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卢小闲抬起头来,茫然的瞅着李显。
李显面上显出执着之色,卢小闲不由苦笑,他知道想要随意敷衍一下他肯定是过不了关的。
卢小闲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道:“司马懿的《阿史病转差帖》为章草书,计十七字,是魏正始八年司马懿装病时给皇帝曹芳的一张便条,也是司马懿唯一传世书法。此帖笔画干净利落,毫无拖泥带水之感,其锋芒尽藏,遒劲有力。虽然是临习草书的较好范本,但因其中字无一形状相同,诡异多变,一般人很难练好。郡王,我没说错吧?”
卢小闲一口气道来,显然是胸有成竹。
当然,他所说这些不是来自后世的记忆,也不是他对书法很有研究,完全是现学现卖。
前天,王府宴席结束之后,卢小闲专程去了一趟刺史府,向郭敬之请教后才搞明白这个《阿史病转差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显微微点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卢小闲促狭一笑:“司马懿是什么人,郡王您比我更清楚,有那么多书法大家的字郡王不去习练,却偏偏选了司马懿,郡王敢说这里面没有深意?”
司马懿是三国时期魏国的权臣,也是晋王朝的奠基人。他病逝后,次子司马昭封晋王,追谥他为宣王。司马炎称帝,追尊司马懿为宣皇帝,庙号高祖。
纵观司马懿的一生,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小心谨慎和十足的忍耐力。他很会评估形势,在形势十分不利于自己的时候,知道先保住性命。为了保命他可以放弃军权、政权,什么都不要。命没了要这些也没处使,只须做好缩头乌龟就可以了。
当然,如何做缩头乌龟也是很有学问的一件事情,司马懿在隐退后伺机待发,暗中观察,以退为进。有谁知道这其中是怎样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呢?
事实证明,强势者虽然能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但在更多的时候,只有善于防守者,才能一步一个脚印稳健攀升,笑到最后。
李显的境遇与司马懿当年颇为相似,他不是没有抱负,可问题是面对武则天这样强大的对手,只能在弱小的身影下藏着坚韧与坚守,不断修炼和成长才能生存下去。
听了卢小闲的反问,李显不动声色道:“你要这么说多少有些牵强附会了!”
卢小闲盯着李显,突然道:“郡王可听过‘字如其人’之说?”
“愿闻其详!”李显眉头微挑。
“人不仅是由骨、血、肉、筋组合起来的,而且还有灵魂与个性。字和人一样,也是由骨、血、肉、筋组合起来的,更为奥妙的是字同样有气韵和个性。一个字就是一个人,字是有生命的,赐予它生命者就是书写它的人。字的形态、神态、个性、气质与书写者息息相通,一脉相连,所以世人常道字如其人,其中的道理也正是如此。”卢小闲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显,“深谙其道者可以从一个人所写的字中觅察出其气质、修养、内涵、个性、悟性与灵气,甚至还可以判断出他的所思所想。”
说到这里,卢小闲收回了目光,好整以暇道:“恰好,我正好就是深谙其道者,我之前所说的郡王内心真实想法并非杜撰,而是从您所写的字中瞧出来的!”
李显听罢,目瞪口呆,哪还有之前的气定神闲。
天下有竟然这样的事情,能从字里看出书写者的所思所想,这也太神奇了。若换别人说这样的话,李显根本就不会相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又不由李显不信。
卢小闲所说的一点没错,李显刻意临摹司马懿的字,就是想以司马懿的经历来激励自己。只是他没想到字里行间,竟然还能透露出如此玄机。
再看卢小闲的时候,李显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他定了定心神,喟然道:“卢公子,你看得的确很准!既然什么都清楚了,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卢小闲哪有从字迹看出人内心的本事,只不过是以此为噱头诈一诈李显。本以为李显还会继续狡辩,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承认了。
既然李显都摊了牌,卢小闲当然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卢小闲直言不讳道,“郡王返回帝都想要真正立足,除了结交武氏一族,这还远远不够!”
李显会意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必须还要交好邺国公与恒国公?”
卢小闲的底细,李显早已打听的清清楚楚,故而也不遮掩,直接便点破了。
“没错!”卢小闲盯着李显道,“来的时候,我家两位老爷让我转告郡王,你回到帝都后,他们将全力在陛下面前为您美言,在陛下百年之后,绝对保证郡王您能平稳登基!”
说到这里,卢小闲微微一笑:“有他们在陛下面前斡旋,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张氏兄弟在武则天心目中的地位没有任何人能取代,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和李旦这些人都不敢得罪张氏兄弟。
李显虽然在千里之外,但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就算卢小闲不说,回到洛阳后李显也会主动结交张氏兄弟。此刻,听卢小闲主动道来,他当然不会拒绝!
“邺国公与恒国公能瞧得上我,我当然感激不尽!只是……”李显有些犹豫道,“只是如此大恩,让我将来何以回报呀?”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李显怎么会不懂,他必须要清楚张氏兄弟真实意图。
“很简单!”卢小闲眼中露出像小贩精明的目光,“陛下登基后能保证他们继续享有现有的荣华富贵,足矣!”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成交!”李显爽快道。
在洛阳的那些达官贵人不会想到,远在房州的李显竟然隔空与张氏兄弟达成了秘密协议,这个协议足以左右将来的朝局和政局。
随着李显回归洛阳,本就复杂异常的形势,将变得更加波诡云谲。
……
匆匆离开李显书房已近子时,卢小闲仔细回味今晚与李显的交谈的每一句话,他深刻的感受到了李显的坚韧和睿智,与这样一个经历过磨难的人打交道,一定要慎之又慎。
黑暗中一束柔和的光芒散发过来,卢小闲觉得奇怪,不由向前看去,一支灯笼在微微晃动。到了近前,借着微光卢小闲看清了手持灯笼静静伫立的李裹儿的面庞。
显然,她已等候多时了。
想起白天在清凉寺拒绝李裹儿的情形,卢小闲心中不由暗道一声“不妙”。
李裹儿就这么瞅着卢小闲,一句话也不说,目光中有哀怨,有愤怒,还有一丝不甘。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流逝,最后还是卢小闲先沉不住气了,他叹了口气,轻声道:“阿果,这么晚了,还不睡?”
听到卢小闲喊自己“阿果”,李裹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名字见证了他们的相识,这世上恐怕只有卢小闲才会这么称呼她。
李裹儿笑了,卢小闲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脸上的笑意倏忽变成了寒霜:“你觉得我现在还能睡得着?”
卢小闲有些尴尬,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
凭心而论,李裹儿不仅长的美,而且人也聪慧,只是性格有些刁钻任性罢了。若不是卢小闲知道她最终的结局,直接抱得美人归,也不是不可能。
卢小闲可以预知未来,李裹儿对他追的越紧,他自然也就越排斥。
见卢小闲不说话,李裹儿惨然一笑:“我就这么讨你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卢小闲赶忙摆手。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裹儿咄咄逼人。
卢小闲向来伶牙俐齿,从没像此刻这么狼狈,被一个小姑娘质问的哑口无言。
李裹儿没打算放过卢小闲,她语气平静,像是喃喃自语:“这世上没人真正了解我,包括我的亲人!”
说话间,李裹儿低头看向手中的灯笼,目光飘忽而空洞,语气异常沉重:“我李裹儿此生没有对任何一个男子动心过,对你却偏偏例了外!今日别过,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但愿你还是原来的你!”
忽的,李裹儿抬起头来,双眉上挑,目光犀利:“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好自为知!”
说罢,原本静止的光芒猛然摇曳起来,灯笼被李裹儿狠狠甩了老远去,伊人已决绝而去。
灯笼瞬间燃烧起来,火苗蹿起映照着李裹儿远去的背影,卢小闲感到周身发冷。
自己难道做错了?
女人最好不要轻易得罪,她们都是小心眼,特别爱记仇,因为丁点小事儿就会跟你势不两立,死磕到底。更何况,卢小闲真真切切伤了李裹儿的自尊。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卢小闲默念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脸色一变,急急奔出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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