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正蒙终于听出是哪里不对了。
无相这帮人为首者与卫曲交谈的语气不对,不像是素未谋面的敌人一样生冷警惕,反而有一种熟稔感,似乎是分别多年的故人,今夜再次相见。
少年掌心已经渗出了汗珠,这是所有新兵上战场都会犯的毛病,他也不例外。白日很快的厮杀会无视这种感觉,可夜里与这些人僵持对恃,对一个人的耐心与心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废话少说!”卫曲是少见的不耐烦,他扬起了手,“放!”
远方早已准备好的弓手从重盾卫背后站起,斜仰着身子对着天空松手,数百支火羽箭在途径中发出了明亮的光芒。落处也颇为讲究,避开了锥形阵最前方的几人,多数在左右两侧以及后方。
“这样的小把戏,也敢出来丢人?”其中一个灵族人冷笑着,嘴里开始诵唱咒文。
他的速度极快,一道半圆形坚不可摧的壁障率先成型。密集的羽箭落在上面悉数被弹开,可失去准头的羽箭在地上没有熄灭,而是留下一簇火光,幽幽地照亮了附近所有方位。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还会燃烧。
一切的黑暗都被火光驱逐,这些半隐藏黑暗中的人再无遁形。虽然他们可能一开始是要无声无息,可既然被识破,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失。
“‘羽亮之阵’?”华荒轻轻一笑,“奇门遁甲你倒是全部学去了,对于我们这些人,看来你从来都没有掉以轻心过。”
“当然不会掉以轻心,顾章,十六年前,就是你联合超然者对我和老师动手,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卫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来。
很多人都对这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好奇,华荒也是颇为怀念,正想捋须与这个许久未见又关系匪浅的后背交涉一番,只不过有人比他更耐不住性子。
“你们的恩怨,我没有兴趣听,不如你和这个人族的小娃娃坐下聊聊?”太宿在交谈时结了几个星印,恐怖的力量席卷八方。
“呵呵,老伙计你还是这样的脾气。”华荒从宽大的袍子中伸出双手,也不多说,“那就开始!”
他们身后百余的黑影立刻散开,奔向不同的方位,唯有锥形阵最前方的几人是没有行动的,反倒是开启了第一轮试探性的攻击。现在吕正蒙开始怀疑这一伙人的目的,与其说是来杀卫曲的,不如说是扰乱中军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吕正蒙疑惑着。
“你率轻骑,拦住那些四散的怪异之士,寻常人拦不住他们。”卫曲突然对吕正蒙下令。
少年盯着对面许久,死死地看了太宿一眼,这才不甘心地回头,从牙齿中吐出几个字来,“将军保重!”
吕正蒙迅速地离开这处战场,他的离开几乎没有人在意,对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超然力量。就连少年也知道,他自己在这里是一个累赘,还不如凭借超人的勇武去拦截那些怪人。
“这是你的学生?”华荒对离去的吕正蒙多看了几眼。
卫曲拉弓挽箭,瞄准了他的眉心,随着弦动一声,才冷冷地开口,“这不关你的事!”这同样是一个信号,东土一方所有的超然者纷纷显现。
大战一触即发。
而此时吕正蒙已经骑上赤炎驹,手持长枪‘惊龙’开始围杀这些来自无相的敌人,他的身后跟着五百轻骑,鞍上配有长弓与满满的箭囊,都是精锐。
“放箭!”吕正蒙自己在颠簸的马背上拉开弓弦。
在他的大喝声中,几轮羽箭多达千支,如同牛毛细雨,笼罩了那一伙人的去路。
其中高大魁梧的蛮族人挡在最前面,他们背后都是玄铁重盾,纷纷高举过头顶,羽箭落在上面有的弹开,有的嵌入其中,除了几处缝隙外,完全是森严的堡垒。
“看我的!”吕正蒙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特制的羽箭来,箭簇被磨得极为尖锐,菱形的锋镝上面还带着倒钩,是专门破甲的箭矢。
这样特制的箭矢价格昂贵,也不是一般的弓可以拉开的,唯有这种特制的犀角与鹿筋搭在一起的长弓方行。只听“嗖”的一声,这跟特制的羽箭离弦,弓臂震动,轻而易举地洞穿了玄铁巨盾,冲散了阵型。
吕正蒙的手臂有些发麻,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用力。
不过那个身受重伤的蛮族汉子竟然没有当场死亡,他用力地从心窝中拽出那支羽箭来,尾端还带着鲜红的碎肉,那无疑是他的内脏。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觉得不可思议,瞳孔骤然紧缩成一个小点,难道他不知疼痛?
“放箭!”吕正蒙再次举起了手,就算一次杀不死他,他不信这些人还能无视所有的伤势不成?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传到他耳朵里的是噗通的栽倒声。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随他追击的将士全部倒下,有的已经将弓张到一半,有的才拈起羽箭的末尾,可不等他们继续,这些将士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纷纷摇晃着倒下,七窍流血,面色重紫,一看就是中了毒。
“怎么会?”他连忙下马,去探这些人的鼻息,顿时心中一凉。
这些人是生机全无,除非有起死回生的医者坐镇,否则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吕正蒙十分疑惑这些人是怎样中的毒,又是中了哪一种毒?为什么他自己无事?
“所有人不要靠近!”少年的声音在夜风中炸响,“这些怪异的家伙身上带毒,你们组成方阵不要让他们逃脱!”
远处传来了应答声。这附近的营卫都是卫曲的心腹,自然认得这一位年轻但无比勇武的偏将军,这样正合他们的心意,他们不是没有见过超然者,可这样惨重的损失与离奇的事件还是第一次。
就在吕正蒙发号施令的时间,那些魁梧的蛮族将士纷纷将盾牌翻转,用自己的力气硬生生把潜入盾中的箭矢拔了下来。这让附近的东土将士面色大变,他们从军这么多年,还未曾见到这样恐怖的力气。
渐渐地,那些死去将士麾下的战马也露出了疲态,这种特别厉害的蛊虫对人畜都有效,纷纷抽动马尾扇着些什么,其中透着狂躁。
赤炎驹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吕正蒙亲昵地摸着他的头,翻身下来,“我知道了,你去领着它们去离开附近,但不要走远。”
神驹舔了舔少年的手背,仰天长长地嘶鸣一声,整个夜空的宁静全被它打破了,那些烦躁甚至已经分不清敌我的马驹猛然打了一个寒颤,自觉地跟随那匹奔驰如烈焰蔓延的骏马,开始离开。
所有的军士都感觉到了那股不容忤逆的威仪,这哪里是一匹马,分明是君王般的威严,这些将士以前只对卫曲有过这样的敬佩,现在竟然又出现在一匹马上。无人阻拦它们,盾卫反倒是主动打开了阵门。
“别想离开这里!”吕正蒙提枪迅捷地跑去。
不得不说卫曲的“羽亮之阵”起了大用。这一百来人在离开时就有雾气缠身,让人看不真切,配合越来越重的雾气,仿佛随时会隐匿在夜色中,让人失去追寻的方向。可“羽亮之阵”则是给这些人全部标记上了特殊的光点,不仅便于追踪,哪怕是伪装成东土的将士,也能凭此分辨出来。
这些人还恍若不知,以为自己能够隐藏起来。
吕正蒙单人冲向那支百人的队伍,心中没有丝毫恐惧。他的武艺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层次,不是超然者,可比普通人强上太多,生死之间,就算是赤手空拳可能杀死一百个人。
可是不等吕正蒙接近,疾行中的少年就感觉有些不对,对面太平静,又有些奇怪的声音。一株古怪的植物突然冲破泥土,急速生长的藤蔓死死地勒住了少年,令他双脚动弹不得,还有愈发向上缠绕的趋势。
攻击接踵而至,有两名魁梧的蛮族人手持重盾奔跑带着剧烈声响奔袭过来,不算近的距离在他们大步之下顷刻间而至,高举盾牌砸向吕正蒙的头颅,脸上露出残忍而又狰狞的笑容。
这些人不是等待,而是早就布置好了陷阱,等待自投罗网的人,就像猎人一样,静静地等待猎物上钩。
可是他们不知道,猎人究竟是谁,难道细线编织的网绳,可以困住一只老虎?
一泓剑光闪过,如清泉石上流。藤蔓对于吕正蒙来说根本算不上枷锁,蛮族人根本看不清吕正蒙何时出的剑,只听一声,少年身上缠绕的藤蔓被斜斜地斩断,他长枪撩起,顺势扫歪重盾的轨迹。
然后有一抹猩红溅到了地上。那是吕正蒙左臂持剑,蛮族汉子持重盾落下的威势虽然摄人,可他们的速度太慢,并且胸前满是破绽。他不擅长左手剑法,可凭借天涯的锋利,普通的挥斩也足以切开他们的胸膛。
少年这才用长枪割断缠住双脚的植物藤蔓,令自己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可他忽然觉得不对,为什么没有倒地声?
于是他抬起头,发现两个受了致命伤的蛮族汉子没有死亡,被割开已经见骨的胸膛竟然在极快的愈合,古铜色皮肤下所有的花纹都在向伤口处汇聚,不需片刻就恢复如初。这让吕正蒙目瞪口呆,也让他想起了那个特殊的蛮族少年。
“跟阿史那·铁真一样的人?”吕正蒙挥枪与两人交战中否决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他后来问过老师,阿史那的存在是蛮族的传说,这是被蛮神赐福的人,会变成失去理智的战士,一般的超然者不是对手,哪怕断臂都可重生。
在上个时代中,这样的蛮族人曾经有过许多,他们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可是自大衍之后,就再也没有听闻博多尔草原有人被蛮神赐福过。在吕正蒙看来,这失去理智哪里是赐福?和他的情况类似,都是诅咒,一个不由自己掌控的诅咒。
“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厉害!”吕正蒙先发制人,大吼一声,直接把长枪插在离他最近之人的大腿上,一跃而起。
蛮族汉子虽然力大无穷,可笨重是他们最大的缺点,尤其是对于吕正蒙这样的武艺。他踩着惊龙长枪的枪杆跳起,拔剑挥舞两下,直接砍断了他的双臂。落地时抽出长枪,做抛投状刺进他的胸口,一把将其带飞。
然后吕正蒙前冲,停顿,蓄势,挥剑,上劈在一气呵成中,即使是玄铁重盾在灵器面前薄弱的跟纸张无异,剑气几乎是连人带盾一同劈成了两半。
附近的将士看着这一幕脊背发凉,目光中敬佩畏惧皆有。这样狠辣的杀人方法,即使是他们也不曾见过,这样高超的杀人技艺,游刃有余,似乎没有尽兴尽力的样子,怎能令人不怕?
他们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吕正蒙是东土的一员,否则与他敌对,除非是超然者,否则谁能在他手下活过十个回合?
被断臂的蛮族汉子没有重生,可他依旧没有死亡,被长枪钉在地上的他只能无力地蠕动,失去双手的他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而吕正蒙则把目光转向另一个有些凄惨的蛮族人,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在皮肉恢复的瞬间,少年凭借敏锐的视力看到一些蛊虫在里面翻滚,只是惊鸿一瞥,可看起来让人无比反胃。
“看来重中之重是那些戴着面具的巫族人。”他在心里轻声呢喃着。
这个复苏重新冲过来的蛮族汉子被吕正蒙一剑枭首,躯体无力地在地上挣扎。他随手把这颗人头抛向一边,继续前进。
魁梧的蛮族人对他构不成威胁,在灵器天涯面前,他们坚硬如铁的肌肤和傲视群雄的力量都是空谈。吕正蒙的目标是那些巫族人,这些使用虫子的人令他反胃,而他们也是放毒的罪魁祸首。
而路过那个被斩断双手的蛮族人时,吕正蒙同样割下了他的头颅,手腕翻滚取回了长枪。生命在他手中,似乎已经和某些不值钱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画上等号。
吕正蒙没有注意这一点,他只想着赶紧杀死所有入侵的敌人。而附近的将士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平常这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偏将军,竟然精通这样狠厉的杀人手段,一定要对他敬而远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