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掉进陷阱还想走?”突厥小将阿布顿冲出山林,一边打马狂奔,一边趾高气扬地叫嚣道,“四面包围,抓住敌贼,一个不准走脱!”
“轰隆隆……”一匹匹战马风驰电挚,沿着山坡呼啸而下。黑土在铁蹄下碎裂迸射,枯草在铁蹄后漫天飞舞。
“杀,杀……”控弦之士杀气凛烈,吼声如雷,长矛指天,气势如虹。
“咻咻咻……”一支支鸣镝在空中啸叫,仿若地狱厉鬼鼓噪而起,凄厉之声重叠呼应响彻山野,让人寒毛卓竖、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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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先生飞身上马,一手执缰,一手提矛,慌张中环顾四周,眼中不由露出绝望之色。
千里厮杀,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最终还是棋差一着,功亏一篑。不是己方跑得慢,也不是对手追得快,而是突厥人早有防备,早已预料到己方要走白道,于是提前派出一队人马设伏武川旧墟,守株待兔,只待己方自投罗网,一网打尽。
“计将何出?”安先生打马冲向雁队正,急切问道,“敌虏四面杀来,如何突围?向哪个方向突围?”
雁队正举鞭抽下,战马痛嘶,飞跃而起,“跟某走!”
安先生猛踹马腹,战马奔腾,与雁队正并驾齐驱。
“雁队正,敌众我寡,不可纠缠,速速突围!”看到敌人越来越近,安先生愈发焦急,忍不住大喊大叫。
雁队正神情冷峻,先是四下看看,然后冲着从两翼打马奔来的四个部下厉声叫道,“大壶,山六,阿魁,秃发,居中保护先生!”
“诺……”大壶等四人连声答应,各自驱马上前,把安先生团团围住。
“安先生,脱掉白袍,否则目标太大,易受攻击!”雁队正大声喊道,“安先生,这是最后一战,只要你安全进关,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兄弟们就没有白死!”
这是雁队正的诀别之言,这一刻,安先生心弦震颤,感动了。雁队正和他的兄弟们早已做好牺牲准备,哪怕形神俱灭,也要保护自己安全返回中土,此份情义,今生难报。
“雁家奴……”雁队正从飞奔的战马上扭转身躯,冲着正驱赶马群匆忙追来的短发大汉纵声狂呼,“弃副马,弃辎重,突围!突围!”
雁家奴毫不犹豫,当即驱马加速,迅速脱离马群,然后如追风逐电般,眨眼便追到了雁队正的马后。
“你在左,某在右。”雁队正手指前方敌虏,两眼圆睁,血脉贲张,杀气四射,“狭路相逢,勇者胜!兄弟们!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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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山南麓,大金河南岸,原阳镇。
城楼上,寒风呼号,纛旗猎猎作响,各式军旗迎风飞舞,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站在哨位上纹丝不动。
马邑郡郡丞李靖负手站在城楼上,隔着一条波涛翻滚的大金河,远眺北方那座如巨龙横亘的逶迤群山,眉头紧锁,心情沉重,焦虑不安。
数步之外,定襄鹰扬府越骑校尉刘武周、旅帅尉迟恭,原阳镇防主寻相,全身甲胄,肃然而立。
李靖抬头看看天色,脸色愈发阴郁,稍事沉吟后,转身望向刘、寻和尉迟三人,缓缓说道,“以某推算,如果一切顺利,雁青流一行应于前日返回,然而,时至今日,雁青流依然音讯全无,显然,这其中出了变故,而且极有可能是最坏的变故。”
刘武周看了一眼李靖,欲言又止。他倒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忌惮李靖的背景,不敢说。
李靖出生关中大姓,世家子弟,人生起点高,仕途第一站就是在京畿为官,之后调任中枢,步步高升。如今南北双方剑拔弩张,南北大战一触即发,在这关键时期,皇帝将其安排到马邑郡担任军政副长官,辅佐当世名将王仁恭镇守代北,可见皇帝和中枢对他的器重。一旦南北大战爆发,中土打赢了,代北做为战争前线,守疆将士功勋显赫,李靖做为马邑军政副长官,必定升官加爵,前途之光明可想而知。
如此人物,刘武周高攀不上。实际上刘武周也是豪门子弟,中山刘氏,仅次于山东五大豪门的存在,但本朝崛起于关陇,理所当然要打击和遏制山东贵族,否则如何保全自身利益?所以现在四十出头的李靖是马邑郡丞,马邑军政副长官,前景可期,而年纪相仿的刘武周虽然又是投靠大权贵,又是到战场上拼死拼活攒军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成效依旧甚微,至今不过做个统领两百兵的越骑校尉,而且还是在环境最恶劣的北疆戍守边陲,前景十分黯淡,基本上没有未来。
然而,刘武周有志向,目标远大,无论处境如何恶劣,他都咬紧牙关,锲而不舍、不屈不挠地奔跑在追逐理想的道路上。比如现在,他和李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高攀不上,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放弃了。眼前就有一个机会,一旦被他抓住,赢得了李靖的赏识,那么他或许就有机会抱上李靖的“大腿”,或许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李靖目光如炬,看到刘武周若有所思的表情,当即问道,“刘校尉可有建言?”
“出兵白道。”刘武周不再犹豫,躬身说道,“若雁青流行踪暴露,北虏必定围追堵截,而武川是必争之地,北虏只要先行赶至武川,断绝雁青流的退路,则雁青流必死。”
李靖迟疑不语,抚须沉吟。一阵大风吹来,掀起他的大氅,冰冷寒意迅速侵入他的魁伟身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出兵白道是大事,直接影响到南北关系,后果极其严重,不要说他这个郡丞无权决策,太守王仁恭也不行,必须由皇帝和中枢下命令,所以刘武周这个建言纯属胡扯,但单纯从今日之事来说,这个建言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主要看决策者如何考量,如何谋划。
“计将何出?”李靖问道。
刘武周手指城西,“距城三十里外,有一突厥归附部落,可临时征募三十骑,以擅自出关偷猎为名,疾驰白道,抢占武川。”
李靖顺着刘武周的手望向城西,目露踌躇之色。
城西三十里外荒无人烟,没有什么归附部落,这一点李靖很清楚,所以刘武周的建议实际上很直白,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目前情况下,若要拯救雁青流,就必须打破规则。
但打破规则就要付出代价。李靖在原阳镇等了三天都没有“出手”,实在等不下去了才问计于刘武周,显然是不想承担打破规则的代价。既然如此,刘武周就不得不站出来主动为上官分忧解难,否则他不但会得罪李靖,还会葬送自己的未来。
刘武周认为自己揣摩到了李靖的心思,于是主动请缨,出了事我担着,你被我蒙蔽,大不了承担一个失察之责,这对你来说无足轻重。
李靖对刘武周的印象瞬间改观。他到马邑半年多了,多次巡边原阳,见过刘武周几次,印象很普通。一个四十多岁戍边于阴山边陲的河北籍校尉,其在鹰扬府所遭受的排挤打击之严重可想而知,事实上只要稍微有点人脉关系,刘武周都不至于干这份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所以看似平庸的刘武周当然入不了李靖的法眼。
然而,今天,刘武周只用一句话,就颠覆了他在李靖心中的印象。
此人可用。李靖做出决断,转身望向忐忑不安的刘武周,微微点头,接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道,“好计!”
刘武周大喜,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当真抓住了,他趁热打铁,急忙躬身请命,“明公,事不宜迟,当即刻出关。”
“善!”李靖一挥手,叮嘱道,“小心谨慎,切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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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顺着山坡呼啸而下,轰隆隆气势惊人,马上控弦身体前倾,手中长矛如毒蛇之信,划破呼啸山风,凌空飞刺。
雁家奴飞马而至,不避不让,正面相撞。
“轰……”两马相撞,野蛮粗暴,大地震颤,枯草飞射;电光火石间,雁家奴腾空跃起,如鬼魅一般扑向坡地,刚刚跌落便疾速翻滚,如滚木飞旋,瞬间脱离险境;两匹战马的矫健身躯纠缠一起,因巨大惯性力而倾覆翻滚,肢体断裂变形,嘶叫声异常惨烈;锋利长矛如闪电一般刺进马腹,鲜血如柱,四散喷射;长矛主人飞了起来,在可怕的反作用力下倒飞而起,在空中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接着“噗通”一声撞上坡地,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
雁家奴止住身形,单掌撑地,腰腹一挺,两脚用力,翻身而起,高大身躯以匪夷所思的灵巧控制平衡,接着发力狂奔,眨眼间冲到昏死控弦身边,右手一抖,一柄犀利匕首划过控弦咽喉,猩红血液迸溅而出。
雁家奴刹住身形,转身回顾,霎那间睚眦欲裂,一股暴戾之气喷涌而出。
雁队正在敌控弦的阻击下已失去冲击速度,正陷入三个敌控弦的夹击之中,虽左冲右突,但敌众我寡,急切间根本摆脱不了敌控弦的纠缠,时间一长局面恶化则性命危矣。而安先生和大壶、山六、阿魁、秃发则已完全陷入敌寇包围。安先生是敌寇首要目标,虽然他们不认识安先生,但冲在突围队伍最前面的肯定不是安先生,于是跟在突围队伍后面抱成一团的五个人理所当然就成为敌寇主攻目标。
小将阿布顿指挥二十余控弦先是横向穿插,干净利落一刀切断了对手的突围队伍,接着以狼群之术从四面八方奋力围攻。安先生等五人明知敌寇要分割包围他们,都是不顾生死竭力冲杀,无奈敌寇太多,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战马便停滞不前,五人随即陷入敌寇包围。
好在这些突厥控弦不认识安先生,而上面也特意交待过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就必须活捉安先生,不惜代价也要活捉安先生,于是小将阿布顿在确认己方已占据明显优势且已完全控制局势后,当即命令手下部属不要急于杀死猎物,而是先戏弄猎物,围追堵截,等到猎物体力耗尽,接下来就简单了,手到擒来,然后便可以对猎物为所欲为,想杀想剐任由宰割。
安先生等人早有预料,也早有对策。一路杀来敌寇每每控制局面,却屡屡围而不杀,显然是接到了活捉命令,而这正是安先生一行一次次杀出敌寇包围逃亡千里的原因所在。若不是敌寇自缚手脚,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他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对策很简单,那就是舍命相搏,你既然不敢杀我,那我就拼死突围,完全不顾生死,闭着眼睛向外冲,只要你不够坚决,稍有犹豫,我就有机会突围而走。安先生之所以顺利逃到武川,正是他的两个扈从和雁队正的八个部下以命搏命,拿鲜活的生命换来的。
现在安先生就在拼命突围,围在他四周的大壶、山六、阿魁和秃发根本不防守,长矛舞得像风车一般,疯狂攻敌,而安先生则居中辅助,手中角弓“啪啪”连响,利箭一支接一支厉啸而出。
你拼命,对手也拼命,生死当前,谁敢拿性命当儿戏??
激战当中,一名敌控弦眼看大壶就要撕开防守,从其正面突围而走,情急之下,不管不顾了,手中长矛也不再有节制,瞅准一个空当用尽全身力气疯狂突进,长矛如破空闪电“噗哧”一下插进大壶的腰腹,鲜血泉涌,霎时染红袍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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