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滨松城那边的十几缕狼烟仍然没有熄灭,还在各说各的发出数不清的信号。这也就意味着滨松城还在战斗,北条家应该还没有控制全城,不需要担心北条家也加入到追击雨秋平队伍中,那么雨秋平的部署就没有问题。只要全军安全抵达了吉田城,武田信玄就只能无功而返了——因为他的大半粮草辎重估计都被出城的德川家康给烧了,没办法在境外待太久了。
午时二刻,三日到吉美的官道。雨秋殇正十分紧张地将手按在刀柄上,有板有眼地跟着队伍整齐地行军,同时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这是他第一次踏上战场,就要面临如此严酷的考验——对手是天下第一兵法家武田信玄和天下最强甲州军。而雨秋军不仅在兵力上处于劣势,更是在战略上一败涂地,被连续算计。因此,雨秋殇心中的那根弦一直在紧绷着。紧跟在他身旁的森田恶翔看出了雨秋殇的紧张,用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雨秋殇愣了一下,看到森田恶翔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少主不必紧张,我们这一路还是比较安全的。”水原子经察觉到了身后森田恶翔的动作,转过身来,就看到了一脸紧张的雨秋殇,“如果殿下判断不错的话,赤备应该是撤向东边井伊谷的方向了。我们这里往南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多谢水原大人,但是大人不必以我为虑,还请一切以指挥为重。”雨秋殇到底比同龄的小孩子要成熟,深明大体地低声道。
“这个我自然明白,不过少主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水原子经微微颔首,低声道,“殿下把少主交到我手里,是信任我,我也一定要对得起殿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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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日南下前往吉美,会经过一个夹在三日平原和吉美平原之间的三日町小盆地。这个盆地北面、西面、南面都是山,东面则紧贴着滨名湖。其实这个盆地的地势并不比三日和吉美低,只是因为周围忽然高起的一圈小山丘把它围住了。这个盆地不大,长宽大约都只有两、三里地的样子。
盆地的北边是版筑山,它和滨名湖之间有着大约200米的间距,这200米的平原开口是这个盆地的北入口,也是三日到吉美官道所经过的地方。水原子经的排就是从这个平原入口处进入了三日町盆地。先经过了米込川,随后路过了神明神社和一个名叫三日町下尾奈的渔村,这渔村紧贴着滨名湖。再之后,他们则渡过了西神田川。西神田川是横穿整个三日町盆地的重要河流,它发源于盆地西边的富士见山,先汇合了南边的怀山川,又汇合了北边的北山川。三川合流后一路向东流入滨名湖,又在入湖前汇合了从西南向东北流的柿田川。而在北山川、西神田川、怀山川三支河流汇合的三叉戟处,则是盆地最富饶的地方。在北山川和西神田川之间,有着一座历史悠久的寺庙——玉洞寺。而在怀山川和西神田川汇合之处的南岸,则是盆地最大的村落——三日町上尾奈。在这个村庄的东边和南边,都有一大片茂密的山地树林,军队根本无法通行。而东边的树林,则紧贴着西神田川,没有留下从北边迂回进入的空隙。想进入村庄,要么是从东南两个树林之间的高地旁的小路进村,要么就是从怀山川和南边树林的间隙里进村。
不过水原子经并没有前去三日町上尾奈,只是派出探马侦查那里的情况。他自己则率领着他的连,在渡过了西神田川后,沿着柿田川一路向着西南行军,不一会就到了盆地南边的山脉。和盆地北边的版筑山不同,盆地的南边的山脉直接将富士见山和滨名湖连接在一起,没有留下间隙处。因此,官道就直接翻过了南边山脉最狭窄、平坦的一段山丘。水原子经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带领着部下开始顺着官道登山。
等他爬到这座山丘的最高处时,来自南方的阳光忽然有些晃眼,让水原子经着实愣了一下。等他定睛一看,却一下子怔在了原地。不仅是他,跟在他身后的雨秋殇和森田恶翔在登上山脉顶部时,也全都愣住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互相看了几眼,发现彼此的表情都是那样惊愕。嘴巴大大地张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就在这个山脉以南的官道上,在这条从三日通往吉美的官道上,密密麻麻的满是打着武田菱靠旗的军队。他们正如同一支巨大的远古巨兽,快速地沿着官道北上,直奔三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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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止步。”水原子经立刻做了一个全军止步的动作,随后把森田恶翔和雨秋殇都是一把从山丘顶拉了下来。
“大人,该怎么办?”雨秋殇此刻不免有些惊慌,“为什么武田家全军会在这里?会在南边?之前不是说,武田军都在北边的设乐原吗?我们中计了吗?”
“我不清楚,现在也没时间让我们想清楚了。”水原子经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我们现在的处境非常糟糕!因为殿下已经把大军全撤回三日平原了,还把山路全给破坏了,我们已经来不及再次进山了!而现在武田军主力离三日不过十几里,但除了鸣镝备外,其他部队距离吉田城也太远了,来不及撤回吉田城了。否则在路上就会被武田家抹平这十几里的差距而追上,在骑兵的衔尾追击下全军覆没!”
“只能一战了。”雨秋殇的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微微有些颤抖,“那水原大人,此刻我们该怎么办!”
“守住这里,守住这个山丘。”水原子经面色一狠,脸上的刀疤也瞬间狰狞起来,“必须守住这里!”
“你疯了吗,这位大人?”森田恶翔见状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瞪着水原子经,“你要用400战兵挡住武田家8000战兵?”
“我们必须挡住,不然就是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雨秋家上上下下所有人!”水原子经斩钉截铁地沉声道,“我们在战略上已经一败涂地了,被迫要用4000战兵和8000战兵野战了。如果是在三日的平原上对决,武田家的骑兵可以把我们完全击垮,我们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水原子经边说边转过身去,用手指向身后的三日町盆地,“但如果我们把战场选在这块盆地,这里水网密布、地形狭窄,还有树林和村庄做依托,骑兵不容易发挥,我们的步兵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把武田军放过去,不能让武田家安然闯过这块盆地,抵达三日的平原上和我们开战!”
“可是殿下的主力离这盆地还有十里,而武田军已经近在眼前。殿下即使现在赶过来,等他赶到的时候,武田军早就通过这块盆地了。”森田恶翔摇了摇头,低声反驳道:“水原大人,你现实点。”
“所以我们要在这个山丘上把武田军挡在盆地南边!不让他们通过盆地!挡住一个时辰,坚持到殿下的援军进入盆地为止!”水原子经再次沉声道:“只要遏制住了视野高点,武田家就看不到我们身后的盆地是什么样的,他们会怀疑雨秋家是否埋伏在此,就不敢全军压上。我们能拖一会就是一会,拖到殿下的大军来到盆地为止!这样,殿下就可以在这盆地里列阵和武田家开战,而不是等武田军通过了这个盆地,在三日平原上开战了!我们如果顶不住,雨秋家上上下下就是在平原上全军覆灭的命运了!”
“你疯了。”森田恶翔惨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办不到。”
“我们必须要顶住!”水原子经同样摇了摇头,沉声呵斥道:“森田大人,您虽然是少主的护卫,但是军衔只是上尉。而我是常磐备第二连的中校连长,请你服从命令!”
“行,这随你,水原大人要率部自杀我也管不着。但是在下的任务是保护少主,你自杀可以,把少主给我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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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三刻,三日。
“你说什么!”这几天来,雨秋平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被惊得手足无措了。不过这一次,绝对是他最惊慌的时刻。因为他只觉得大脑嗡得一下炸开了,瞬间天旋地转,让他竟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些不真实。“武田军全军都在南边?已经到十几里外了?”
“是的殿下,水原大人请殿下立刻派出援军!”那个传令兵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
“为什么会在南边?为什么?为什么?”雨秋平大脑里一片空白,正努力地理清思路。可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清楚,耳旁一直环绕着啄木鸟敲击树干的声音。片刻后,他脑内仿佛忽然灵光一现,瞬间明白了战局是怎么演进的。
“谕楠说得没错…武田军全军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就从山路上熬夜赶到设乐原。”雨秋平的声音有些颤抖,音调也变了样,肩头的红叶披肩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前去设乐原的,从头到尾也只有三郎他看到的那冈部元信的几千人。武田信玄的风林火山马印和那些旗帜都是虚张声势的疑兵…而武田家的主力,昨天晚上不是熬夜北上进入山区,而是趁夜南下,从滨名湖南边绕了一个大圈,走南线出现在了我们的南边——吉美的方向。难怪武田信玄那么小心翼翼地控制情报,就是害怕自己大军的动向被我们发现。”
那支狡猾的啄木鸟,从正面敲击了一次树干,把虫子赶向了另一边。在虫子意识到问题不对的时候,又在树干的另一面又敲了一下,让虫子以为他看穿了啄木鸟的计划。而当虫子大摇大摆地回到最初的起点时,啄木鸟则扑腾着翅膀,一下子扑了过来。
“败了…”雨秋平只觉得心中的自信和自尊轰然倒塌,忽然惨笑了两声,“完全被戏弄与鼓掌之中,我到底为什么会有自己能算计大膳大夫的错觉啊?”
此时此刻,雨秋军已经面临着最坏的境地——他们无处可逃,武田军和他们的距离之近,已经让他们来不及撤回吉田城了,而进山的退路却被雨秋平自己毁了。也就是说,无处可逃的雨秋军只得在平原上和武田家直接开战。雨秋军兵力只有一半,骑兵更是只有武田军的十分之一,雨秋平的指挥水平也比武田信玄低几个档次。在平原上合战,已经是死路一条。一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被击溃,没有几个人能在武田家骑兵的追击下逃出生天。雨秋军上上下下12000人,都将在这里全军覆灭。
一切的计划,被武田信玄全部看穿,像只虫子一样被狼狈地赶入绝境。一切的挣扎,仿佛都不过是啄木鸟眼里,舞台上的猴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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