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乱局之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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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吕正蒙顶着浑身莫大的压力抬起头,看见离着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她脸上有着得意的笑容。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即将到来的屈服。



    宁静的偏厅内充斥着细微的吱嘎声,如同破旧的木门扫过地面,又像是秋风扫落叶的簌簌声,每一道声音响起就有不易察觉的闷响,那是肉体承受不住这种压力迸开的伤口,吕正蒙感觉小股的鲜血已经濡湿他的衣襟。



    现在他有些后悔,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孤身前来这处龙潭虎穴,华阴丽在此布下了针对他的阳谋,大势所趋,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有……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吕正蒙咬着牙,喉咙中发出因为痛楚而变得哽咽的声音。



    他单手撑着剑,说出这句话后似乎激怒了远方那个武者,身上的压力变得更加沉重了,仿佛平躺着有一座大山压了上去。头部的充血让他视线变得模糊,朦胧中仿佛看见了空气中有无数道的细线,千丝万缕的缠绕在身上,尤其是地面,光辉组成一个沼泽把他向下拉去,双手与双脚是最多的位置,唯有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代表着他还在挣扎,不然已经跪伏下去。



    “我为什么不敢杀了你?”华阴丽皱着眉头。



    “是,你可以现在杀了我,用的就是试图杀害一个诰命夫人这样的罪名。可之后呢?”吕正蒙放声大吼,“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我虽然孤身一人,可还有两个身份比我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的朋友,他们一定会将事情调查的水落石出,到最后一定是你吞下这枚苦果!”



    华阴丽将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说那一位温国的公子与墨白公子?你这样卑贱的人,定是用什么花言巧语蒙骗了这两人,不然他们是何种身份?”



    她的话中无处不是透露着不屑,这也让吕正蒙松了一口气,看来华阴丽还没有认为自己是大放厥词。当然,华阴丽早就派人将他调查的一清二楚,自然认为他没有作假。



    “不过,”华阴丽突地话锋一转,“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以为这两人的身份就可以救下你?我来给你上一课,拥有一切的前提是活着,如果你死了,哪怕他们两个追查下去,又能怎样?温城是温国人,墨白公子只是国主的义子,虽然他身份特殊,难道会因为一个死人得罪吕氏与华氏两个东土的望族?就算他想这样做,国主会放纵他?真是可笑。一切人情往来,都是建立在你还活着的前提,不然你们那点情分,算得了什么?是对死人的缅怀?”



    吕正蒙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看起来风光无两,一时间成为卫曲将军的学生,与两位贵公子私交甚笃,看起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可这一切都来源于别人,他自己并没有安身立足之本,何况他的敌人是庞然大物,远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我的耐心有限,只是不想这里沾染上令人厌恶的血迹,那会让我感觉恶心,这间屋子就需要封闭了。”华阴丽冷冷地说,“你可不要把它理解为不敢杀你。”



    她走了过去。



    华阴丽脸上带着高高在上的神色,她的身体匀称修长,配上那一身淡紫色的裙裾,更显冷傲。在距离吕正蒙三尺之外停下,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即使吕正蒙可以横剑挥扫,也碰不到她的半点毫毛,何况吕正蒙已经动弹不得。



    “现在你的硬气从何而来呢?”



    一声剧烈的轰鸣,吕正蒙单手持剑的身子一颓,已经半跪在地上,连头也抬不起,只能看到女人的鞋尖。在这种持续恐怖的压力下,天涯的剑锋已经嵌进石板,一半的剑身埋没在泥土中。



    “我……除非你杀了我!”吕正蒙仍在撑着。



    现在他觉得这种压力不仅仅是来自暗中的那一位武者,他见过许多强大的人,比如苏墨白天地玄黄四名武者护卫,比如陈明城,他们不可能隔着这么远光凭元气的压迫令他如此,相信就算吕氏潜伏着武者,也不可能比他们强大,这里绝对有一个阵法存在,禁锢着他的身体。可他找不到媒介,也不敢笃定那是否是灵族的阵法,无法动用明月化解这个危局。



    “冥顽不灵。”华阴丽摇着头,却突然走近了。



    更加恐怖的力量直冲吕正蒙的脑门,随着女人的毕竟,他甚至连转移视线都做不到了,仿佛他周遭的时间与空间全部静止。吕正蒙终于明白了,一切的源头是华阴丽,她身上有着某个媒介,或者说她本人就是精通阵法的大师。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吕正蒙的脸上。



    火辣的痛感瞬间蔓延开,那一个巴掌极重,吕正蒙的侧脸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耳边也带着剧烈的轰鸣。少年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旋即他反应过来,莫大的屈辱感从他内心升起,被这样的人用这种最简单不过的方式羞辱,令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吕正蒙口中传来腥甜的味道,要不是身体动不了,绝对会一口含着血液的唾沫吐过去,这样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这种无力感是他自身下来个人受到过的最大屈辱。



    “你就这一点能耐?”华阴丽偏过头,似乎是确定了吕正蒙动弹不得,她已经伸手去解少年腰中的玉佩。



    吕正蒙怒由心生,腹中已经有一大堆恶毒的话加在了这个女人身上,不过他可没有傻到说出来,不然激怒她只会白白挨打。



    “果然是贱人生下来的杂种,一点勇气都没有。”华阴丽冷冷地笑。



    吕正蒙彻底被这一句激怒了,他双目血红,甚至隐隐露出了金色,年少的他已经尽量隐忍,可终于受不了加在他母亲身上的污蔑,他沉着声音,“你真的以为,真的以为,吃定我了?”



    少年的气势突然改变,一股阴风吹了进来,裹住了他的身躯。吕正蒙垂下的发丝挡着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与瞳孔,一时间让华阴丽的动作僵住了。



    现在真的没有破局的办法吗?当然是否定的,吕正蒙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那是对于他人族的身份来讲。如果他诵唱《云中月歌》唤醒天宁氏的血脉,激活真魂的他绝对可以扭转局势,就算把吕氏上下屠戮一空也不是做不到。



    可他一直以人族自居,真魂也不是可以被他控制的,神纹凝聚的那一刹,他就不算是一个北原人族,身体与意识都会不听他的使唤。所以多年来他一直竭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不然一次两次,到最后他也会迷茫自己到底是谁?



    可眼下他遭受的屈辱与愤怒渐渐胜过了脑中的理智,他的血液都在沸腾,似乎融化的铁水流进他的四肢百骸,只有唤醒真魂,才能缓解这一切。



    “降皎月之苍裔兮……氏余曰天宁!”吕正蒙低声颂念着。



    他感觉到变化正在发生。体内沸腾的血液躁动停息了,暖流抚平了他浑身的痛苦,就连皮肤的压迫都减轻了许多。瞳孔中最中心已经化作一个金色的光点,隐隐有了扩散的趋势,眉心、眼角各有简单的一笔纹路勾勒。



    可当吕正蒙打算颂念第二句的时候,他趁着天宁氏血脉缓缓苏醒的这个时间,用余光瞄了一眼华阴丽。



    女人没有听清他的颂念,可也察觉了变化,停下动作,脸上并没有少年想象中的惊愕。反而是带着自信的神色,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拉开距离。



    吕正蒙立马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停止颂念,趁着天宁氏血脉没要完全沉寂下去的这个空档,心念一动唤出灵器明月,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扑了过去,抓住了华阴丽的手腕,把匕首横在了她修长的脖颈上。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华阴丽怎么都没有想到局势会这样变换。



    “你羞辱我,不过是想要我暴露身份,怎么会让你如愿?”少年笑着。



    他在最后一瞬间反应过来,华阴丽是在故意激怒他,这个女人对自己的了解很深,懂得用言语与动作为她的武器,目的就是逼迫他暴露身份。虽然不清楚她有什么样的底气活下来,可一旦她唤出神纹,那就是实打实的罪证,到那时他的身份便会公诸于世。



    “果然是那种令人厌恶的味道。”华阴丽即使被胁迫着,仍然有恃无恐。



    吕正蒙看得出他有些失望,趁着身体能够自由活动的最后时间,连忙把明月横了过来,用冰凉的刃身贴着华阴丽的脖颈,两人在极近的距离对视,外人看了,真以为吕正蒙是持凶的暴徒。



    “你这个……妖妇……”吕正蒙大喘着气,骂了她一句。



    他现在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他现在的情绪恢复如初,躁动的血液平静下来,金瞳、神纹因为没有后续《云中月歌》的颂念而消失,他没有完全唤醒真魂,换而言之,那种恐怖的压迫再一次袭来,因为拉近了与华阴丽的距离,比方才更甚。



    然而不等华阴丽回话,偏厅紧闭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中年人突然出现,“混账家伙,放开夫人!”



    他持着剑,用淡漠而又充满杀意的目光盯着吕正蒙,甚至不需他露面,只要静静的等待,阵法的力量会重新禁锢吕正蒙的躯体,华阴丽自己就可以脱险。



    “何需孙大人出手,这个暴徒对我构不成威胁。”华阴丽的话听起来有诸多不满。



    “放心,夫人。”他说。



    这座偏厅一开始就设置了一座阵法,力量的来源是武者孙成,启动的机关则在华阴丽身上,她是媒介,也是核心。老嬷嬷出去后便用暗语通知了孙成,他已经注入力量,只需华阴丽启动。之所以孙成不出面,是因为避免被吕氏另一位武者张达察觉,一旦他出面,那这件事最后一定会传到吕荒耳中。



    不过孙成虽然不知道自家夫人要做什么隐秘的事情,可他察觉用元气感知到屋内情况有变之时,为了她的安全不得不出面。不过他已经探测到,张达此时进入了‘入定’的一种武者感知天地元气的状态,不是特别剧烈的外力波动和,他是不会苏醒的。



    吕正蒙背对着孙成,也不明白两人是在说什么暗语。不过他现在无法回头,就这样把后背完全暴露在一名武者的剑下,“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家夫人就在我的手上。”



    “黄毛小子,你也敢大放厥词?”孙成已经举起了剑,“放开夫人,我可以留你一条全尸!你现在动弹不得,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我没有与你谈条件的资格,可我手中这把武器有。”吕正蒙把匕首压得更紧了,“我现在没办法活动自如,可动一下手指还是能做到的,要不要试试,看是你杀了我快,还是先隔开你家夫人的喉咙快?”



    吕正蒙的声音虽然有气无力的,可他的动作不能令人无视,就当孙成神色不定,打算用一道剑气贯穿吕正蒙后心时,又听到少年这样说,“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这把匕首上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割开一个口子,哪怕是擦破一点皮,也会要了她的命。”



    说着少年把匕首竖了过来,仅差一线之间,对着华阴丽的喉咙。



    他的眼中若隐若现的闪着一抹金色。



    这当然不是作假,他虽然没有继续《云中月歌》的诵唱,可体内的血脉并没有完全沉睡,保留了极淡的一丝,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意志,也是他还能活动几根手指的主要原因。他现在的感觉不太妙,有一种夹在冰火之间的烦躁感。



    他必须马上脱身平复心绪,久违的,少年在心底听到了自我嘲笑的声音。



    孙成的面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他同样看出了这个暴徒有活动的能力,他十分不解这是何种缘故,更担心他真的不顾一切,要以命换命。



    “孙大人动手,杀了他!我不信这个小畜生敢对我动手!”华阴丽柳眉倒竖,冷眼相待,下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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