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西院之中,老三沈元礼起的并不算晚,沈家半壁江山掌于手中,他的勤勉自不必说。尤其是作为更早失去皇商身份的织造坊,其操持的难度,相比起长房的瓷器生意还要艰难出许多。
也正因为这一点,沈元礼其实比旁人更加清楚买扑的重要,若不是形势比人强,他又怎会将沈家的官窑拱手相让。
富贵固然重要,但也要看有没有命去拿,当今的形势,如果面对的只是一个吴家,还不至于让沈元礼这个浸淫商场多年的老人畏惧。可惜吴家也不过是个打头阵的,其身后所代表的势力才真的可怕,至少他沈家是无法抗衡的。
也正是有鉴于此,沈元礼才会果断的弃卒保车,让出自家瓷窑。在他看来,丢了买扑,制造虽然举步维艰,但仍可以于夹缝之中寻得一线生机,勉力存续下来,陶瓷之事也不过如此。一味正面硬扛,丢了生意事小,若是惹怒那股势力,怕是将整个沈家搭进去,也填不平对方的怒火。
只是没想到,一切按部就班的计划之中,最后却还是节外生枝,将他原有的打算搅得支离破碎。
今天是吴家约定好归还沈家瓷窑的日子,沈元义早上起来,这口气便顺不过来。他神情郁郁地吃过早饭,又将一壶香茶饮到乏味,待得日上三竿,这才唤了长子去马棚备车,准备前往会嵇山。
这会儿,正房中的沈元礼盘算着时间已然差不多,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磨蹭着站起身来,正待更衣出门,却见沈从风火急火燎从屋外迈步走了进来。
沈从风比沈韩还小着半岁,由于自幼受家中生意的历练,又有父亲和大伯从旁着意培养,令其平日里看起来倒比沈韩更加的老成执重。
但此刻的沈从风却是一反常态,看到刚刚起身的父亲,顾不得施礼,火急火燎道:“爹,孩儿刚才去到马棚,却听那里的人说,长房那边的沈从云带了人,已经奔着会嵇山瓷窑去了。”
“有这事?”沈元礼眉头一皱,复又问道:“他走了有多长时间?带了多少人?”
“某时三刻便走了,怕有快两个时辰了吧。人倒是不多,但听说带了两三车的年货,看样子像是要去慰劳窑坊上的师傅。”
“哼!”沈元礼鼻子里愤愤地喷出口气,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最终却还是发生了。
沈家瓷窑一直又长房掌管,沈韩去负责本收回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之前同吴家的几番交涉毕竟都是他在出面,沈元仁一个招呼没打,便派自己的儿子全权接管了此时,多多少少让他有些憋火。
沈元礼重重喘了几口粗气,才又问道,“还打听到些什么没有?”
沈从风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听人说,沈从云想从牲口圈里支两头黄牛,一同带去窑上。由于没有大伯的批字,被管事以不合规矩为由,给拒了。”
“黄牛?”沈元礼怔了怔,旋即冷笑道:“给窑上的那些苦哈哈送牛肉,他倒是个懂得邀买人心的。”
南宋时代,物资已不像北宋初年那般贫乏,“禁食耕牛”的律例也已名存实亡,像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吃牛肉早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此时的市面上并不敢公开售卖牛肉,私底下的交易,价格也是高的惊人,对那些居于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来说,牛肉仍是可望不可即的奢侈之物。
“那……咱们还要不要去?”
沈从风见父亲半晌无语,开口问道。
“要去!”沈元礼似也拿定了主意,起身道:“今天吴家人前去交割瓷窑,万不能再起事端了。”
沈从风办事稳当,他料到父亲会有这样的决定,早已在自家院门外备好了两匹快马,父子二人片刻也未耽搁,策马而出。
沈府正门四敞,就连供马匹货物行走的偏门也是大开着。
此时,一身文生公子打扮的沈从雨手持一把折扇,哼着小调正想迈过大门。他听闻身后马蹄声响,扭头见是父亲和兄长,暗中便是一喜,忙回身行礼问好。
早些时候,三叔沈元义已然回了京城,方才又见大伯出府而去,现在轮到自己的父亲。家中长辈悉数而出,看来今天自己可以肆意放纵无虞了。
沈元礼本就心情烦躁,此时看到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火气更盛,怒斥道:“混账东西!一天天不务正业,就知道鬼混,你给我滚回去,今天不许出门,若是等我回来,知道你跨出这沈府半步,打断你的腿!”
“我……是!”沈从雨还想争辩几句,抬眼瞥见父亲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口中却兀自咕噜着,“这大过年的,你们一个个地都要出门去,偏偏就我得待在家里,凭什么啊!”
沈元礼刚想着打马出府,听见这话,手下却又不禁一顿,转头问道:“你说谁还出去了?”
“哦,没……”沈从雨吓得一哆嗦,忙道:“没谁,就是大伯刚刚走,带了好多东西,还有两头牛呢!”
沈元礼闻言一愣,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抬手扬起的马鞭却终究没有落下。
……
沈元仁确实从家里牵出了两头黄牛,这种事大家其实早已心照不宣,逢年过节的,富贵人家宰上两头牛,即便被有心之人看到,也做不来什么文章。他这次本来就是要把态度做足,让府内府外的人知道,但凡儿子的想法、做法,自己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
沈元仁对儿子这段时日以来的表现,心下也有七八分满意,三两分自豪,但沈韩毕竟未经见过商场的尔虞吾诈,年岁又轻,让他去和吴家人打交道,沈元仁难免有些担心。
他们出得府来,时间已比沈韩晚了大半个时辰。有那两头牛缀在后面,行进速度也很难快得起来,如此又走了足有多半个时辰,一行人总算来到了会嵇山脚。
此处距离沈家瓷窑已不足五里,虽说都是些山路,但料想也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沈元仁便打算交代下去,自己先走,其他人尽可以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慢慢跟来。
然而,沈元仁的话尚还未曾出口,却见一匹骏马风驰电掣一般,从山腰处向着自己这边飞奔而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