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君子六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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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不,我没输,是你们耍诈,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怎么可能我的点数次次这么小!”叶关输红了眼,双手死死扣住桌角,身子前倾,俨然一副被激怒的状态。



    苏墨白心虚,下意识地打算拔剑自卫,可被吕正蒙用手拦下了,他一脸从容的笑,语气中满是戏谑:“怎么,我们叶公子输不起?你说我们耍诈,你倒是拿出证明来啊?我们都是第一次进赌场,而你是老手,怎么可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还没有被发现?我还说,是你一开始就耍诈呢。”



    叶关被问得哑口无言。



    吕正蒙说的不假,他没有耍诈,可是常来这家赌场,管事的对他都认识,竹筹用的也是最擅长的重量,虽说不能随意掷出想要的点数,可总是差不了多少。所以表面看他一副小孩子心性,其实心眼多着呢。



    因此他总能在这家赌场里无往不利,赢得盆满钵满,那些商贾的儿子不知其中门道,只能吃个哑巴亏。这一次他也是秉着这个念头来的,可偏偏到吕正蒙来了,运气就直转而下。



    “算……算你狠!我们走!”他看也不看桌上的筹码,一甩袖袍,满脸怒色,横冲直撞地出去。其中有相熟的小厮对他打招呼,都被一脚踹开。



    叶关娇生惯养,盛怒之下忘了礼节,傅慢与石坚都知道他的性子,纵然心中疑惑,也没有当面发作,告罪一声跟着离开。临了,不忘向吕正蒙这里多看一眼。



    那是威胁还是警告,吕正蒙也说不准,可双方的梁子早就结下,还差这一桩半桩?拿起玉佩放回怀中,一把抓过佩剑。



    苏墨白这个时候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他连忙找了一张凳子扶着好友坐下,自然没有注意到吕扬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他手中玉佩。



    他还不知道麻烦事是就此开始,关切地问道:“还好吧?”



    “不好!”苏墨白提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我的元气枯竭,输的人可就是你!那些钱还好说,你的玉佩和佩剑就要归那三个人了!你是怎么想的,玩这么大?!”



    看得出他很生气。



    这样细致地操控元气不是简单的活,不仅需要入微的听力,还需要不动声色的拨动竹筹,加之有些紧张,属于难上加难。吕正蒙点数低的那几轮,不是可以放水装的惟妙惟俏,而是苏墨白元气不济,无法向一开始那样随心拨出最大的点数。



    吕正蒙“嘿嘿”地傻笑着,“我这不是替小北出头吗?我相信你,你看,最后我不是拿回剑和玉了吗?”



    温城苦笑一声,他大致明白是怎么赢下这一局的了,按理说他戴上黑曜石戒指用星辉也可以尝试下,不过他可想不到这个点子。用超然力量来赢得一场赌博,真是太大材小用了。



    他只能佩服吕正蒙想法的大胆,对于这样获得胜利并没有感到不齿。可人的思维不同,观念也就不同,吕扬虽然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明白他们这一方是靠作弊而获得的胜利,这几乎让他怒不可遏。



    “那我问你,要是输了怎么办?”一声稚嫩但严厉的声音传来。



    吕正蒙没往心里去,他正忙着哄耍小性子的苏墨白,随口答道,“输了?当然是耍赖,我还能让他把我的玉佩和剑拿去?”



    “荒谬!”吕扬勃然大怒,他年纪最小,可脾气上来比谁都要大,“且不说你身为吕氏族人,就是男子汉大丈夫,生来顶天立地,言出必行。哪怕是天塌下来,都要自己顶着。你既然把珍贵的东西当做赌注,自然一开始就要抱着输掉的信念,而不是耍赖,出尔反尔,你通过这种手段获得这一大笔不义之财,与小人有何区别?!”



    吕正蒙只感觉吕扬这个高傲的吕氏子弟简直是有病。面对君子,乃至平常人,他自然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可面对敌人、仇人、小人,行事还如此古板,对方会和你讲道理与信义?他敢保证,如果不是今日在场的人身份尊贵,叶关少不了反悔,最后一定是以打架收尾。



    “我可没说要把这些钱据为己有,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吕正蒙指着桌上大笔筹码,“叶关的钱我们应该包下那间酒楼,就让那些吃不起饭的人随意出入好不好?”



    最后这句话是对苏墨白与温城说的,这也是一件往事。有一天三人出去吃饭,酒楼外满是难民与乞讨的人,可那些伙计宁可把残羹剩饭倒去喂狗,也不肯发放给那些穷人,着实令人可恶。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苏墨白一听到吕正蒙要把钱拿去赈灾,气也顾不得生了,眉飞色舞,对着温城,“上一次要不是你我都没带钱,我非要把那间酒楼包下来,让那些吃不饱饭的人进来!”



    温城笑了笑,叶关的钱本来就是吕正蒙与苏墨白赢下的,他们可以随意处置,可既然能拿来赈济灾民,是再好不过的。



    三人有无言的默契,一旁默默观看的卫载更是无所谓,他就是抱着不要在那几个飞扬跋扈的人面前丢脸就好,别的是无所谓。几人各怀心思,没人在意吕扬,偏偏吕正蒙又是避重就轻,后面做的举动更像是掩饰,这让他更加生气。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拍案而起,“你这样虚伪的人,寒州分家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家中长辈没有教过你仁义廉耻?真是荒谬,分家的人真是让我失望!”



    他恨得咬牙切齿,吕扬把吕氏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要重,何况是在外人面前。虽然吕正蒙比他年长,可宗族对于分族的人可以不顾年纪进行训斥,何况本来就是吕正蒙有错在先。



    放在平常的世族中,本家的人就是比分家高贵,何况吕扬作为本家少主,公认的下一任吕氏族长,对于分族的人可谓掌控生杀大权。可吕正蒙是个异类,他虽然出自吕氏,可遭遇与那些寒门世子无异,何况提到他族中长辈,更是忍无可忍。



    “作为分家的人,让你失望,还真是抱歉。”吕正蒙面无表情。



    可谁都能听出这是一句反讽,尤其是熟悉他的人,更知道这是吕正蒙发怒的前兆。何况是知晓一半内情的苏墨白,生怕吕正蒙当场暴走。



    他一把拉住吕正蒙,生怕事态得不可收拾,同时对站在道德高点进行无情批判的吕扬不满,“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他比你年长,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兄长,怎可如此无礼?”



    “我吕氏中人无一不是君子,言出必行,此人不懂礼数,怎可因为年长,就是我的兄长?”吕扬气在头上,当即怼了回去。



    苏墨白还想要辩解什么,只听吕正蒙一声怒吼,“好了!”他声如狂龙,震得人心神意乱,就连卫载都吓了一跳,平日里明明是这样默默的人,怎能发出这样如震雷的声音?



    “好,既然你说我们同为吕氏中人,今天我好好跟你说说!”吕正蒙搬来一张凳子坐下,他气在头上,平日都是他依着苏墨白与温城,可一旦发起火来,或者认准的事情,谁也劝不回。



    苏墨白前可知道吕正蒙是怎样的人,他是从寒州战场、月州老黑林那样的死地杀出来的人,可能学识要比吕扬差一些,但其余都是百倍胜出,不然两人也不可能成为至交好友,和他脾气对得上的人,可不多。



    他做好了动手的准备,悄悄把手按在剑柄之上,不是为了帮助吕正蒙教训吕扬,而是防止他失去理智一剑把对方杀了。



    “你跟我满嘴仁信礼仪,羞耻,素养!那我问你,我在寒州战场与那些蛮子奋战的时候,你口中所谓的品德有什么用?”他“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寒光在锋上跃动,“告诉你,是凭我手中这把剑!”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什么叫做人?我跟你说,在这个乱世,首先活下去才能做人!不然你坦荡一生,死于战乱,那有什么用?你就是路边野草,不值一提!只有你活着,成为口中的大人物,才能用言行品德治理身边的人或者一国!你告诉我,你要不是吕氏中人,就是普普通通一介百姓,举日赊粥度日,要那些高风亮节,做给谁看,又有什么用?!明明是富家子弟,现在装作清高跟我讲做人的大道理,真是可笑。”



    这句挖苦毫不留情,影射不少世家子弟,就连卫载都皱起了眉头。



    “更是荒谬!”吕扬起身,他比吕正蒙矮上不少,仍选择仰头与其对视,“难道平民百姓就不能拥有高尚的品德?贫穷和一个人的品德冲突么?想我朝阮先生、嵇先生,哪怕最后饿死在竹林中,也不跟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吏为伍,饿死不受嗟来之食,你为什么不能这样?”



    “你凭什么拿别人的事迹约束我?两位先生是落得贤名,可他们一生所学不是荒废?这难道不令人可惜?”吕正蒙越发感觉吕扬不可理喻,甚至故意曲解他的话,“我可没说要因为钱权就要低头,对于小人,就有对付小人的方法,对待君子,自然也要行坦荡之风!”



    “你简直不可理喻!”谁知吕扬把吕正蒙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你对于众生不一视同仁,可谁知日后你认为的小人是不是谦谦君子?凭你带有感情的喜恶判断,难免失了公正。所以说,无论对待何人,都需一样!”



    吕正蒙冷笑两声,“哪怕因为你的行为让自己送命,危连身边好友至亲?”



    “是的!人活着自有天地在看!气节,家族的名望,永远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吕扬梗着脖子。



    “这就是吕氏家风?”



    “没错!这是祖宗传下来的精神,从祖先吕天阳那一代开始,历代的吕氏家主无一不是君子,今日传到我这里,日后还将传下去!”



    卫载拍手称赞,毫无疑问这就是他认为的世家风度,可惹来的,是苏墨白的怒目圆睁,吕正蒙的充耳未闻。最尴尬的还是温城,卫载也是他的朋友,虽然与吕正蒙的关系更好,可这时候无论帮那一方,都是他里外不是人。



    “这样的家风,真是迂腐至极!”吕正蒙冷笑着摇头。



    “你懂什么?!”吕扬恨不得上去抽这家伙几个耳光,污蔑自己的家风,这样的人真的与他同一姓氏?



    卫载本来就看不惯吕正蒙的作为,最开始是因为他的兄长是李言蹊的学生,而吕正蒙也是,他自认为不逊色两人,可偏偏愿望次次落空,难免怀恨在心。可随着对吕正蒙的了解,他越发感觉不是一路人,明明都是世家子弟,同样作为世族的分支,怎会不以振兴家族名声为己任,反而处处离经叛道?



    “贤弟,不用跟他废话,这样的乡野村夫,降生在吕氏就是一个错误,我都替他感到不齿!你对牛弹琴,哪怕技艺再高,又有何用?”他同样站了起来。



    这下温城也坐不住了,“卫兄!这说到底都是吕氏的家事,你身为外人,不好好劝解,怎可火上浇油,如此污蔑我的朋友!请道歉!不然你我今日划地绝交!”



    他的声音慷锵有力,拔剑而起。



    吕正蒙也傻了眼,明明是吕氏的事情,怎么一下子闹得这么大,甚至波及到了温城?他因为观念不同,对于吕扬这样从小没吃过苦反而处处不喑世事以高高姿态说教的人放声咆哮,可他原本还是一个文弱的人,当即慌了神。



    “温兄……你……”他有些手忙脚乱,脸上那股戾气荡然无存。



    “温兄!”打断吕正蒙的是卫载,“你什么意思?!你要因为这样的人,与我绝交?”



    他指着吕正蒙的手,被温城狠狠地拨开。这位向来对人温和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温国公子一反常态,“卫兄请自重,如此污蔑我的朋友,温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好好好!”卫载一连后退几步,“看来是温公子瞧不上卫某,也是,卫某这样卑贱的人,怎么配得上温国公子的友谊?恕在下失礼了,告辞!”



    他不再留念,箭步离去。吕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匆忙追了上去,还不忘回头撂下一句狠话,“你等着,这件事没完,事关吕氏名誉!你家中长辈没有教你的,我会让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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