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宾席中,属于圣元人的区域,一位身穿黑袍的女子迈着急促的步伐,穿行在诸多远道而来的达官显贵之间。
女子心情显然极端动荡,行走时身形摇摆,步伐仓促,难免与周围席间人有碰撞摩擦,而这在圣元的贵族们看来显然是极度失礼的行径。
但看到那黑袍下摆上的雷云纹饰,所有人都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正如不久前,在大宗师朱俊燊解说时,圣元贵宾区有人公然顶撞失礼时一样,在该闭嘴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要闭嘴。
皇室最忠诚的走狗,与水仙堂规格等同的雷云使者,在圣元却有着足以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声名。
因为每次雷云使者出现,都会伴随着巨大的灾祸。或者是地震海啸这类天灾,也或者是某位魔能反噬下失去理智的疯狂杀人魔……他们总能先人一步察觉到危机将至,并将警讯传递给必要的人。
但这些使者却从来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无论穿什么样的服装,都会在末端处绣上精致繁复的雷云纹饰,所以人们总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这些不祥之兆。
而从这次雷云使者的失态来看,显然灾祸的规模也是空前的!
上一次雷云使者公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还是15年前的雷石城中,一位年纪不到15岁的雷云使者,以淡漠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语气,预言城市将有一半以上的区域,在半天后被地下雷浆所淹没。
尽管当时的雷石城主已经竭尽全力疏散民众,可最终还是有近千人在滚滚雷浆中化为灰烬。
近千人的生灵涂炭,在雷云使者看来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他们甚至吝于为此派出成熟的使者……这份傲慢的姿态,是因为司空见惯。
哪怕是只有15岁的新人使者,也曾见识过比雷浆地涌更更严峻百倍的危机,披上使者长袍的第一个先决条件就是拥有天崩地裂而面不改色的心理素质。
所以这位姿态摇摆的雷云使者,就难免令人浮想联翩。
只见她一路走到区域的最前排,一整排座位,只有居中位置坐着一位神采飞扬的少女。
雷云使者终于收敛了心神,毕恭毕敬地走到那少女身旁,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少女诧异地转过头,仿佛在确认消息的真伪,片刻后却沉吟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黑袍女子见公主如此作答,似有些难以置信,抿了下嘴唇,便要再次俯身下去,重复自己的警告。
少女顿时皱起眉头:“我说我知道了,你听不见?还是说你们雷云使者看不到听众的惶恐就不舒服?”
黑袍女子无言以对,唯有地对少女行礼,告退,在贵宾席无数诧异、惶恐的目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雷云使者当然不以他人的恐惧为乐,虽然他们的确是在常年传播恐惧……但对雷云使者来说,恐惧是非常有效的行动催化剂。
没有恐惧的约束,人类会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愚蠢行径,历史上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这一点,无数天灾**的起源,便是人类没有恐惧之心。
所以每一个雷云使者,都不介意因自己的存在令四周的人陷入恐慌,能恐慌,总比懵然无知要好……所以,公主殿下的那份从容,反而让使者本人感到恐慌了。
因为她所预见到的危机,可不是那种雷浆地涌级的小儿科,而是足以动摇魔道文明的莫大凶险!
雷云使者有一套独立于圣元议会的预警系统——深渊雷池,那是从上古王朝的遗骸中继承下来的神物,可以敏锐地触及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沉浸在雷池中的使者将拥有独一无二的见闻,它们多显得光怪陆离,难以解析,使者的任务就是从中提炼出有效的信息,并向适当的人发出警讯。深渊雷池的深度,迄今仍未有人能够穷尽,但一般而言,越是沉在深处,看到的内容也越为惊人。
女子是本代雷云使者中,造诣稳居前三的资深使者,下潜深度在整个历史中也足以位列前五十,所以她对自己看到的内容有足够的信心。
哪怕是天下第一人报的平安,她也会提出异议。
她不是魔道士,不必遵从魔道士的位阶与规矩。雷云使者的使命高于任何世俗礼节,所以她甚至不惜绕过那位声威震慑天下的周赦,私自来到大秦腹心红山城,向此间地位最高的公主殿下出警讯。
但公主殿下居然毫不领情!她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却是不需要答案的,雷云使者在发出警讯后,就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接下来的抉择是要靠当事人自己去做的,雷云使者作为知情人不能过多干涉具体事务,否则就难以回归雷池了。
所以女子虽然心中叹息,却也只能收拾行装准备回程。
说到底,虽然来时惶恐,但见识了公主殿下的态度,却莫名心安了少许。
哪怕发生最坏的情况,无外乎是西大陆生灵涂炭。那又和处于长生树庇佑之下的圣元帝国有多少关系呢?虽然在雷池中,她还看到了圣元帝国遭遇侵蚀的景象,但情况远不及秦国来得严峻,所以……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
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雷云使者心中一惊,下一刻,蕴藏在体内的微型雷池开始发出撕心裂肺一般的咆哮。但是这警讯来得实在太晚了些,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已经牢牢拉住了她,触感微凉,绵软,但使者却感到自己在这一刹那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联系。
转过目光,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头火红的秀发,一张灿烂却让人如坠深渊的笑颜。
“这位使者,请借一步说话。”
雷云使者尝试挣扎:“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这倒不是她故意敌视秦人,实在是雷云使者的警讯,就如同神话故事中的“天机不可泄露”,来自雷池的警讯被多次直接泄露后,可能出现完全不可预知的变化,其中绝大部分都只会让局面更恶劣。使者们身穿纹饰醒目的衣装来散布恐慌,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而这个秦人但凡有一点关于雷云使者的常识,也该知道这个时候拦住自己并不明智,所以……
“所以,你是想先上个刑才肯开口咯?”
雷云使者只感到心脏都要被体内雷池震到麻痹了。
这个女人是玩真的!
她明明应该知道雷云使者的存在意义,她明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但她居然不在乎!
原诗耸了耸肩:“这你就冤枉我了,我也是没办法啊,那个小丫头明明听到了,看起来却不想说也不想做,我刚刚申请对她用刑又被愚蠢的院长打了回来,那就只能找你聊聊了。”
雷云使者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原诗刚刚居然是在打圣元公主的主意!
尽管此人胆大包天早就不是业内新闻,但这番话还是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她真的是不作死就会死吧!?
“作死?笑话,堂堂雷云使者,旗帜鲜明地跑到我们红山城里来,难不成你指望我们对此熟视无睹?你们圣元的公主得到警讯,可以在危机来临前不紧不慢地从折叠通道逃离现场,却要留下我们这些本地人去承受天灾?做梦去吧,事情说清楚以前,你们谁也别想走!”
雷云使者这才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了一眼贵宾区最前排的那位少女,却见她依然将目光锁定在测试场中,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若非事先做过功课,对这位公主大人有所了解,使者简直要判定她是看中了测试场中的某人,少女心发作下被恋爱脑洗掉了智商……
但现在公主殿下不肯多说一个字,雷云使者面对秦人的性命威胁,也只能发挥应有的刚毅不屈。
“我看到了异物的痕迹……以及一场巨大瘟疫的扩散。”
一边说,使者一边尝试在脑海中将自己看到的一切信息都复现出来。
通过刚刚的对话,她很清楚原诗可以探查她的内心,所以用这种方式,可以让交流变得更简单一点。
作为使者,忠诚而完整地传达警讯是她至高无上的使命,哪怕是面对立场敌对之人,她也不会对自己的使命心存敷衍。
这就是她的刚毅不屈!
——
与此同时,测试场内的时间则在飞速推移。
雪白的平原上,城市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扩张着。
在城市正中,一座由洁白的岩石堆砌成的殿堂中,一个身材瘦削,满脸了无生趣的少年,接过人偶呈上的报告书,发出干笑声。
“啊,人口已经超过十万了吗……这才几天啊,真不愧是白骁师兄啊哈哈哈。”
但一边笑着,他却一边迅速在报告书上做出批示,丢回给了人偶。
“拟办意见已经写好,报给陆师兄去看吧。”
“是,高大人。”
“……别叫我大人,担当不起。”
这位瘦削而干枯的少年,正是高远。
当初白骁将陆珣从激战宛如炼狱的白夜城中劫掠回来,当然没有忘记酣睡中的高远,顺手便将他也捡了回来。
然后就为高远开启了一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之旅。
“红山城里不养闲人,目前陆珣是代理城主,一个人怕忙不过来,你来做他的助理吧。”
“等,等等,白师兄,我觉得这一切都是误会……怎么说呢,首先,咱们是对立阵营的吧?!”
“但你跟陆珣是同阵营,他现在是代理城主,你作他的助手,就非常合情合理。”
“我觉得陆珣师兄本身就很不合理了!”
“如果你一定想回白夜城,我也不勉强。”
“……不,请务必让我为红山城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想到白夜城中那炼狱一般的战场画面,高远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判断,然后就为自己一时的妄言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因为白骁是真的要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
随着城市扩张,管理人员的匮乏问题越发严重,单靠陆珣一人显然不够,而高远作为边郡豪门子弟,自幼也是经历了严格的精英教育,作一城之主或许还嫌勉强,担任助理来处理一些杂务却绰绰有余。
只不过任何一个负责过杂务的人都能理解这份工作的辛苦,尤其是在白骁、陆珣这两个上司工作起来不眠不休的时候。高远作城主助理的这段时间,虽然是有测试环境的逻辑简化、时间加速等辅助功能,远不会像真实世界那么忙碌,却仍感到身心俱疲,整个人急剧消瘦,才几天时间就脱了形,以至于每天晚上高远都要照着镜子傻笑几声才能短暂睡上十几分钟……
在处理过几份日常政务报告后,高远伸手摇了一下桌上的铃铛,示意自己要休息片刻,而后长长伸了个懒腰,准备再去对着镜子欣赏一番自己全新的枯槁之态……却见门前又有一人手持着一份厚厚的报告快步走来。
高远心中不由叹息,这休息铃真特么是个纯摆设,就算摇了铃铛,还是会有一群明显低能的投影人偶,傻乎乎地捧着报告等他阅签。
真当自己是铁人啊!?
但是,和那些没有复杂智能的投影人偶置气也没意义,反正大不了忙到吐血,两眼一闭就此退场——这段时间他的勤劳分也已经刷得够多了,哪怕就此退场,在大环境下应该也能名列年级前茅吧。
从人偶手中接过报告,高远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满溢而出的无聊二字,一群来自某不知名犄角旮旯的移民,提出要在城中建立图腾雕像,以传承自家文化……类似的要求在急剧扩张的城市建设中层出不穷,大部分都得到了批准——事实上史实中的红山城也是一个文化熔炉一般的移民城市。
所以高远几乎想都不想就准备在报告上签上名字。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皱了下眉头,目光从无聊的报告书上抬了起来。
应该说是一种胖子的直觉吧,他总觉得这个呈交报告的木讷人偶有些微妙。
再细想下去,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在他摇铃以后,通常是不会有人偶来找他呈交报告的,那些死板的人偶除非有天大的要事,或者更高级领导的要求,否则不会无视他的摇铃。
只有真人扮演的演员,才会以幸灾乐祸的心态,屡屡在他休息时间里过来骚扰。
然而现在,手头的报告是无聊的报告,眼前的人偶……真的是人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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