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力用于剿除流寇,则建虏乘于后。若国力用于抵御建虏,则流寇袭扰于内,实则两难矣。”
“这两年,朝廷发力,流寇纷纷偃旗息鼓,证明只有措施得当,安排得力,流寇是可以剿灭的。”
“而建虏之势,却越发嚣张,去年入塞,几乎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卢象升大人之天雄军,其余朝廷大军,皆逡巡不前,根本不敢与之一战。”
“这证明,建虏之势,已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以根除。”
听到这里,史可法想起去年一件事,有人建议朝廷要与建虏议和。朝廷派兵部尚书陈新甲议和,本来已经谈好。却因走漏风声,满朝哗然,清流更是纷纷大骂,大骂陈新甲是个卖国贼,皇帝无奈,只得处死陈新甲。
史可法家里乃是锦衣卫世家,消息灵通,什么消息其实他都一清二楚。李亭所讲建虏之势,他更是心知肚明。
朝廷之意,本是和缓与建虏之冲突,然后发全力解决流寇问题。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也。
朝廷为何要跟建虏议和,无非是现在建虏之势太强,现在朝廷不少军队,遇到建虏之兵,畏惧如虎,还没交战,都吓的浑身发抖。一上战场,更是败的一败涂地。
要想解决建虏,绝非一日之功,当下,最好的选择,就该是先除流寇,待四方安定,然后积蓄力量,再图建虏。
李亭的说法,跟那时朝廷的判断是一致。史可法虽是东林党人,但是锦衣卫世家,让他比普通清流更知道建虏之强。
难道他的意思也是要先议和?史可法心内暗暗的想着。
“要根除流寇,必须要有充足的时间和战略空间。”这时,李亭接着讲道,“这个时间和战略空间,是要看建虏会不会给。
我们要这个战略空间跟时间,不能靠与他和谈,他只能看出你的虚弱,让他更加加倍的来图谋你。
但是,如果我们能够狠狠地打一次建虏,打的建虏鬼哭狼嚎,痛的他撕心裂肺。让他元气大伤,三到五年内,根本没有力量,更不敢有野心南侵。
这样,我们就为剿除流寇,争取了最大的战略时间和空间。
我大明才有充足的时间和力量,剿除国内流寇。然后再积蓄力量,对付建虏。”
史可法眼前一亮,李亭的办法也是先灭流寇,只是他灭流寇之前,有一个前提,就是要狠狠地打一次建虏,打的建虏很痛,几年之内,不敢再南向犯我。这一下,可是远远超乎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我的战略分三步。一打痛建虏,二剿除流寇,三彻灭建虏。”
李亭最后淡淡的说道。
“好!”
屋内众人,顿时欢声雷动。
陆冲章怀等原来天雄军弟兄,虽跟李亭很长一段时间,打仗也不断,却从未听李亭讲过建虏之事。今日因为史可法大人的原因,第一次听到李亭讲如何对付建虏之事。
李亭讲的简单易懂,在场众人,都能听的明明白白,顿时感觉对付建虏有了希望一般。
再加上卢象升大人死于建虏之手,天雄军之人,对于建虏,恨之入骨。如同黑夜里行路,骤然间见到灯光,叫他们如何不高兴?
众人喝彩声中,史可法却一脸严肃,目光再次上下打量李亭。
三步走战略,哎,该叫方略,这小子读书终究有限,不过无碍大局……史可法越听,竟觉得越有可能性。朝廷局势越发崩坏,就是因为,两面之敌,对付建虏,则流寇起势;对付流寇,在建虏在背后袭扰。总难得有单一对付一面之敌。
如今建虏势强,只有打掉他的强势,才能让其消停几年,让其不敢轻易南下。这样,才有真正的可能剿除流寇。
不过,想来想去,还越发进入李亭设定的战略方向里去。如果真有一支强兵,能够打掉建虏的嚣张气焰,让他几年内不敢南下。
流寇何尝会是大问题?
去年,流寇就被朝廷大军逼的投降的投降,溃散的溃散,朝廷大军比他们,终究还是强了许多。
若再有一两年的时间,流寇何愁不彻底灭之?
可惜,就在去年年底,建虏一次入塞,朝廷不光调集大军对付,更主要的将剿匪的许多大将比如洪承畴调到蓟辽总督,孙传庭调入京师。
将之剿除流寇的大好形势,硬是生生打断。
如今,张献忠、罗汝才等贼寇再起,只怕越发难以收拾了。
所以,要剿匪,必先狠狠地打一次建虏。
高明!
史可法眼光闪亮,他越发觉得,这个方略,乃是可行之举,甚或是唯一可行之方略。
可这方略,却是眼前一个胡闹的富家公子所提。
史可法越发疑惑,这小子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有平定天下之能?
不对啊,他只是一个败家的富家公子,怎么能有如此之能?我大明那么多豪杰,岂不是成了笑话?
他再次打量李亭,这个小子……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在家里就能学这么多吗?
心里想着,此时也不方便多问。史可法微微一笑道:“你身为富家公子,本可以好好过你的日子,安享家里的一切,岂不更好?”
他说着的时候,李亭看着史可法,分明从他眼里,看出满眼的疑惑。
他要将那个印象扭转过来,他是富家公子,不是败家子。他虽不想科举,可也不是纯粹的饭桶。
想到这里,李亭微微一笑道:“大人,你听说过‘投笔从戎’吗?我现在却是投笔难以从戎啊。”
李亭这话简直有些过分,史可法两榜进士出身,焉有不知道投笔从戎之事?
就连陆冲这样的武夫也听说过投笔从戎的故事,他听到这里,不住地咳嗽,意思李亭说话有些过了。
李亭知道史可法这样的老好人,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基本不会生气,故而说的这么重。
果然,史可法只是淡淡一笑道:“班定远之事,我焉有不知?”
“可是大人,汉朝可有班定远,当朝可难有文人投军之事啊。”
李亭这么说,主要是想说明,在明朝这个文贵武贱的年代,如果一个富家公子投军,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荒唐之举,他是有心投军却不得。
史可法点点头,恍然大悟,在这个科举至高无上的年代,他要是投军,别人眼里,这个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史可法此刻,简直有些无语,这个李亭……还真是……实在说不清,他明明很有才干,聪明绝顶之才。
他的才干,绝非寻常,如果能够重用于他……
史可法骤然想到,他已是丁忧之身,已经不再是当朝大官了。
他心底一声长叹,看来只有有机会推荐给朋友了,可是他连功名都没有,谁又能相信他的才干?
看来,只有他自己真的成就一番事业,说不定还真能说服家人。
想到这里,史可法热心地问道:“李公子,你要去江南闯一番事业,可有打算做什么?”
“米店和当铺。”
“哦,那倒是好的。可是开在哪里呢?”
“米店在常州无锡县。当铺尚未定。”
史可法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史可法想了一阵,他想帮李亭尽快成就一番事业,好让他家里人同意他去当兵。
这就是史可法的性格,若是换作能够力挽狂澜的于谦,那还说什么?李亭有此才干,管他同意不同意,定是先丢到军营里再说,甚至是丢到锦州一带,跟建虏对抗的第一线战场上去。
可是,史可法对此局面,却有些无能为力,他甚至还想着李亭的“老太爷”开不开心,满不满意。江南他当然有朋友,也能帮到李亭。
只是,这实在有违背他当官的原则,再说,他已经不再是官,开口求人对他终究是一场大考验。
若是李亭是坏人的话,岂不是陷他于不义的境地。
好一阵子,他放弃直接帮李亭的打算,他再次开口道:“好了,你们先回去吧。”
李亭带着陆冲一行人出了庙,带上老薛,急急下山,连夜乘船往江南而去。
禹王庙内,史可法却没走,开始跟他的朋友张国维,和卢象升一样,也是一同剿过匪的同僚,江南十府的巡抚,写起信来……
他没有放弃李亭,只是帮忙的手段换了下。他要将李亭先推荐给张国维,至少他要张国维多多关注这个年轻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