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英知晓巨石将至,早已令兵士先向北躲避。兀勒泰想着比阿里海早一步赶去南城门好建功立业便冲在了最前头,没曾想巨石滚落,首当其冲的也是他的骑阵,当下想要勒转马头已是避之不及,可怜被当头一撞,与其他无数骑兵一样顿时被碾成了肉泥。
东南大道虽然不窄,但毕竟聚集了上万人的兵势,偶尔道边有几个巷口,也不足以临时避难。且那圆石来势凶猛,人马俱惊,骑兵想要向北躲避,马儿却是四处乱窜不听使唤。
阿里海见兀勒泰于纷乱中死于巨石之下,东南大道已避无可避,想到西南大道应该尚可通行,便急忙率兵往回退,打算迂回西南大道赶向城门。
他哪里能料想西南大道上早已一片泥沼,科都拼着以自己的骑兵填在泥沼上才使得兀术带着一小部分骑兵能越过去,更多的骑兵眼见难突围,被逼着往后退去,也是与阿里海的骑阵一般的心思,想要改道东南。
当下两边的军势一同向北逃回,到了阡守阁塔下汇于一处,倒把守在那里的窝达尔给冲了个七零八落,其中还混杂着胡英的那四千兵士,好在伊穆兰人都顾着逃命,顾不得厮杀,胡英的那四千人被一路推着涌来居然没什么伤亡。
就在此时,窝达尔听得耳后人声响起,乌压压的上万兵势渐渐靠近,正是奉了温兰集结的百部众。
至此,血族与百部众两边的兵力已聚于一处,彼此瞧见皆是心中松了一口气,大约觉得人多了总稳妥些。
只是带领血族的祁烈和统率百部众的温兰皆不在场,伊穆兰军势虽强,一时间竟不知该听谁的号令,只管各自随意厮杀。
与此同一时间,谢菡带着残余的三千骑兵已奔袭至北城门。
按苏佑的安排,珲英早已将北城门大开,假装不曾料到会有敌军突袭。
珲英在城楼上望着畅通无阻疾驰而去的谢菡一路冲向王帐大营,问道:
“我还是不明白国主的用意,既然国主算准了整个霖州城都会被炸毁,何不索性将城门关闭,让这碧海偷袭的军势直接死于自己埋伏的火雷呢?将弓箭手埋伏在沿路岂非多此一举?”
苏佑摇头道:“弓箭手埋伏在沿路不错,却不是一开始便要伏击于碧海军,待她们去王帐大营逛一圈之后,再动手不迟。”
“为何?”
“姑姑忘了,我虽不在王帐大营,但大营中还有一个人……”
珲英猛然醒悟:“……温和?”
“不错,此一役,罗布与温氏二老不除,终有后患,然而这种事怎好由我们来做?既然碧海国想要偷袭,无功而返岂不可惜?不如待她们将大营捣毁之后,再伏击不迟。”
珲英心中骇然……这孩子,工于算计之处真当让人毛骨悚然。
她朝城中望去,霖州城中的那座阡守阁四周正火光冲天,显然是最为激烈的战场。
“不知道这一刻何时会降临……”
“快了。”苏佑眺望远处,手中紧紧握着腰间悬着的那个小号角。
寅时已过,黎明将至。
绝凌峰下的霖州城中,一片橘红色的火光。
胡英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把御赐的青锋剑,头上的发髻早已被打散,灰色的明光铠上沾满了血迹和泥渍。
她放眼望去,身周已经挤满了人。
除了金羽营仅存的三四千人拼死将她护卫在中间,还有无数的伊穆兰铁骑,有的手中执着铁索,有的身前举着重盾,战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战袍和盔甲都被浓烟熏上厚厚的一层黑色,挤在一起的时候,只能勉强用服饰来判断敌我彼此。
而正北大道的远处,还有一大群敌军正在赶来,那是温兰的百部众。
很好,该来的都来了。
是时候了。
胡英脸上泛起一丝笑容,将手中的青锋剑高高举起。
迄今为止与她身周寸步不离的那百余十人的护卫兵士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们不再护在胡英左右,而是拼命朝阡守阁北面的那座楼基挤过去。
剩下孤零零的胡英一人,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叫了一声:
“碧海国金羽营统帅沧海将军胡英在此!谁敢来与我一战?!”
碧海国的将军,金羽营的统帅!
如此显赫的战功怎能错过,只须摘了此人的人头,便是千金万户的封赏,便是一生的荣耀几世的富贵!
所有伊穆兰的士兵一听此言,都如同发狂一般朝她挤去。没有人注意到方才那些护卫主帅的兵士已经聚集到阡守阁楼下,从怀中取出火雷尽数堆在楼北。
此时,胡英的身周人头涌动,一时间,铁链,马刀,长矛以及无数的利刃都见缝插针地朝她袭来。
胡英手持青锋剑,奋力向周围砍去。
然而她砍出的每一剑,都被十倍奉还。
明光铠被利刃切成了碎块,全身上下已被刺得遍体鳞伤。整整一天一夜的厮杀,胡英已近力竭。
四十五岁,终还是老了……
她瞧见远处那些伏下火雷的兵士们已然就绪,心中再无挂碍,竟觉得手中的剑轻快了不少,连连出招下砍倒了两三个伊穆兰骑兵。
然而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举剑朝身前的一个伊穆兰兵士的脑袋砍去,剑方到半途时,身侧不知何处一柄斧子横出凌空劈下,只觉右肩一冷,一条臂膀已被生生斩断。
其余兵士见有人得了手,更是不肯放过,争先恐后地将手中兵刃伸向胡英,只盼能从她身上割上一块好换些封赏。
其中一人,蹿到胡英身后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拔出长刀就势颈中一割,刀起鹘落间,已将整颗尚滴着鲜血的头颅提在手上,开始向四周众人大声吆喝炫耀。
胡英身首异处却尚未气绝,她努力想向前看去,但沉重的眼皮垂了下来遮住了视线,这时她依稀听到远处的阡守阁那边传来了火雷爆炸的声音。
武人归宿,当是如此。
我胡英此生,无愧无憾了。
匆忙赶往阡守阁的百部众并没有人统领。在温兰的呵斥之下,他们惟有加紧脚步向南汇集。
虽然不确定跟在祁烈的血烟五骑的后面还能捡剩多少战功,不过至少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宽阔的正北大街上,到处都是两军搏斗后的痕迹,足见激战时的惨烈。百部众暗自庆幸血族替他们挡下了最凶险的前阵,就连远处响起的爆炸声听起来都离自己颇有些路程。
很快,有人开始发现了异样。
地面开始微微作颤,好像两脚踩在了一条刚刚苏醒的巨兽的脊背之上。紧接着,远方高处的阡守阁也开始跟着颤抖,晃动。
地崩?
众人不由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此时,大道前方隐隐传来阵阵惊叫,叫声中充满着恐惧和慌张。
慌张是会传染的。
尤其是地崩这样的天灾,没有人能沉得住气。
百部众的各部族中,开始有人犹豫要不要先寻个地方避一避。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们发现一切都将成为徒劳。
高耸的阡守阁仿佛从后方被一个看不见的金甲巨神推了一把,几乎是毫无偏差地对准了正北大道直直地砸倒下来。
整座楼阁的高度恰好填满了整条道路。
轰然倒塌的阡守阁撞到了地面,楼阁的顶部砸起无数的断石和飞砾,将百部众的人马尽数压倒在地,而与此差不多同时的前一刻,楼阁底部已先将血烟三骑的人马和金羽营剩余的所有兵士全部掩埋!
有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便已被埋入地下,有人则是被断裂的瓦片划破了肚肠。甚至有人在临死前的瞬间好像看到了幻象:一个身形如小山的女人被甩在了碎石堆上,一根尖锐的燕翼飞檐从背后当胸穿出,将整具身体高高地悬在那里,背后还悬着两杆梨花枪。
城南的祁烈望着死命逃脱的兀术追了上来,他刚要问科都如何,忽然看见兀术手中的两把锤子,已然明白了一切。
随行跟来的仅剩下三百多人,祁烈望了一眼东南侧的那条路,没有半分阿里海和兀勒泰赶来的迹象。
一时间他已分不清心中是哀痛还是暴怒,
他朝身后低吼了一声:“兀术,即刻随我拿下南城门!”
祁烈纵马赶向城南,奇怪的是南城门不仅城门大开,门口就连一个看守的兵士都没有。
纵然有伏兵,我祁烈又有何惧!
祁烈将马一催,大乌云狮腾空一跃,率先冲过了城门。祁烈这才发现,似乎已经有人先行了一步从南门出了城去,只留下一堆杂乱的马蹄印子留在雪地里。
兀术紧随祁烈过了城门,正奇怪为何全然无人看守,忽然身后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回头看去,方才还高耸在那里的阡守阁竟然已经消失了!
包括祁烈在内的所有人都勒住马头,惊疑地看着城内,心中都是同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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