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东州来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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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吕正蒙回屋取来了铁剑,西厢房以前是负笈游学的文人最喜欢的地方,在这里不仅可以得到吕氏无偿的资助,还能让那些居无定所的人有个去处,其中不乏有一些佩戴刀剑的文人。他们或许出人头地或许客死异乡,但是行走的地方总有东西或者精神流传下来。

    “老师,我开始了。”吕正蒙握着依旧锋利的长剑,开始绕着老人踱步。

    踱步在吕氏传授的武艺中是比较重要的一环,它反其道而行之,讲究以动制静,就是看谁先失去了耐心。交战的的双方一旦心灵出了破绽,必败无疑。

    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如此的认真,脚下步伐生风,手中握着的剑柄位置已经换了好几次,为的就是追求一击必中。这是先祖吕天阳传下吕氏剑法配套的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心不静落败。

    老人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没有拿任何武器,他一只手拿着酒壶往嘴里送,完全就是一副贪酒的富家翁。

    吕正蒙心里也没有把握,甚至手心已经渗出了汗珠。

    他听演武的先生讲过,先祖面对大敌时用“吕氏剑步”可以让身影短暂的留在空气中,形成若干个以假乱真的假身,同时出剑则可以一剑化万千,如同月下飘零的梨花,杀人只需一个眨眼的瞬间。

    “手都抖了,还不出剑?”老人看出了吕正蒙当下的窘迫。

    吕正蒙深吸了一口气,左手也贴了上去,单手变作双手。他的双手按住了剑柄上缠绕的裹剑布,使双手不留任何空隙,最后并作了一处,骨节发白。他先前了一步,如同进攻的豹子一般躬身。

    阳光反射在剑刃上的寒光开始跳跃,吕正蒙积蓄的力量爆发了出去,被风刮掉的落叶又一次被带起的风卷起,只看见银白的一条直线,那脆嫩的叶片就被一分为二。

    老人面对如此快速的一剑,没有后退,甚至连都懒得看一眼,不知是无心还是巧合,剑锋逼近的瞬间他伸了一个懒腰,看着没有动,但玄之又玄的竟然避过了这一剑。

    吕正蒙对于这一击落空不是太惊讶,滑步猛地一收,身形骤然停下,急速地转身对着老人迎面劈了一剑。可老人似乎未卜先知,只是把脚向左后方一转,身体跟着转了过去,呼啸生风。

    蓄力的重剑被连续躲过,吕正蒙喘过一口气后改变了方式,不再是紧握剑柄,而是把力量导入了剑身,开始了连续的劈砍。他是举剑快速连击的,剑刃从上方而降,每一击带着反射的寒光,从上从下从左从右,连续的剑芒如同镜子一般反射着光芒,看起来就如同是同时出了一个“剑圆”。

    老人身体后仰,双脚如同被什么东西拖住一样,急速地后退,漂行了一段距离。吕正蒙立刻提剑跟上,老人退后的速度就是吕正蒙前进的最大速度,使得双方一直有一尺的距离,每当吕正蒙只要向前一递就能命中时,他的愿望总是落空的。

    很快老人就退后到了厢房的石阶前,这里他不得不停住,如果继续后退无疑会摔上那么一跤,面对吕正蒙持续加速的剑芒,他终于不是躲闪的姿态,而是举起了酒壶打算格挡。

    可吕正蒙在他停下迎头的最后一剑却猛然收住,直接下劈,剑尖紧贴着酒壶的边缘而过,到了老人胸口的位置猛然停住,他手臂用力向前一递,就变成了必杀的直刺。

    一点寒芒闪烁!

    老人到这里才惊奇的“咦”了一声,显然是对吕正蒙这个年纪能把剑势的变化运用至此而惊讶,面对冰冷的寒芒,他没有拿酒壶的右手向前一点,跟吕正蒙递剑一样送了出去。两个点很快都在急速中相遇,响起了类似铁器交接的脆声。

    吕正蒙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把剑向前一步了,仿佛老人与他对上的不是手指,而像是重达数十斤的倒山棍。可他不甘心,重心下移,下盘立在原地不动,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积蓄在了双臂上。

    “吼!”他喉咙发出了一声闷响,满脸憋得通红,眼角细小的青筋都因为用力露了出来。

    吕正蒙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剑尖根本没有碰到老师的食指,而是在前方每一个部位就被阻拦下了,他感觉自己长剑的末端对准的不是血肉的食指,而是坚固的石墙。

    “力气不错。”老人笑着说了一句,伸出去的食指微屈。

    老人收回了一瞬间的食指,吕正蒙就感觉他前面那堵看不见的墙壁消失了,剑也能刺进去了。长剑贴着老人食指边那个轨迹刺进去的时候,食指已经与拇指指腹碰上,下落的时候正好弹在了剑尖的末梢,清脆的一声剑吟出现。

    那股剑吟顺着剑身传到了吕正蒙的手臂上,旋即传遍了全身,他惊恐的发现那声弹指的力气是那么的恐怖,他握剑的双手都是被震麻了。

    很快他就再也握不住长剑,“嗖”的一声被力道震向上空,长剑在空中回旋划出了好看的弧线,寒光闪耀的如同用镜子做成的风车,最后“唰”的一声插入地面,只留了半寸的剑身在外面。

    “怎么样,老师的武功如何?”老人笑了笑。

    吕正蒙已经傻眼了,他已经怀疑老师不是人类,而是天神或者妖怪之类的,一下弹指就有那样裂地碎石的威力,这哪里是正常人呢?

    “太……强了!”他是由衷地感叹。

    “看你那个样子!”老人被吕正蒙的表情逗笑了,揉了揉他头上的灰发,“这不是普通的功夫,也不是普通的招式,在中州江湖上,人们都把他叫做‘元气’!”

    很多年后吕正蒙都会回忆起那次正午,他绞尽脑汁全力的一剑被老师轻描淡写的用一根手指挡下,那轻轻的一指卷着无穷无尽的气浪把他逼退,让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武学。老师告诉了他中州的一些秘事,年幼的他还以为老师唬自己,根本不信。可到了以后他才发现,原来神州是那么辽阔,他没见过的并不代表没有,世界真的很大。

    “老师你可不要唬我,什么‘元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见过。”吕正蒙撇了撇嘴。

    老人轻笑一声,对此似是早有所料,双手一伸地下的落叶如同被湍流卷起,有序地飞到了老人手中悬浮。几十片落叶在老人手中如同美丽的舞姬,不知疲倦地跳着自然之舞。

    “这!这!”吕正蒙对此只有瞠目结舌,想说的一大堆,到了嘴边只有一个字。

    老人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活跃在他掌心的叶片立刻跃动起来,泛着绿色的榕树叶先前得到的生命似乎终止了,纷纷落了下来。

    “传说神州世界是由三位古神创造的,不过这是神话故事,真伪已经不得考证。不过天地间确实遗落着一些神奇的力量,比如太族的人可以用符文勾勒星辉,使用出五行秘术;灵族人可以用一些秘咒,用月华激发他们体内的血脉之力;而我们人族的前辈们则是感知到天地的元气,他们的来源是太阳,如果纳入丹田并且在经脉中储存这些元气的话,所习的武学则会大大强化。”

    老人一伸手,那边距他足有三丈之远入地过半的剑身开始颤抖,尖锐的声音从土地中传来,就跟先前的落叶一样泛着光泽开始跃动。只是一个瞬间,宁静被打破,长剑居然划过长空自动落到了老人手中。

    吕正蒙根本没有看清,只是听到了颤抖的余音,老人已经遥遥地出了一剑,在他的背后,三个人伸臂才能围绕一圈的榕树像是被风卷了,枝丫疯狂地摇动起来,落叶声带着哗啦啦的声音不绝如缕。

    冷汗从他鬓角之下滚落,吕正蒙后知后觉的感觉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没有见过大海,可能感觉出那轻轻的一剑犹如怒海波涛,虽然是贴着他的身边过去的,可那种寒冷之意冰冻了他的灵魂。

    “这一剑我已经留力,不然这西厢房的石墙估摸是就要倒塌了。”老人弹了弹吕正蒙的额头,力道不轻不重,但是足以把他从那种恐惧的状态惊醒过来,“怎么样,老师没有骗你吧?”

    吕正蒙眼睛一亮:“老师,这就是元气么?我是不是也能够达到您这个地步呢?”

    他很开心,相信学了这些,哪怕是一招半式,对于族比那绝对是板上钉钉。少年思想就是这样单纯,想的不是如何出人头地或者仗剑天涯,吕正蒙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如何能够拿下族比告知族长那件大事。

    “这个嘛……”说到这里老人有了罕见的沉默,“因人而异吧,说实话北原三州的元气都不是特别浓郁,比中州差了十万八千里,能够使用元气的人少之又少,比秘术大师还少,毕竟黑曜石能够增加人族对于星辉的亲和,元气这个……只能看天赋。”

    “我先传你一段能够感知元气的口诀,你先看看自己能不能感受到这些飘零在空气中玄奥的力量。”

    “玄关火发,杳冥冲醒,一灵读觉;一灵从规中起,定中生慧,一意斡旋……”声音不紧不慢,抑扬顿挫:“自然真气熏蒸营卫,由尾闾穿夹脊,升上泥丸,下鹊桥,过重楼,至绛宫而落丹田……”

    吕正蒙按照老师的要求原地落下,思想空冥,运用特有的吐纳之法开始呼吸。随着时间的流逝,闭着眼的他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了,身上开始湿热,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清风灌了进去,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

    世界在他眼里逐渐空灵起来,吕正蒙虽然闭着眼,但是他却看见了,感觉到了,他身边的环境里无一不是细微而又渺小的粒子,如同粉尘一样混杂在空气中,但又不同,无色且无味。

    “元气变得浓郁了,这孩子已经感知到元气的存在了么?”在老人眼里,他可以清楚的看见吕正蒙如同一个漩涡一般疯狂的聚集天地之间飘荡的元气,元气在他身边雀跃,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他的体内。

    “果然是不同凡响的血脉啊……”他在心里默念着。

    下一瞬间吕正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奇怪的感觉在他口腔内弥漫,像是上好的云峰茶的香气,可就当他把这股气按照老师所说从脊背运至泥丸的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在他体内发出了轰然的巨响!

    在外人看来,吕正蒙如遭雷击,摇摇欲坠。更可怖的是,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笑容一瞬而过,老人没有看到,那是一抹不屑的冷笑。

    “元气?你竟然去学武学?”

    兀地吕正蒙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声音,空灵状态下的他听道了那股声音,带着震惊与不屑。他同样也在震惊,声线如此熟悉,那完全是他自己的声音,他被吕普偷袭时就是这股声音在心底呼唤,让他血气上涌突然发病。

    那时的他只是以为是情绪失控之下出现的幻觉,可不成想现在这个关头,那道声音竟然又在他心底响起了!

    声音小时候,吕正蒙就再也控制不了那股元气了,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元气变得狂暴起来,无序的元气如同顽童一般在他经络内活蹦乱跳。

    老人刚要去扶摇摇欲坠的吕正蒙,手伸到一半就看到他的面色潮红起来,吕正蒙喉咙间突然涌上了一抹抑不住的腥甜,一口血喷了出去,双眼一黑,意识弥散晕倒在地。

    老人连忙将他扶起,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掌上元气弥漫,像是引导着什么,宽厚的手掌逐渐从他丹田移至面颊才停下。

    “是反噬么?这孩子的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很多啊。”老人凝视着他。

    老人横腰抱起了吕正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先前把那股作祟的元气引出了体外,没有任由它在奇经八脉中乱窜,可是看到喷出去的那口鲜血,他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地上的鲜血斑驳,有几滴落在了绿叶上,在太阳下闪着金光,像是太阳的颜色,又像是他血液的颜色。

    “不好办啊,也不知道,那位老朋友还在不在这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