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外侧,往日有些死气沉沉油灯摇曳出的昏黄灯光,竟然让剑心感到有些异样的妖娆,但越是这样,他的心中越烦闷不安。
“请先擦去脸上的血吧。”女子光着雪白脚丫轻点地板,袅袅摆动身姿走近剑心,双手托着毛巾递到剑心最舒适便能拿到的位置。
少年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毛巾上若有若无隐含着一股雅致的菖蒲花的味道,混合女子身上的白梅香,竟让他舍不得放下毛巾,只得掩饰的捂住伤口,同时微微屏息,以免自己沉浸在不可名状的舒适气息中。
“你还没睡吗?”剑心忍不住转过头瞥了一眼低眉顺目的女子。
“分房睡也不行呢,看到你出门总是睡不着,想等你……”雪代巴柔弱的回答道。
“不要管我!”剑心脱口而出,女子的话让他忍不住有些莫名的慌乱。
等他回来!这是女人对男人杀伤力极高的话语之一,尤其对于剑心这样从不知家为何物的浪人,离开师傅后,唯一能给他带来慰藉的只有剑,最靠得住的伙伴也只有剑,每夜拥剑而眠,何曾想过有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在每晚苦等自己?
雪代巴没有理会少年凶恶的口气:“不知为何,每次看你出去,总觉得闭上眼睛便会梦到腥风血雨,然后……抱歉。”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竭力在忍耐些什么,擦着剑心身侧迈步上楼。
人已消失,但脚趾轻点木梯的韵律却在剑心脑海中久久不曾消散……
清晨,雪代巴托着一条淡蓝色的围巾拉开剑心房间的纸门。天色还未大亮,看到少年依旧是以坐姿怀抱佩刀靠在窗前的睡姿,女子眼睑不由向下压了压,原本的恬淡气质逐渐变得有些冷厉。
跪在剑心身前,雪代巴仔细打量着少年:绯红色的头发下是一张稍显稚嫩的面孔,从颧骨到下巴线条看起来异常纤细柔和,比一般女孩子还要俊美,如果不是紧紧抿在一起的双唇让他的整张脸变得有些肃杀,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的人会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还是小孩子。”女子微微张开嘴唇,心中默念,把手中淡蓝色的围巾披在剑心敞开的怀中,动作轻柔如最关心丈夫身体的妻子一般。
“即使是小孩子,也能杀人!”看到少年左侧脸颊上那道比发色更加殷红的伤痕,雪代巴不禁回忆起那件让她痛彻心扉的往事,以及在佛龛前默默发下的誓言……但是……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雪代巴的手慢慢靠近剑心的脸颊,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少年骤然睁开双眼,但比睁眼更快的是他的动作:右手一把捉住对方靠近脸颊的手,靠在左肩上的刀随着沉肩动作下滑,左手反手握住剑柄,随着身体前扑的动作顺势抽出利刃,直直平切呼吸传来之处。
当少年最终睁开眼睛恢复焦距时,刀锋已经划断女子几根垂下的发髻,向前半寸便是她娇嫩的脖颈!
雪代巴没有、也不可能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身首异处。就在这一刹那,剑心强令左手止住惯性,而抓住女子的右手狠狠向前一推,少女撞倒一大摞书籍后,狼狈的仰面摔倒,但总归保住了性命。
每个绝顶剑客都有属于自己的防备空间,没有经过心灵“备案”的家伙一旦趁机闯入这个范围,便会遭到本人的决然反击!只有在两种状况下可以进入他们的领域:一种是剑客伤势过重导致自身毫无知觉,一种是主动开放给心中觉得可以信任之人,而往往信任程度越高,便能靠的越近。
就比如空山一叶可以和比古勾肩搭背,可以和佐奈、雾子肌肤相亲,但想当年斋藤新太郎想走进他二十米之内都不得不凝聚全部剑意抵挡。
剑心当然没有如此逆天的感知能力,但飞天御剑流专修心灵的读招,可以随时使他保持五步之内空间的绝对反应能力,哪怕在沉睡期间,一旦有人进入这个范围,他也能够以最快速度清醒并出剑反击。
今日,雪代巴竟然差一点便能触及剑心的皮肤,如果不是感知到些许杀意,剑心甚至未必能够第一时间惊醒,可见这位雪一样的女子在剑心心中的地位。
“对不起,你……”剑心胸膛上下起伏,看着倒在榻榻米上的女子,自己竟然差一点便杀了她!但,这么早她来自己房间究竟要做什么……还有那股莫名出现的杀意,难道她真的是来历不明的刺客吗?
丝巾从胳膊上滑落,剑心愣了愣,这是……一股淡淡的温暖涌上胸口,让他不自觉的忽略了那丝突然出现的杀意。
“天气有些凉,你又总睡在窗边,所以……”雪代巴拢了拢头发,拾起被撞倒的书籍看向剑心,语气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这些书……你全部看完了吗?”
“不,我一本也没看过,正好适合撑着睡觉,就摆在那了,刽子手不需要学识。”剑心说谎了,不管是师傅比古清十郎、还是下山后投奔的桂小五郎都不是纯粹的莽夫,在这种环境下,读书是剑心仅限于修炼剑术的第二大活动。
事实上,那些名垂千古的剑圣和大剑豪们无一不是家学渊源之辈,文化修养极高!即便乡士出身、文化相对较低的宫本武藏,祖父也曾出任当地领主的家老、父亲亦是日本出名的剑术家,其本人后期更是精研书道、军法、佛法、绘画,并亲手撰写《五轮书》《兵道镜》等著作,可谓文武兼备。
没有知识积淀便修炼不出更高层次的剑术,已经是剑客的共识,传承十三代之久的飞天御剑流怎么可能培养只会挥剑砍人的宗主?!
雪代巴不置可否,轻声问道:“你今后打算、打算一直这样杀人吗……找不到安全的栖身之所,不抱着刀便无法入睡……”
“我从小便是这样。”
“所以,你今后也打算一直继续下去……”
“这种工作,应该不会持续太久。”剑心收拾好散落的书籍,捡起那枚褪色的陀螺收入怀中,起身拿着属于雪代巴的丝巾递到女子面前,冷淡的说道:“再者,也无需你来担心我。我是个唤来腥风血雨的刽子手,不想令你的东西再次沾染上血腥味。”
雪代巴楞了一下,起身接过丝巾,用一种更为冰凉凉的语气说道:“请原谅我多管闲事了,你的生存方式是我始终无法理解的,打扰了。”
她微微欠身,刚刚走到门口,只听一句温和的话在身后响起——“巴姑娘,谢谢你。”
与已经相互产生莫名情愫的两位男女不同,其余所有几日没出过任务的长州藩志士涌进饭塚的房间,他们迫切想要知道首领的进一步指示,毕竟每日无所事事的躲在旅馆内任谁都会心生不耐。
“那么……桂先生怎么说?”
“他说‘有进一步指示前,严禁轻举妄动’,只有这句。”饭塚硬着头皮回答道,他知道这绝不是眼前这些人想要的答案,但决心继续做好人的他还是一丝不苟的传达出桂小五郎的命令。
果然,乱哄哄的议论声在房间内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又要我们忍耐吗?”“为什么!”“其他藩很多志士被新选组杀了,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他们最近在京都兵力不足,现在正是大好时机”“一举消灭壬生狼,让他们血债血偿”“我们应该反击”“没错”……
“等等!”饭塚高喝一声,制止了众人的不忿,严肃的扫视了众人一圈:“藩里有奸细一事已经毋庸置疑,你们想要行动?壬生狼们正求之不得呢!现在唯有耐心等待才是最该做的事。而且……告诉你们我私下得出的结论,不管是藩内还是新选组,最近应该会在京都发生一些了不得的大事!放心吧,总有需要你们杀敌的时候。”
饭塚在昨晚新选组只出动三位普通队士保护目标人物时,便瞬间产生了怀疑,以他对新选组的了解,哪次不是几大队长带队,出动十几人参与埋伏?
虽然这次自己并没有提前向他们提供拔刀斋的信息,但这也不是这帮没脑子的浪人队伍不做任何埋伏的理由!
所以他们一定遇到了比绞杀刽子手更重要的事。再加上桂先生已经好几天不曾露面,一定是在准备着什么大动作,以自己多年的幕府密探经验来看,绝不仅仅是刺杀几个人物那么简单……
“饭塚桑,究竟是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们吗?”
“呵呵……”饭塚神经质的笑了笑,但语气中没有一丝笑意:“知道了又有何用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任务不都是只有两个吗?——杀掉敌人,不要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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