,气呼呼说:“我知道怎么战胜你,但我不说。”
墨子则说:“我知道你心中战胜我的方法,但我也不说。”
楚王好奇问道:“二位说的到底是什么方法?”
墨子说:“公输子的意思,不就是杀了我嘛。”
于是楚王意动。
但墨子又说:“我在来楚以前,就已经命门人子弟带着围城之器支援宋国,即便我死在这儿,楚国依旧攻不下宋国。”这才最终打消了楚王攻宋的念头。
在李恪看来,原始的守城机关效果有限,墨子能够说服楚王,更多的还是依靠口舌之利,至于典籍当中记载的故事,更多是偏向于表现墨子机关术高超的一种修辞技巧。
至少他不相信凭几件木质机关便能挡住十余万大军攻伐城池。
问题是,辛凌突然说这事干什么……
李恪投过去疑惑的目光。
辛凌继续说到道:“论战以后,楚宋维和,公输子滞留楚国,受楚王之托,改建芍坡。”
“公输子还改建过芍坡?”
辛凌点了点头:“公输子邀墨子往楚,二人同居,商讨年逾,几易其稿之后,霸缰堰乃成。因其分属于芍坡之内,世人知芍坡者多矣,知霸缰堰者少之又少。”
李恪听得目瞪口呆:“公输子论战的时候还暗示要杀掉墨子,论战之后二人就和好了?墨子有那么大度?”
辛凌奇怪地看着李恪:“公输子与墨子本就交好,二人论战,威逼,皆为政歧,政歧既消,二人为何不可合作?”
“二人本就交好?”李恪翻了翻白眼,“交好之人也会以命相搏?”
“算不得以命相搏。”辛凌摆了摆手,“墨子有所持,公输子亦有所持,两人分属敌我,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墨子在芍坡时,公输子还为其引见了鲁阳君,这才有了楚墨一脉。”
关系好乱啊……
李恪心里感慨一句,好奇问:“辛阿姊,墨子连威胁要他性命的公输子都可以交好,为何就如此见不得儒家?”
“儒家……儒墨同根,歧见起于根本,故二者在世,不可同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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