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行到近东平府十里处,早见王进引兵前来。原来韩世忠接得探报,得知官军失利,因宋江等在北,不便亲引军马救援,便令王进前来。两下接着,王进见曾招讨、折可存、蔡居厚等愁眉不展,衣甲破烂,疲惫已极。当时引众人入城。曾招讨引吴玠、杨沂中、姚平仲与韩世忠、扈成并众将佐见了,具说失利之事。韩世忠等说些安慰的话,无非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之语,便教设宴为众人压惊。席间,曾招讨动问吴玠等濮州之事。吴玠话不一席,言无数句,说出那个缘故来。看官,既说到此处,便先说官军收复濮州之事。
原来官军自濮州分兵,吴玠、刘光世两军自临濮县抹境而过,直奔濮州杀来。那日正巧董平、杨林到瓠河镇征粮未归,只剩欧鹏、李忠、鲍旭守城。接得伏路小校来报,欧鹏忙召李忠、鲍旭商议御敌事宜。当下三个商议已了,传令收拢城外军民入城,紧闭四门,待董平回城再做商议。
当日午时,官军进抵城下,见四门早闭。吴玠与刘光世商议,将兵马分作三队。吴玠、杨沂中攻北门,刘光世、王彦攻西门,廖恩、姚平仲攻南门,另调五百军兵暗暗去东门外掘下陷坑,埋伏在彼。部署已定,当时官军三面一齐攻打。欧鹏、李忠、鲍旭三个分头守御,官兵攻打甚急,投石飞箭猛攻城墙。自午时至酉时,连攻了三个时辰,濮州城墙垛子吃打坏数处。幸得城内平日早有准备,随坏随补,两下抵住。吴玠、刘光世见强攻不下,便教暂且收兵。欧鹏等见官军退去,心下稍安。虽觉疲惫,仍不敢怠慢,披甲于城头往来巡绰,只盼董平消息。
且说廖恩、姚平仲奉命攻打南门,吃欧鹏拼死挡住。当日接得将令,于城外扎营,暂缓攻打。二将得令,便约束军马后退五里下寨。扎寨未毕,忽见军士来报,探得两员贼将引百十名贼兵,直奔大营而来。廖恩对姚平仲道:“无妨,小将军在此继续安营,老夫亲去斩那贼子!”说罢,提刀上马,点起五十官兵径出大营,正撞着董平、杨林二人。
当下董平看时,见一老将皓首苍髯,骑一匹黑鬃马,倒提凤嘴刀,拦于路前。不禁笑道:“朝廷岂无人乎?教你这老朽来送死。速速退下,我董平不杀行将就木之徒!”廖恩厉声大骂道:“瞎眼小儿,背反狂贼,谅你有何本事!”说罢,举刀便砍。董平大怒,舞双铁枪来迎。两马相交,刀枪并举。一片鼓角之声,震天盈地。这单刀全无守御,那双枪只顾挑拨。只见刀来枪往,枪去刀迎。两个在垓心里足足战到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厢,姚平仲早已出到营前,见二将交战良久,恐廖恩年老有失,便教鸣金收兵。廖恩勒马回阵,董平手举双枪,直追入营来。杨林引着众孩儿紧随其后,当下董平、杨林在官军营内横冲直撞,冲开条路,杀出去了。欧鹏在城上望见董平、杨林回城,忙教放下吊桥,迎接入内。
董平、杨林回城,巡视一遭,鲍旭等将官军形势说了一遍。董平道:“今日与我交战的老将不知是何人,倒恁地了得!”杨林道:“这老将姓廖名恩,小弟在江湖上多曾闻他名号。原是熙宁时南剑州大盗,啸聚绿林。曾横行东南,官军数万不敢婴其锋。后来受了招安,投到种师道帐下,积功至鄜延路指挥使。”欧鹏道:“小弟也久闻此人的名,多与朝廷建功,不想今日到此。”董平道:“两位兄弟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那廖恩虽强,只是当初无他的敌手,以此只显他的豪杰。如今已是过时的人了,何足道哉!适才与他交手,见他武艺虽高,然斗过数十合,已自有些气喘。若再斗些时,定可斩他。只是如今城池被围,恐难久守。当务之急需速派人出城,报知大寨并公明哥哥,派兵来援。不知那位愿走一遭?”
说言未了,只见李忠叉手道:“小弟愿往,只是眼下城池被围,恐不易冲出。”董平道:“无妨,适才我看各处,见官军三面围城,独阙东面。想是有埋伏。然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已有计了,后日定可送哥哥出去。”当日董平便教各处加倍守御。官兵夜里又攻了一番,吃董平等击退,只得退兵。
次日一早,濮州南门大开。董平、欧鹏引一彪军马当先杀出。廖恩、姚平仲早有防备,急点官兵拦住。董平跃马挺枪大叫道:“廖恩匹夫,敢与我并三百合么?如若不敢时,趁早回乡养老去罢。”说罢,众喽啰哄然大笑。激得廖恩怒不可遏,骤马抡刀,直取董平。只见欧鹏大叫道:“董将军稍歇,杀鸡焉用牛刀,看我拿这老儿。”挺铁枪迎住廖恩便斗。欧鹏虽使得一条好铁枪,武艺终不及廖恩。更兼廖恩气愤难当,两个斗过三十合,董平见欧鹏渐渐遮拦不住,恐有疏失,纵马舞枪替下欧鹏。官军阵上姚平仲见了,飞马杀出。欧鹏却不回阵,转身敌住姚平仲。当下董平与廖恩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齐声呐喊,鼓角喧天。董平虚晃一枪,拨转马头便走,欧鹏也跳出圈子回城。官兵追至城下时,城上矢石齐下,官兵近前不得,只好收兵。
官军回营,姚平仲对廖恩道:“老将军年过七旬,仍有廉颇之勇。今日力挫敌将,贼人胆寒矣!眼见贼人自料不能久守,欲出城求援,定会再出城冲突。可速报与吴玠、刘光世二位将军,小心提防才好。”廖恩道:“人言董平‘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端的好武艺。但有老夫一日,则贼人一日不能逃脱。”当下便遣人报知吴玠、刘光世,不在话下。
再说董平、欧鹏收兵回城,杨林、李忠、鲍旭三个劝道:“官军围城甚严,破围恐非易事。”董平笑道:“无碍,待我杀遍各处,自有办法。”当时吩咐军士于城头排一张桌子,董平与四位头领围坐了。裨将摆上按酒过来,董平举杯畅饮,饱食酒肉。欧鹏等不解何故,又不便问,只得相陪胡乱吃些,均各无话。
转眼已过晌午,董平起身笑道:“今番且请杨林哥哥随我前去厮杀一番。”杨林领诺。当时两个上马,各带了器械。董平在前,杨林在后,依旧引着五十小喽啰,自北门呐喊杀出。城外吴玠、杨沂中早已接得消息。正逢杨沂中领铁骑游巡,见董平杀出,喝道:“贼人有何本事,敢来乱闯!”怒马挺枪拦住。董平也不答话,舞双枪直取杨沂中。两个战作一处,扭成一团。这单枪如流星赶月,那双枪似蛟龙出海。二马盘旋,三枪卷舞。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当下杨沂中见董平武艺高强,拨马回阵。董平正待去赶,一将早挺太宁笔枪刺来,正是吴玠。董平忿怒,撇了杨沂中,来斗吴玠。当下两个又并了三十合,不见输赢。杨林见了,拍马来助董平。吴玠武艺虽然高强,兀自遮拦多攻取少。说时迟,那时快,杨沂中早已换了一匹高头大马,赶到阵前。董平见杨沂中重复杀来,便教杨林引众喽啰先行退入城内,纵马蓦地跳出圈子外来,且战且退。吴玠见天色已晚,便勒转马头,约束众军不去追赶,两边各自收军。
且说杨沂中回营,动问为何不趁势抢城。吴玠道:“董平武艺高强,适才又有佐助,我力斗二贼不过。他却忽地退兵,恐防有诈。”杨沂中道:“想是那厮见我等本事,料突围无望,因此退入城去了。”吴玠道:“且不管他如何,我等只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定可胜他,不必犯险行事。”杨沂中称是。当夜无话。
次日一早,董平与众人饱食战饭,又引李忠、鲍旭两个并五十小喽啰径出西门,早有军校报入营内。刘光世听罢,不急不缓,出到营前。只见王彦鞭梢一指,军兵早把董平等四下围住。原来刘光世闻报董平屡次出城厮杀,料到必会前来,便于营前两边各伏下五百军马。当下只见董平在马上仗着两条枪在阵内忽东忽西,纵横驰骋。李忠、鲍旭两个步行在前后遮护,枪剑过处,官兵闪避不迭,吃杀坏颇多。
当时战够多时,眼见董平等要杀出阵来。早惹得王彦性起,就马上卷起那口掉刀,直扑入阵,来战董平。董平见他来得势猛,心下不敢怠慢,抖擞精神相迎。两个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早斗到四十合之上。王彦见赢不得董平,正待要走,不防马前忽地撞出一个丧门神来,正是鲍旭。手起一剑,直把王彦马足砍断。幸得王彦机警,先已跳下地来,飞奔回阵。董平等随后追赶,只见刘光世一声令下,官军阵内弓弩齐发,密麻也似射来。董平急勒住马,乱拨飞箭。那一阵箭雨过后,小喽啰连同官兵吃射倒一片。鲍旭闪避不及,左臂中了一箭。董平见了,便调转马头,与李忠、鲍旭两个引残余喽啰一道烟儿奔回城内去了。
当时王彦回营,与刘光世相见。刘光世见王彦虽然落马,幸喜无甚伤损,便与其置酒压惊。又遣人报与吴玠处知晓。吴玠听闻董平接连冲突,便召众将商议道:“董平贼子接连冲突南、北、西三面不能得逞,需防其冲突东面。那里虽已事先掘下数十陷坑,但仅有五百军士。更兼那厮骁勇,为防不测,需得多派兵增援。”众将称是。当下便从各处暗调三员偏将引一千五百军马潜行到城东各处埋伏,预备绊马索等物。只等董平到时,一发擒获。众将依令而行,各自去了。
且说董平回城,见鲍旭中箭,叹道:“我本要探敌虚实,不想累兄弟受伤,此我之过也。”鲍旭道:“将军这是说那里话,是我本事平平,怪不得别人。不知几番对敌,可有良策?”董平道:“前番我曾说起,城东定有埋伏。故而我与众兄弟三番冲突,探敌虚实。交战数次,见那廖恩虽勇,但已年迈,耐不得久战。更兼那小将也劝他不得,正可突围。官军见我三番冲突不出,定料我等会选东面突围。我却偏偏自南面突围,出其不意。”众人听了,无不钦服。杨林道:“可趁夜里丑时出城,那时官军防备最松,容易得手。”计较妥当,董平亲自修书一封交付李忠。众头领吃酒谈天,只等夜里出城。
是夜丑牌时分,董平点起欧鹏、杨林、李忠,拣选一百精壮喽啰到府中,环箕而坐。董平教拿酒肉,先自将瓷碗斟酒。连吃三碗,方对众人道:“我闻汉末时,甘兴霸曾百骑夜劫魏营,威震天下。今我欲效法古人,夜袭破围,诸位可敢随我董一撞前去?”众人听罢,无不振奋,皆起拜道:“愿随将军同往!”
当下董平与众人将酒肉食尽,先取四条红绸巾来,自与欧鹏、杨林、李忠缠于额上;另取一百条红巾,教小喽啰系于胸前。当时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悄悄开了南门。董平在前,杨林居左,欧鹏在右,李忠押后,一行人马悄无声息,投南而走。约莫行了三五里,早见前面官军营垒。董平一马当先,自辕门大呼杀入。众人紧随其后,纵横驰骋,逢敌便斫。官军营内震天动地,人马闹乱。董平等百人自北门杀入,自南门杀出,李忠单骑投南而去。
董平见李忠去的远了,便引百人重复杀入官军寨内。廖恩、姚平仲早被惊醒,听闻劫寨,急奔出营来。姚平仲巡视各处,弹压军心。廖恩径自提刀上马,拦住董平。董平更不答话,舞枪直取廖恩。这个是怒满胸膛吞宇宙,那个是气定神闲掌乾坤。两个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早斗过三四十合。董平却不硬拼,只是左右躲闪。又斗过十余合,看看廖恩刀法渐渐慢了。
原来廖恩那口刀重五十斤,若是与敌器械相拼,尚可支持。此时劈砍横拦,使了多时,多数落空,臂膀早已闪得酸麻。董平见了,心内瞧科,左手舒枪架住刀古定。右手枪起,廖恩闪避不及,肩窝早中,翻身落马。董平欲补枪时,却吃两员偏将拦住,廖恩趁乱走了。董平再看别处时,杨林、欧鹏已杀败姚平仲,怎奈官兵越围越多,将二人困在核心。董平见了,舞起双枪,直杀入阵,救出二将,直破北门而去。回到城中,记点人马,折损七骑。董平教厚加抚恤七人家小,又取银钱金碗等物赏与众人。官军营内,姚平仲见廖恩负伤,恐有埋伏,不敢追赶。杨沂中、王彦率军马到时,见董平等已退,各回大寨去了。
一连三日,官兵日日攻城。西边危急,董平便往西救援;东面将破,董平则奔东堵御。官军破城不得,便夜夜佯攻,惊扰城内。董平小心提防,亲身督战,衣不解甲,甚是疲乏。唯念李忠已破围送信,心中一冀尚存,故尚可勉力支撑,只盼援兵早至。到第四日,官军不再攻城。城内不知虚实,也不敢轻易出城厮杀,两下拒住。
那日,吴玠会集诸将,备说连日攻城不克,询问破城计策。杨沂中道:“前番我等攻城,每每将破时,总吃董平赶到守住。此人不除,取城恐非易事。不若设计诱他出城,或生擒或斩杀。那时贼人无头,方可取城。”刘光世道:“那董平位居梁山马军五虎,武艺高强。前番与我等均有交手,更兼那厮破围派人送信搬取救兵,定会死守待援。恐难诱出,需得另想法子。”吴玠笑道:“贼人此行,异想天开。想那梁山巢穴及济州、章丘等处,均已受制,自身尚且难保,怎会来救?这濮州已是池中之鱼,瓮中之鳖,破城只在旦夕,故而我教众军不再攻城,寻其破绽,那时一举取城。只是尚未想出好法子来。”众将听说,低头沉思。
只见姚平仲起身道:“小将却有一策,不知可否?”吴玠道:“愿闻其详。”姚平仲道:“近日小将带兵游巡城外各处,登高眺那城子。见城内炊烟日渐稀少,前日尚见满城炊烟,近两日只有半城,想必定是城内缺粮少柴之故。攻城不下,不如利而诱之。待其出城,再聚而歼之,如何?”言罢,便对众人道:“只需如此如此......”众人听了大喜,纷纷道:“好计策!不枉了称你做小太尉。”吴玠道:“此计甚妙,且请诸位协力破敌。”众人听了,起身领命去了。
不说官军定计,只说濮州城内,自李忠出城后,董平日日翘首以盼援兵,又教欧鹏、杨林、鲍旭等告知小头目并小喽啰援兵不日即到,鼓舞士气。故而官军连攻数日都吃城内守御住了。其后官军不再攻打,只是夜夜袭扰城内。董平虽知是计,仍不敢掉以轻心。只得亲身督阅,加强守备。
那日董平照例巡视各处,行到西城,见城外官军围困数重。自忖李忠出城多日,不见丝毫动静,不觉又添一重心事。正寻思间,见欧鹏前来。董平动问连日情形,欧鹏道:“近日孩儿们士气不比从前,私下抱怨者益多。”董平忙问何故。欧鹏道:“一者连日官军袭扰,众人疲乏;二乃眼下天寒地冻,棉衣不够;三来全城被围有日,虽有粮米,但柴草日渐短缺,孩儿们只得噎些干粮充饥。”董平见说,心头更添一重忧虑,半晌道:“民以食为天。他事尚可迁就,但粮草一事关乎军心,非同小可,需得尽快想个法子才是。”当日董平巡城毕,闷闷不乐,回到府中来,在程小姐灵前独自饮酒,思绪纷乱,不知何时竟昏沉沉睡去了。
是夜,董平猛然醒觉,便教小头目唤杨林、欧鹏、鲍旭三位头领到府中议事。不移时,三人都到。董平道:“连日厮杀,众兄弟多有劳苦。怎奈城内柴草匮乏,军心不稳。若不能解,此城恐难久守。我夜来苦思计策不得,不知诸位可有法子么?”杨林道:“我正要与将军说此事,今日我带人巡视时,在东门捉得七名偷越出城抢柴的喽啰。按山寨法令当斩,特请定夺。”董平听得出城抢柴四字,便教带七人来。
片时间,七人都押到。董平教解了绳索,置酒压惊。那些人唯唯诺诺,云里雾里。董平好言劝慰道:“你等莫怕,且将如何出城抢柴之事说与我听。”内里一个名唤王二的喽啰,仗着胆子道:“近来城内柴薪短缺,小人几个已数日不食烟火。那日登城望见城东箕山有樵夫出没,故而违律出城抢柴。罪该万死,伏乞将军饶恕则个!”董平起身道:“樵夫可有官兵保护?”王二道:“那些樵夫三三两两结队进山,并无官兵相随。”董平听罢,心中欢喜,便饶了七人之罪,教各归本职。那七人欢天喜地,磕头捣蒜去了。
当时董平对杨林、欧鹏、鲍旭道:“城内正缺柴薪,何不派兵出城抢夺,以供使用?”杨林道:“官军连日围城,只留东面。如今又有樵夫上山砍柴,莫非有诈?将军忘了公明哥哥那年弃粮活捉张清兄弟之事,不可不防。”欧鹏道:“可再暗使人探听虚实,再作理会。”
次日,探事人回报:“那樵夫日中时三五人结伙进山,待日落后背柴投北望范县而去,一日间约有三五十人。”董平喜道:“既如此,可教孩儿趁天黑时出城夺柴。”杨林道:“将军务必小心,恐官军使诈。”董平道:“无妨,那樵夫既然三五成群,我等也派军士分队出城,夺取柴薪便回。今夜我便亲自出城。”欧鹏道:“将军乃是主将,不可轻出,小弟前去便是了。”董平依允。杨林道:“官兵诡诈,想必早已在城东掘下陷坑,可望北行绕道折向箕山。”欧鹏应了。
是日残阳西坠,新月初升。欧鹏教众头目并小喽啰,饱食战饭,带了绳索扁担等物,引一百孩儿,悄悄出东门。行过十余里,早到箕山脚下,见一众樵夫三三两两背柴下山。欧鹏见了,发声喊道:“识趣的留下柴来!”挺枪当先,背后喽啰一齐发作。那伙樵夫惊得呆了,丢了柴,四散逃命,只恨爷娘少生了两只脚。那逃走不及的,也吃捉了三五个。欧鹏问时,都只道是范县、雷泽庄家,来山上砍柴。欧鹏听了,便教放那些人归去,只把柴薪留下,自引人将柴薪挑回城来。
董平见夺了柴薪,计点有七八十担,心中欢喜。自那日始,董平教杨林、欧鹏、鲍旭三位头领于黄昏时分,轮番带人出城抢柴,截得柴薪日渐增多。又因城内耗费颇巨,董平见官军不曾发觉,便多点小喽啰,相助夺柴。不旬日间,已出城五七百人。
过了五七日,一向无事。那日正值欧鹏出城夺柴。彼时严冬时节,日短夜长,天色早已昏黑。欧鹏依旧引小喽啰出东门,望东北行了十余里,又折向东南,早到箕山。抬眼看时,果然见樵夫断断续续下得山来。欧鹏已是轻车熟路,发声喊,依旧惊散那伙樵夫,果然又得了许多担柴薪,仍教小喽啰挑回城去。
却才转过山嘴,早见黑影里火把明亮,一彪军马呐喊杀出。为首一将声如雷霆,手提掉刀,正是王彦,大喝道:“草寇已中俺计了,还不下马受缚!”欧鹏怒起,挺枪相迎。斗无数合,欧鹏兜转马,望后便走。早见前面又一彪军杀出,为首一将幡然白发,舞刀大喝道:“奸贼速速授首,免得空污刀斧!”正是廖恩。欧鹏骂道:“老匹夫,仍敢出阵对敌么!”挺枪便刺廖恩。廖恩举刀相迎,两个斗过十余合,不分胜败。欧鹏眼见身边喽啰所剩无几,无心恋战,拨马望西便走。廖恩怒极,紧追而去。
当时两个你追我赶,飞奔十余里。欧鹏瞥见廖恩独骑来追,回马迎住便斗。看官,欧鹏武艺原不及廖恩,为是廖恩枪伤未愈,因此上能够敌得住。当下两个又斗了二十合,廖恩奋威,举刀便砍欧鹏。吃欧鹏闪过,左手挟住刀杆,右手举枪望廖恩心窝刺去,却吃廖恩腋窝里把枪夹定。两个在马上你扯我夺,坐下马转灯也似盘旋。也是天意,廖恩的马后蹄先踏着官军所挖陷坑,两骑拆解不开,欧鹏也吃拽入坑内,里面遍是苦竹签、铁蒺藜。两个连人和马跌将下去,作一处身死。那边王彦领兵杀尽贼人,听闻廖恩追赶欧鹏,念其臂伤未愈,恐有疏失,忙来接应。当时见廖恩、欧鹏身死,嗟叹不已。忙教人取出两个尸身,飞速望濮州而来。
回说濮州城内,董平自遣欧鹏出城夺柴,依旧如前巡视各处。那晚登上南城,只听四面喊声震天。急看时,见城下姚平仲披甲持枪,指着城上骂道:“董平贼子,已中俺抛砖引玉之计,今番看你逃到那里去?”董平大怒,便要取弓射姚平仲。忽城中迭次报来,吴玠已引军攻破东门,杀入城中。董平大惊,跌足叹道:“我误中奸计了!”忙下城来,正遇着杨林来道:“官兵猛攻西门,城内孩儿多半调去夺柴,抵挡不得,城门已失。”董平听了,恰似跌入冰窖一般。寻思半晌,方对杨林道:“此城已不可守,我别无他顾,惟有程小姐灵位尚在府衙,不可落入敌手。我这便去取,贤弟先去北门接应鲍旭兄弟。”杨林苦劝不住,董平那里肯听。杨林道:“既然将军执意要去,便由小弟代劳。请将军速去北门弹压军心,接应鲍旭兄弟。我取灵位后便赴北门相会。”董平思虑再三,便应允了,领兵飞望城北来。
且说丧门神鲍旭守北门,接报官军攻城,忙登城守御。不想杨沂中已身先士卒,自城角攀梯登城。霎时间,官军布满城上。见有贼兵,即便砍杀。鲍旭怒不可遏,舞起那口阔剑,连砍五七个官兵,正撞着杨沂中。当下两个在城头邀住大斗,力战十余合。鲍旭箭伤未愈,吃杨沂中卖个破绽,一枪刺入左肋,撅出城外。贼兵见了,个个胆寒。官军潮涌登城,北门顿破。
再说董平催马奔赴北门,行至中途,早见前面乱乱哄哄,众喽啰狼狈奔逃。董平邀住问时,内里一个道:“适才鲍旭头领与一个官军小将在城头拼斗,被一枪撅出城外去了,北门已破。”董平到了此际,真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仰天大叫一声,调转马头便走。转过两条街,正遇着杨林匹马而来,将程小姐牌位交与董平。董平接了,缚在前胸,诉说北门已破,鲍旭阵亡之事。杨林道:“小弟适才听得南门已被姚平仲打破,四下无路。不如望东门杀出,或可与欧鹏兄弟相遇。”董平称是。当下两个引着数骑,朝东门冲突。
行到东门,只见吴玠挥军赶杀。董平见了,也不理睬,与杨林飞马出门,早被吴玠瞧见,单骑拦住。董平对杨林道:“你我先戳杀这厮,再行出城。”话音未落,早见背后刘光世引兵杀到。杨林见了,对董平道:“小弟行走江湖多年,四处漂泊,今日想是归处。将军先走,接应欧鹏兄弟,待小弟拦住这厮。”董平无奈,含泪出城。杨林在城门里,使尽平生本事,拦住吴玠、刘光世。搏命十数合,早被吴玠看出破绽。枪尖虚晃一晃,放杨林枪刺过来。却闪到一边,挑杨林不致命处,一枪刺中左胯,翻身落马,众官兵急上前捆捉去了。再看董平时,早已奔出城外数里。吴玠急教刘光世领兵去追。自去扫除城内残贼,不在话下。
却说董平单骑望北飞逃,回头望时,不见追兵踪影,心下稍安。肚里寻思道:“此番丢了城池,我有何面目再见宋公明兄长。欧鹏兄弟不知生死,只好先去寻他。”当时策马前行,不上二三里,骤见火把明亮,一彪军马迎面而来,却是王彦。见董平单骑,便督兵将董平团团围定。董平此时只道有死无生,舞双枪左右冲突。怎奈连番厮杀,人虽可战,马匹却乏,渐渐支撑不住。王彦见了,纵马抡刀入阵,直望董平劈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飕的一声响,一箭正中王彦马蹄。那马咆哮起来,将王彦霍地掀翻于地。只见一骑飞驰入阵,杀开条路,护着董平向外冲突。众官兵见王彦落马,不知生死。事出突然,都不知所措,竟被二人抢出。王彦当时起身,换了马匹,追了一程。天色昏黑,失了二人踪影,只得转回。路上正遇着刘光世,说了缘故,同回濮州去了。
且说董平逃出生天,看那人时,不是别人,正是打虎将李忠。原来那日李忠出城后,直奔济州。不想那时节济州已被官兵围困,不得入城。李忠便投大寨,不想四面酒店俱被烧做白地,回山不得,只好重复转回濮州。但见官军巡绰各处,不得入城,只得暂留范县一农庄内,日夜打探消息。那日闻听城北官军分兵别处,便投城北来,欲探究竟。也是天意使然,正撞着董平。
当下董平告知鲍旭阵亡一节,两个涉冰渡河,隐匿范县数日。续后闻听欧鹏阵亡,杨林被擒,于濮州枭首示众,首级悬挂城门号令。董平、李忠大哭一场,别无他法,只得连夜乔装打扮,投宋江处去了。
且说吴玠、刘光世等收复濮州,安抚各处已毕。谨将恢复事宜,申报朝廷并曾招讨处。刘光世闻得廖恩阵亡,不胜悲恸,亲自致祭。不过数日,两处明文都到,有旨追封廖恩为忠勇将军,各将按功升赏,将贼目杨林就于濮州枭首示众。张叔夜、蒋圆等已克复济州,曾招讨令吴玠引本部军马赴东平府协助进剿梁山,刘光世镇守濮州。二将得令,吴玠次日点起军马,告辞刘光世,离了濮州,望东平府进发。不想正逢官军被围。幸得吴玠赶到相救,前事已明。
回说官军二打梁山泊失利,众将好生忧闷,愁眉不展。曾招讨设宴于府中,召集众将抚慰道:“昔曹孟德赤壁之败尚且重图再起,今一时失利岂能一蹶不振?况今济州、濮州二处相继克复,齐州谭氏寨也送书信来,相约南北夹攻宋江残党。梁山形势,虽安亦危,虽胜亦败。”众将称是。曾招讨又道:“我思索数日,前番连战失利,皆失天时地利之故,然二者皆不如人和。若能离间贼众,使其祸起萧墙,胜似用兵百倍。”
说言未了,只见蔡居厚道:“小人有一事正要说与招讨,此事若成,灭梁山如滚汤沃雪,似掌上观纹!”曾招讨问是何事,蔡居厚叉手离座,说出这件事来,正是:迷途终得识途引,解铃还须系铃人。毕竟不知蔡居厚说出甚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四条好汉:
曹正欧鹏鲍旭杨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