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说道:“他们算好的,陕西百姓,那才是真苦。转运输调,服役作战,都要参与。”
苏油也摇头:“兵不练而民不休,最苦更在河北,还要加上水患……刺民为兵,有什么用?前朝在河东河北不是有过类似教训吗?组织了二十万的农军,结果未出城门便大军散尽。”
王韶舒了一口闷气:“可不是咋的,乡勇日给米二升,月给酱菜钱三百,已经很薄了,真能到手上的又有多少?陕西军政官员,倒是又因此肥了一圈。”
苏油说道:“唉,先做好自己能做的那些吧。山川地图,搜集得如何了?”
王韶心情一下子变得好了起来:“地图搜集得很顺利,图形画好之后,为兄发现一处好所在!正要与明润商议,看看是否可行。”
苏油知道,王韶的战略思想,已经开始萌芽了。
几人一路向京兆府骑去,王韶抓紧时间,一路向苏油讲解他的考察计划,战略思想构成,希望能得到苏油的支持。
如今蜀中四路,经过十几年的稳定发展,所聚集的财富,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四通商号有多少货,四通钱庄有多少钱,没有人能估量得出来。
在陕西呆了三年,王韶终于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朝廷,不一定靠得住;但是苏油,一定靠得住。
其实也不一定是苏油比朝廷厉害,重要的是,在苏油的把控下,四通商号的政策,具备一项朝廷政策所没有特征——可持续性。
朝廷具有连续性的政策也不是没有,不过到如今已经步履蹒跚了。
而新政基本上都是人去政息,新官上台立刻推翻前任举措,到如今就连一个新式记账法,在计司都还没有正式采用。
而四通商号,连续十年发展下来,如今已经完成了几次产业升级,技术换代,加速度越来越快,早已取得了可喜的成就。
苏油一旦定下了政策,基本就是长期持续的行为。
比如自打王韶来了陕西,苏油每年雷打不动的支持王韶三万贯,如今已是第四年。
除此之外,苏油还在京兆府,不显山不露水地囤积食盐。
所付出的,烈酒,绢绸,丝光苎麻。
来到京兆府四通商号的庄子上,商号掌柜上得前来:“见过东家。”
苏油问道:“巢元修来了?”
掌柜说道:“按东家吩咐,安排了一处静院,无人见过。”
苏油问道:“如今这里的存盐有多少了?”
掌柜说道:“回东家,已有十万斤。”
苏油说道:“不要急,这是蚂蚁搬馍的水磨功夫,除了蜀中运来的部分,还要从各种渠道收购。子纯大哥,几条道上,那些人的日子好过得很吧?”
有了四通商号这只大鳄的收购,如今从西夏经过唃氏蛮,再流入陕西的几条地下通道上,私盐走私风声水起,对王韶打入西夏和唃氏蛮内部,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和帮助。
然而市面上却是一片平静,盐价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波动,这就是四通商号西北统计司的功劳了。
这只大鳄鱼,在偷偷操控盐价。
王韶笑着拱手:“托明润的福,别说他们,就连哥哥我,如今也是一方豪强富家翁了。”
说完又有些忧心:“不过这种只进不出的搞法,怕是蜀中资力再雄厚,也扛不住啊……”
苏油撇撇嘴:“一年五万贯,小弟个人还是承担得起的,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来到院子,巢谷正在练刀,见苏油进来,收了架势:“明润可算是到了!”
苏油笑道:“来,给你们介绍,这位便是巢谷,巢元修,经历复杂,我眉山的好朋友。这位是王韶,王子纯。王大哥,这人我可就交给你了。”
王韶拱手道:“元修这是军中的路数啊。”
苏油说道:“巢大哥在西军中有经历,本是韩存宝手下悍将,结果韩存宝失事,托他携带银两给妻儿,从此流浪江淮,成了运盐贩盐的熟手。”
王韶顿起敬重之心:“古郭解,朱家的高义,失敬了。”
巢谷笑道:“嗨!休听明润往我脸上贴金,说白了就一私盐贩子。”
王韶微微一笑:“那我们算是同行。”
巢谷笑道:“听明润介绍过,子纯兄做得好大事业,巢谷不敏,愿附骥尾。”
王韶眼神一亮:“你读过书?”
苏油说道:“巢大哥当年也是我学宫士子,考过一任进士,奈何好武而不喜文,因此换了路子。”
王韶喜道:“这可救了我的急了!手下多是粗人,莽直的不少,好用的不多。”
苏油笑道:“那你们慢慢聊着,我去看看能做什么菜。”
王韶说道:“稍等,有个人哭着喊着要来见你,我被纠缠不过,只好带来了。”
就见门外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我没有哭喊!”
王韶招手叫那娃过来:“我娃,王厚,小字处道。”
王韶其实只比苏油小上五六岁,但是正好差着少年和青年间的一个坎,气度神情完全两回事儿,一个稚气一个老成,只好管苏油叫叔父。
苏油端着架子过问了几句学问,又奖掖了几句,待到王厚出去了,苏油才对王韶说道:“这是练过武的吧?文字功夫弱了一点,子纯大哥,准备转列右班了吗?”
宋代朝堂,文左武右,右班就是武人序列。
王韶苦笑说道:“谋划十年,生聚十年,经略十年。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之下。”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不如此还能如何?”
苏油听出了王韶言语中的悲壮:“其实也好,种家自世衡之后,于今三代经营,已成朝廷倚赖。功名马上取之,也不是没有成例。”
王韶说道:“哥哥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再过三十年,估计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呕心尽瘁。刚刚那小子只是看着最有出息的一个,家里还有一帮呢。明润,拜托了。”
苏油心里有些发酸,强笑道:“怎么不能是逐敌天山,列爵封王?到时候就该是这几个小子,反过来孝敬他们明润叔叔了。”
王韶哈哈大笑:“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去弄一盘回锅肉!来到西北,天天羊肉蘸青盐,都快馋死哥哥了……”
等到做好饭菜出来,见王韶和巢谷一人拿着一支筷子,正在就着地图谈论得兴起。
就听巢谷说道:“多年不来西北,局势如今又有不同,但是要把唃氏蛮用起来,需要一场动乱方成。”
王韶点头:“如今唃氏蛮也分了好几派,有亲宋的,有亲西夏的,还有两边不亲只看好处的。内部争斗也激烈,强弱消长变化极快,需要有力之人打入内部,掌控情报,关键之时能发挥关键作用。”
巢谷拱手:“这个事情交给我,走贩私盐,与吐蕃蛮人接触,这两样我都是行家。”
苏油说道:“来时子午道上,铁门关那里也见着一个人才,过两天多半会来此:此人武艺精熟,擅长左右开弓,到时候王大哥你看着用。”
说完又道:“要唃氏蛮动荡也不难,这事情交给我来办。如今西夏河湟一带的走私商人和头人们的好日子过惯了,过两年再让他们过过苦日子,你们要的动荡,不就来了?”
王韶想着之前与苏油的秘谋,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再说话。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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