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烈酒,唯有最烈的酒才能延缓他那如同魔瞳一般左眼中的痛。
而比眼更痛更需要治疗的是心灵。
他从不愿做一个废物,他更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一个怀揣着成为洪大陆至强者能够开疆扩土的豪情男儿。
只是,无情的现实总将他的梦想切割的支离破碎。
方天纵狠狠的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四年了,两千个痛饮烈酒的日日夜夜早让他对酒水麻木了,只是有时候思维清晰,但身体却受不了酒水的摧残,容易绵软无力。
酒不醉人人自醉,在青春方艾的十五岁,方天纵更愿意选择大醉一场。
就在他豪饮壶中酒的时候,天色逐渐变的沉闷起来,空气湿得仿佛能够挤出水来。忽然间,一道霹雳划破虚空,紧接着就是瓢泼般的大雨。
方天纵虽然醉酒,但也不糊涂,寻思着是不是要找一处地方躲雨,但就在此时,不远处一道惊雷般的炸响猛然惊起,摧人肝胆。
这响声如此突兀剧烈,甚至盖过了虚空中的雷霆之音,以至于让昏昏沉沉中的方天纵心头一惊。
他猛然回头,发现山谷中有一道凌厉若雷霆的银光稍纵即逝,刺眼炸亮。
有情况?
方天纵喝的不少,但神智还算清醒,反应很是敏锐,很快就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他性子野,胆子极大,又是十五六岁叛逆的年纪,一念之下就跳入湖中,游向对岸的山谷。
山谷的入口处有一道流瀑,算不上如何猛烈,方天纵轻易就钻了进去,洞内一片漆黑,走了没多久,就隐隐看到一方银色的光芒夺目而出,如波浪一般流淌,透着无与伦比的妖艳光泽。
方天纵心头一震,他不是个没见识的孩子,白水方家虽然放眼整个明寐王朝算不了什么,至多只是一个小城的土豪,远远比不上所谓的豪门贵族,但白家历史悠久,家学渊源深厚,近乎千年的沉淀让其搜罗了不少的奇门异书。
虽然他未必知晓这银光是什么,但瞧其如同活物一般就知定然不凡。
天下宝物千万,有些能够使武者伐筋洗脉,真气大增,有些则能够使玄师神念暴涨,而更可贵的宝物则是两者兼顾,但无论如何,唯有珍贵的宝物才会显露出生命的气息。
眼前的银光盘旋曲折,忽然变化,化作一头狰狞的蟒龙,只是体积太过微小,气势强盛不起来。
“蟒龙?这到底是什么宝贝,怎会在这孤谷出现?”方天纵脑子里绕过千百个疑问,答案却无从知晓。
那银光化作的蟒龙此时却猛然抬起头来,一对精光四溢的眼瞳盯视着方天纵,从最初的锐利到之后的哀求,仿似在恳求方天纵救它出来。
这个时候,方天纵才又发现,原来在银光化作的蟒龙四周,有一个类似于符阵的祭坛存在,祭坛很是简洁,但其上却缭绕着恐怖的炫纹,每一枚纹路都闪烁着浓郁的玄气,在方天纵看来,这些玄气都是极为了不得,其上繁复的花纹以及散发出来的力量都远非方家的玄术师们能够释放出来的。
“这银光到底是什么宝贝?为何会被压制在这小山谷里?我平素也来过好几次,怎么也没察觉出异常来?难道刚好是倾盆大雨,将山谷的禁制冲松动了,恰好被我碰上?这银光化作的蟒龙好生可怜,要不要相助它脱困?”方天纵的思维极为缜密,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自小多舛的生活让他拥有了同龄孩子不及的深沉智慧。
事实上,方天纵的推测也与真相极为接近,若非这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雨,再加上银光蟒龙被关押于山谷中不知多少年,这才偶尔松动,露出那一道电也似的银光。
既然是重宝,又藏匿在如此隐秘之地,若是寻常人肯定会炽念大动,迫不及待的取宝,但方天纵却很冷静。
他本想抽身离去,因为那炫纹祭坛所显示出的力量太过霸道,但却又那银光蟒龙银瞳中所折射出的孤单落寞之意深深触动,在心中引起共鸣。
活着的十五年,他一直都被这样的孤单所笼罩,不被人亲近,疏离于人群。
“这银光蟒蛇既然有祭坛束缚,想必设下祭坛之人必然留有埋伏,不能轻举妄动。”方天纵不傻,看这炫纹架势也知不是自己能够应付的,心头一动,从怀中取出一枚防身用的匕首,大力抛掷而出。
他幼年习武,虽然没有大成,但匕首甩飞出去也是烈烈有声,绝对比的上一个成年壮实男子的力量。
这匕首破空而去,顿时击中了祭坛。
近乎是一瞬间,那祭坛旁的四枚炫纹同时喷发出一道冲霄的*,*九转,分别化作了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方神兽之相,那一枚精钢锻造成的匕首一瞬化为灰烬。
“这么厉害?赔命的买卖老子不干。”方天纵吐了下舌头,他识趣的很,重宝固然重要,可自己的小命更珍贵,当下就转身意欲离去。
谁料异变突起。
方天纵甩出的那一枚匕首虽然无法撼动祭坛的防御,但那被困在祭坛中央的银光蟒龙却蓄势多时,趁着四枚炫纹摧毁匕首的空隙一跃而起,暴然攻击,竟然撕裂了祭坛的防御,破开了其中的三枚炫纹。
剩下的一枚炫纹难以困住蟒龙,后者如鱼跃入海,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跳射到了方天纵眼前。
此时的方天纵恰好被身后祭坛炸裂之声给吸引,回头注目,正碰上夺面而来的银光蟒龙,猝不及防之下,那蟒龙一下子便渗入进其体魄之中,且蟒龙极为怪异,竟然在渗入之前微微一缩,有选择的改变方向,悉数灌注入方天纵睁不开的左眼之中。
刹那之间,方天纵觉得头疼欲裂,仿似要被炸开一般,生下来就未曾睁开的左眼就如同被煮沸的滚水卷荡似的,钻心一般的痛。
饶是方天纵对于疼痛的忍耐力异于常人,此时也忍不住大吼一声,然后跌跌撞撞的冲出洞穴,一头载入进洞穴外的深水寒谭之中。
只是在方天纵未曾注意的背后,那祭坛上仅余下的一枚火红色炫纹忽然化作一头朱鸟之形,无声的追随其后,在其跌入寒谭的一瞬,如同烙印般刻入其右腕上,片刻后消失不见。
轰
寒谭之水掀起一阵波澜,但紧接着,银光所在的山谷发出一声巨大的炸响,整座山谷彻底的崩塌,将寒谭完全掩埋。
也不知过了多久,垂帘似的雨幕中忽然闪烁出一道银白色的光澜。
光澜撕裂虚空,径直出现在被炸平的山谷之上,化作一个身穿素白长袍的窈窕身影。
这身影极为妖娆,曲线玲珑,但面庞却被一席朦胧轻纱遮盖,看不清样貌,唯独露在面纱外的一对眼眸明亮清澈,如星光破云。
女子围着炸平的山谷转了一圈,眸中的疑色却是越来越浓。
“奇怪,这‘星髓蟒龙’乃是万年前星海老怪最后的遗物,便是统管地下王朝的七门六派的人也未必知晓,教宗她老人家用了数百年之功才查出这宝贝的下落,可现在山谷炸毁,这宝贝难道已然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这女子显然是个心思细腻之辈,她在炸平的山谷上仔细端详了一番,甚至不惜将山谷挖地三尺,直至泉水涌出。
“哼,果然如此,‘星髓蟒龙’乃是远古星辰所化,守卫祭坛的四枚四象炫纹极为厉害,这偷盗之人除非是达到了武宗之境,否则,没有开启祭坛的中央炫纹绝无可能破除,他定然是凿破地下,让寒谭之水涌出,然后趁着四象炫纹与寒谭之水接触之时夺取走了星髓,定然如此!”
这女子心思玲珑,推敲过程很严谨,只可惜先入为主,一开始就算错了因由。
“哼,不过那星髓蟒龙可不是容易吸收的,得到的家伙定然身负重伤,太古异宝,若无武道之圣或大贤者相助消融,武师以下,便是触碰都会重伤,我无须担忧,还是在这临海小城逗留几日,查一下往来异人的行踪,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女子一念既定,旋即身躯一转,化作一道长虹,腾空消失于漫天的大雨之中。
时光冉冉如水,夜幕低垂,雨势也从倾盆逐渐微小,最终散去。
那被炸裂山谷掩埋的平地上忽然发出轻微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缺口出现,潭水涌出之余,一只遍布血痕的手臂探了出来。
这手臂先是摸索了一阵,将几块碎石掀开,接着,扩大的缺口下,一个瘦弱的身子从里面爬了出来,他周身衣衫褴褛,露在衣衫外的肌肤上满是伤口和血痕,浑身蘸着水渍,伤口中的血水不断流出,中和着潭水,看上去却犹如血人般惊悚。
这身影从地下爬出来,先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直歇了半个时辰才缓过神来,慢慢的撑直起了身子。
“见鬼,这是什么屁东西,差点就把我给害死了……。”
这血人一般的家伙不是旁人,正是方天纵,他狼狈不堪的被掩埋于地下寒谭,却奇迹般的没有死去,反而从昏厥中醒来,且一手扒开了覆盖于头顶的碎石,如同具有强悍生命力的蟑螂般生生爬了出来。
此时的方天纵惊魂未定,已然顾不得去思考为何自己在寒谭之底活埋了一夜仍然还能活着的诡异事实,只是大口大口的贪婪吸收着空气,觉得生命从未如此美好过。
被掩埋在寒谭中,彻底的黑暗曾让醒来的他觉得极为害怕,有那么一瞬间,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差一点便精神崩溃。
好在总算活了下来。
看着漫天星光,方天纵这才觉得原来活着也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不对,原本的视野似乎开阔了许多,他有些纳闷,于是习惯性的摸上了自己睁不开的左眼之上。
这一摸之下,如遭雷击。
十五年用尽一切办法都未曾开启的左眼居然在这一刻睁开了。
就这样无声无息没有一丝征兆的睁开了。
方天纵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傻傻的坐着,片刻之后,他才猛然惊觉,象个受惊的兔子般一跃而起,扑到原本的缺口之前,在微微泛动的缺口水波中试图寻找自己的容貌。
泉水略有混浊,倒映的面庞有些模糊不清,但却不妨碍方天纵依稀可辨那水中的容颜有着一对完好的睁开的眼睛。
生来就无法睁开的左眼竟然在这一刻明寐了。
方天纵恍惚若梦,以至于未曾察觉那左眼深处稍纵即逝的一道银色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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