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天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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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旨,微臣告退。”蒋瓛又叩了个头,才站起身来,躬身退下。

    老朱左手缓缓将改好的奏疏轻轻放下,右手忽然遮住了嘴,使劲咳嗽了两声,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皱纹是那么多,那么深,就如同山坳里挖出来的老树根一样。

    咱真的老了,他疲惫地叹了口气。

    朱久炎遇刺令让他心中产生了杀机,当街刺杀皇孙,这对他而言是个很大的刺激,本以为对朝堂,对天下他已尽在掌握,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掌握得还不够,很不够。现在看来,他还没做到。

    黑暗当中仍有敌人在觊觎他,仇恨他,妄图颠覆他,这是老朱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想留给继承人的是一座铁桶江山,然而太子朱标性格仁慈宽厚,重亲情,虽在朝中和诸王当中威信颇高,受人爱戴,但以后若为君王难免心慈手软,此乃为君大忌。

    这座江山交到太子手上时,它必须光滑如最新的绸缎,没有丝毫荆棘留在上面,绝对不会扎了儿子的手。

    藏在暗处的敌人是谁?还有谁?老朱问着自己。

    前朝余孽?或是朝中大臣?想造反的白莲教?胡惟庸、李善长的余孽?或者……某个对皇位有着觊觎之心的皇子?

    老朱立马将最后一个猜测踢出脑外,柏儿离皇位都太远了,杀他的儿子又有什么用?

    还有,他的皇儿虽然不说各个安守本分,忠孝仁厚,却肯定都是好儿子,绝对不会做这等无父无君的事。

    无论是什么人!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魑魅魍魉而已,看咱怎么让你们肝胆欲裂!

    一股暴戾之气直冲上顶,看来清洗得还很不够,杀人还要继续杀,咱已年老,没有多少时间了,在闭眼之前,一定要把所有荆棘都捋顺了,把天下平定了,这样咱才能安心。

    知子莫若父。标儿,有些事情,有些人,你绝对下不了手,爹也不能让你担上恶名,爹都帮你做了!

    一个暴虐的计划慢慢在他心中成形,他的嘴角渐渐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转身出了乾清宫,蒋瓛刚要出宫,就见一位身穿大红朝服官员大摇大摆地行来。

    这官员头上戴着公爵冠,加四方型貂蝉笼巾,头冠顶部还插有雉尾。

    路过的宫人见到他,都赶紧行礼诚惶诚恐地退到路边趋避。

    蒋瓛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不觉有些惊异:“怎么偏巧就碰着他呢?还是别跟他照面为妙。”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蒋瓛刚才和皇帝提起的凉国公、大将军蓝玉。

    这个蓝玉不可一世的很,眼高于顶,一惯瞧不起他。

    在宫中行走都这么大摇大摆的,先让你猖狂一时。

    蒋瓛眉头一蹙,脚下步子加快,转身沿着殿廊离去,避免了与蓝玉迎面相遇……

    离开皇宫,跨马飞驰入北镇抚司衙门。

    由于锦衣卫的权利给皇帝裁撤了半大,曾经赫赫有名的北镇抚司衙门内也显得有些萧条。

    蒋瓛厉声吩咐下属:“去荆州告诉雷远,全力保护湘王世子,九天之内必须抓住刺杀世子的刺客!不!八天!办不成,提头来见!还有,密切监视定远侯王弼、舳舻侯朱寿和东莞伯何荣,我要知道他们每天见过什么人,吃的什么饭菜,晚上跟哪个女人睡觉!去吧。”

    吴刚刺杀湘王世子的动机,其实蒋瓛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他根本就不敢往皇帝那里报,难道告诉皇帝刺杀您孙子的人是我锦衣卫中的总旗?雷远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他的锦衣卫指挥使肯定干不了了。

    权力就像旋涡一样,只要掉进圈中,再难爬出,他好容易熬到这一步。

    虽然锦衣卫的权利大不如前了,但他还不想舍弃,“办不成”可不是抓不到,希望雷远聪明点知道灭了吴刚的口。

    “遵命!”

    下属走后,蒋瓛才沉着脸步入后堂,关起房门,才对心腹随从说道:“你来,打我三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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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以后,京城因为一个自首案件激起了千层巨浪。

    开国将领吉安侯陆仲亨的家奴封贴木自首,向朝廷告发陆仲亨与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雄早年和胡惟庸通谋。

    十年前的胡惟庸案被人旧事从提,人们无不骇然变色,那段血腥清洗的岁月在他们的记忆里,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如今被人再次提起,又会死多少人?

    果然!

    皇帝震怒:“咱常常奇怪他们为什么身居侯爵贵位却时常面有忧色,这是为什么?他们在想什么呢?”

    ”不纯之臣!”他做了总结。

    四位开国侯爵因此全部被锁拿下狱,没过几天他们四个就都被削去了爵位,最终被皇帝下令处死,抄没家产。

    一群追随过他们的旧部也跟着人头落地,不仅如此,他们的家眷亲属全跟着倒了血霉。

    跟随过四位侯爵的部下何止千万,按照关系网诛连起来,牵扯甚广。

    连韩国公,左丞相,位居功臣第一的李善长,也因“知逆谋不发举,狐疑观望怀两端”被锁拿到京城问罪。

    这位被老朱比作汉之萧何的下场很显然,在四大侯爵被枭首示众的那一刻,这位已经退休的老丞相的宣判也开始了,除爵!全府上下被查抄一空!

    李善长赫赫一代名相,已经七十七岁高龄,不得善终,一夜之间,便荣光不再,大厦颓倾。

    李家七十余人全部被处死。

    余者如河南侯陆等从犯,其家眷亲属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还没完,老朱的重中之重并非处置胡惟庸逆党,而是借由此事开始又一轮规模极大的清洗,但凡与胡惟庸稍微有些关系的功臣纷纷被冠上奸党、逆党的名义,全部被锁拿下狱。

    然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收集证据,联合会审定夺。

    整个京城再次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南京城可谓处处响起啼哭之声,时常有凶神恶煞的三法司官员(锦衣卫给雪藏了,也失去了抓人的权利。)领着一群禁军,突然便包围了某位勋贵、朝臣的府邸,然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从上到下只要是人全部锁拿入狱。

    大批功勋宿将皆受到株连,牵连致死者多达三万余人,朝廷四品以上官员死了不下二百人,四品以下那就更多了,老朱这一番清洗,整个大明的官员体系几乎又被他用筛子过了一遍。

    新科榜眼、刚点的庶吉士杜文长刚刚成婚,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之际,每天离家之前都会紧紧拥抱妻子,好半天才肯松开。

    “相公,当官这么危险,这么痛苦,这么提心吊胆的,咱不做还不成吗?”妻子泣道。

    杜文长苦笑一声,“那还真不行。”

    每天都是生离死别,年纪轻轻的杜文长甚至已经为自己定好棺材,写好遗书,时刻准备面对死亡。

    遗书放好,抱着娇妻嚎啕大哭:“等我回来!”

    说罢,杜文长就踏上了“早朝”的道路。

    恩,今天的早朝比较平静,皇上只杀了两个官员,我的脑袋还在,唔,美好的一天。

    散朝了,杜文长急急忙忙往家赶,娇妻已经远远的地迎了出来,看到他归来,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路过的吏部尚书詹徽看着熟悉的一幕,不禁老泪纵横,“活下来了,不容易啊。”

    (写到这,读者大大请别骂我胡说八道,诚然,这里面有夸张的成分,但却是明初官员的真实写照;朱元璋在位的时间里被杀死的官员多达十多万,这样的一个庞大的数字却单单是朱元璋一个人制造的。偏偏在他执政期间朝廷却是异常稳靠,处理贪官的铁血手段有拉拢民心的作用,所以对于平民来说,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反对想法。

    另外一点则是因为朱元璋把所有权力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军队都是只听皇帝一人号令,自然不会有人敢于挑战权威。正是因为这两张底牌,才让他的统治偏偏可以长治久安。)

    空出一大批官位怎么办呢?增加科举考试!明知道在洪武皇帝手下当官是个高危职业,却偏偏考试的人就是络绎不绝。

    科考的速度没有皇帝杀得快怎么办?老朱有办法,南京国子监的监生多,朝廷培训一番直接上岗……

    因此,很多还在读书的监生,直接披上了官袍,走马上任。

    连他们自己都是一脸的喜不自胜、不敢相信,但大家千万别羡慕他们,能在权力的诱惑当中坚守本心的毕竟只能是少数。

    这些官员大多数的下场,会跟他们前辈们的结局一模一样……

    当然他们肯定都认为自己便是那些能活下来的少数派,是即能坚守本心,又能施展抱负的国家栋梁。

    太子朱标一系的官员成了这次清洗最大的受益者。这些储君的班底,就是帝国未来的班底。

    对于朱标,老朱还是有极大信任的,只要太子但有所请,老朱基本满足。

    所以这次清洗,蓝玉一系因为太子的关系反而受益不小,极大地扩张了朝堂势力。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愁的是谁呢?无非是那几个最强的藩王,但这些都给朱久炎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根本不知道因为自己这只小蝴蝶被人刺杀,而导致朝堂上掀起了这场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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