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不是开枪了吗?所以……”裴云有些支吾,影儿一眼便能看出她心中的愧疚。
“小姐,那只是畜生。农妇尚且宰杀鸡鸭,猎户每日猎杀走兽,这不过是常事。况且,这可是战场啊。”
“我知道这是战场,所以才觉得自己这处情绪不对。我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来的,没想到,真的面临这种事情的时候,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自在。”
影儿很能理解裴云的感受。
她从前接受训练的时候也是如此。
每天练习着杀人的技巧,练得都麻木了,可真正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亲眼看着他断气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油然生出一种恐惧。
不是害怕死,而是害怕杀人之后,自己会越来越不像个人。
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裴云,因为她自己也是一直生活在这种恐惧中,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才选择了逃跑。
直到遇到了裴云,她才得到了救赎。
是裴云把她从那个深渊中拉出来的,如今她自己也面临着这样的深渊,她却无能为力。
裴云转头看着她,希望她说些什么。
影儿沉默半晌才道: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手上沾了那人的血。回去之后我不停地洗手,总觉得手上的味道洗不干净。没过多久,他们又让我去杀另一个人,我差点下不了手,但我还是杀了他,没让自己沾到他的血,一滴也没沾到,回去之后,我就能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死尸的味道,怎么洗澡也洗不掉。”
“后来呢?你怎么克服的?”
这样的反应,是典型的心理反应。所以裴云直接用了“克服”两个字。
影儿道:“自那之后,我就嫌弃自己,嫌弃自己是个杀手,明明厌恶杀人,却不得不杀人。终于有一天忍受不了,我就逃了。”
裴云听完,抱紧了她的肩膀。
“逃出来了就好。只是,我们现在不能逃。逃了,百姓就要遭殃了。”
“影儿不逃。战场上杀敌,影儿不怕,多少我都能杀!”影儿说得慷慨激昂。
暗杀和战场上杀敌不一样,是保家卫国,是守护百姓,是行正义之事,并非像当初的她一样窝在阴暗的角落里,如蛆虫一样见不得人。
“小姐,影儿想杀敌,想让这一身本事派得上用场。”
“我明白,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裴云道。
所以她才向了尘道长要了车,学了这么些本事。
其实,她一直羡慕着林月恒和了尘道长他们,甚至还有些羡慕何辕。
他们都很好地适应了古代的生活了。了尘道长就不说了,在古代活了二百多年,什么都看开了,习惯了,看透了。
林月恒从前是个医生,行医救人,到了古代,依旧救人,只不过,他也接受了古代的规则,该杀的人,他也杀,毫不手软,完全没有被现代的道德观价值观束缚住,反而有了一套自己的原则。
何辕也是一样,虽然对古代的东西很多都不懂,但也适应得很好,找到了自己适合的工作,有一个官位就心满意足了。
唯有她,一直想改变,却总是被绊住手脚,让自己活得像是困在一个泥潭里,如何挣扎都挣扎不出来。
林月恒说,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被管束得太多,没有人权,而她,偏偏想要人权,想和男人平起平坐,所以才被世俗所不容许,才会觉得事事艰难。
或许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心里的障碍,却是需要她来克服的。
比如说,她现在到了战场,就要面临着厮杀。
如果想拥有和男人的样的权力,想得到同等份的尊重,那么她就要证明男人能做到的事,她也能做到。
战场上的兵都能杀敌,她也要能杀敌。
裴云忽然意识到,既然来了军营,或许这正是一个她翻身正名的大好机会。
从前无论是谁,都把她当成一个弱女子来看待,这也不行,那也不准,就连陆棠清都在她面前提什么三从四德,仿佛她不按照世俗的规矩来做,就是大逆不道,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
可是,到了战场,一切以实力说话,只要她能证明自己也能像个男人一样立下战功,那谁还能让她做一个小女人?
如果她能成为汉国第一个花木兰的话,说不定就连陆棠清也会对她刮目相看。
裴云想得两眼放光,觉得自己一直纠结着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
她惧怕的根本不是什么婚姻,而是世俗啊。
不想成亲,就是怕自己一个人斗不过世俗。
可现在她想通了,只要她自己够强大,世俗也要让她三分。
到时候,她就不用担心自己在婚内被欺负,林月恒和了尘道长被打上“外人”标签帮不上忙了。
因为她足够强大的话,根本不会被欺负,只有她欺负别的人份。
这么一想,突然斗志昂扬。
一拍影儿的肩膀道:“好!既然来了,那咱们就留下,上阵杀敌,也得几个战功,成为新一代的花木兰!”
“什么是花木兰。”
“花木兰替父从军,是一代女英雄,这个故事有点长,你听我给你讲啊。”
这边,裴云正在影儿讲花木兰的故事,那边,陆棠清的营帐里正在商议军情。
“王爷,蒙克尔这次在爷手里吃了憋,回去一定气不过,说不定过两天就会带大军在外头叫阵。”
陆棠清一挑眉,不语。
蒙克尔性情的确刚烈,最不肯服输,这次的诡计不仅没得逞,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陆棠清料定,他不仅会来,而且肯定还会带帮手来。
因为这次吃了亏,他一个人打上门来肯定不敢,怕再败在他手下,丢不起这个人。
“西戎的其他部落可有动静?”
“回王爷,暂无动静。”
“盯紧了蒙克尔的人,若他与其他部落有联络,立刻来报。”
“是!”
刚应完,帐外就有人来报。
“报!启禀王爷,蒙克尔军中派出了一小队人马,快马往西南方向而去。”
“多少人?”
“只三五人。”
“西南方是谁的兵?”
“是霍克的兵,他与蒙克尔是表兄弟,自小感情交好。”
“从霍克的部落到蒙克尔这边要多久?”
“最快两天。”
陆棠清手一挥。
“通知全军,备战!”
“是!”
众将士领命下去。
裴云正与影儿讲到故事尾声,忽然闻到一股尿骚味传来,皱眉停下声来一听,果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撒尿的声音,就在她们身后。
“敢在我们的营账外头撒尿,谁这么缺德?”
刚低声说完,那里又传来一阵清嗓子吐痰的声音。
裴云火都来了,正要出去理论,就听得他们说:
“这里可离王爷的营帐不远,你敢在这里撒尿,不怕王爷军法伺候?”
“伺候什么?哪条军规说了不准在营帐外撒尿了?而且你睁大狗眼看看,这是王爷的营帐后面吗?这是那小丫头的营帐后面!哼,军规,自己定的军规女人不得入营,把自己媳妇带进来,连个屁都没放。”
“你这话可别让王爷的亲兵听见,听说,王妃在他们心里可有威信了,方才他们还吹嘘,说王妃立了功呢。”
“你也说了那是吹嘘,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能立功?那还要咱们这群大老爷们做什么?打仗是咱们男人的事,女人凑什么热闹?倒是她身边那个小丫头,长得细皮嫩肉的,要是能让伺候咱们哥儿几个一晚,不也挺美的吗?”
声音说着说着就猥琐起来了。
裴云听得一阵反胃,连他在影儿营帐后头撒尿这事都觉得更恶心了。
完全是猥琐男的意淫,明知道碰不着影儿,就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心理上了安慰。
太恶心了!
裴云正考虑着是现在拉着影儿出去把那两人痛骂一顿,还是暗搓搓地记下来,到陆棠清面前告黑状时,转头看一眼影儿,她面无表情,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开口问问她的意见,这时,外头那两人又换了话题。
“王爷下令全军备战的事,你怎么看?真要打了?”
“打个屁!”撒尿的那个男人不以为然地道:“蒙克尔在咱们手里吃了这么多亏,还有脸还着兄弟来送死?霍克也是咱们的手下败将,两个手下败将凑在一起,也没那个胆来。况且霍克的兵到蒙克尔这儿还得走两天,两天的时间备战,你这会儿急什么?不如今晚咱俩出营一躺,趁这个机会快活快活。”
“你疯了!王爷已经下令备战了,你还敢出营,要是被发现了,按军规以逃兵论处,当斩!”
“王爷自己都陷在温柔乡里头了,哪里还顾得上咱们。你去不去,不去我可叫别人了。”
“你叫别人去吧,找死的可别扯上我。”
说完这句,就有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撒尿的男人哼了一声,“呸”了一句。
“怂货,胆小如鼠,没出息!”
也离开了。
脚步声走远了,再听不见声音,裴云两眼一眯,坏坏一笑。
“发现一粒老鼠屎,得告诉老猫。”
“谁是老猫?”
“军营里谁最大,谁就是猫。”
裴云冲她挤挤眼,拉着影儿钻出了营帐。
“走,去找棠清告状,你给我做证!”
找到陆棠清,把方才在营帐里听到的话绘声绘色地给陆棠清复述了一遍,说道:
“没想到,你手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兵,而且听口气,似乎还是个小头领。真要打起仗来,这样的队友不会拖后腿吗?”
陆棠清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裴云也没再煽风点火。
他冷声道:“本王这几年交出了兵权,没管军中之事,没想到,竟然养出这等蛀虫。影儿,你去给本王把崔事副将叫来。”
“是!”
影儿应声出去。
裴云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陆棠清瞥她一眼。
“人都没找着,如何处置。你倒是说说,这些出言不逊之语,出自何人之口啊?可有证据?”
“我是正好没带玄光镜,不能录下来,保证他逃不了!”
“就算用玄光镜录了下来,也不能当作证据。”
“为什么?”
“难以服众!”
四个字,堵得裴云没了声。
ipad这东西有什么作用,也只有她们几个人知道。
陆棠清和皇上肯定会相信,但是要想让军中这么多兵将完全相信,肯定做不到。
这可往人头上安罪名,只要那人死不承认,其他的兵肯定是为他求情的,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哪能因为不明所以的东西,就轻易定罪了呢?
况且,在备战时期做这种事,也不利于稳定军心……
等等,备战?
“棠清,你下令备战了?咱们要打仗了?”裴云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事情的关键点。
“嗯,十有八九要打一场。”
“跟谁打?对手强吗?胜算多少?”
陆棠清轻而一笑,傲然道:“本王的兵,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败!”
“要不要我开车去帮你助阵?”
“不必,你在营中呆着,本王会派崔副将留下保护你。”
“不用,我有车,还有影儿,哪里还需要保护?我来这里,就是特意来帮你的。”
裴云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出战的机会,影儿就已经带着崔副将来了。
“爷,您找属下?”
“夜里加强巡防,若有人私自出营,一律以逃兵论处。”
“是!”
应完之后,又抬头看了陆棠清一眼,没等到下文。
“就这事?”
“嗯。”陆棠清一摆手,让他下去。
崔副将挠着脑袋退出了营帐。
私自出营,不是一直都以逃兵论处的吗?军规里都写着呢。
备战本就要加强巡防,还特意下一道命令,难道爷这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崔副将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索性就加了三倍的巡防,轮番值守。
前半夜都没事,后半夜传来一阵骚动,把大家伙都惊醒了。
备战的情况下,所有人都是带甲和衣而睡,兵器就在手边。
巡防兵一喊“有刺客!”所有人就都提着兵器从营帐中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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