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云定兴则是被杨广留在北殿问话,询问相关事宜。
梁师都和方黎三人,还有李二、柴绍,也是随着宴会撤去,从人流中缓缓退下。
方黎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就在刚刚,他真怕杨广一时发作,那种场面,天子一声令下,谁也不容反抗!
徐轩和司马晃到现在,还为方黎捏了一把汗,双手攥的紧紧的,等到离开宴会,这才久久松开。
梁师都长吁一口气,“三郎,你这胆子真是太大了!
刚刚就是我也被惊了一身冷汗,刚刚天子让你入骁果禁卫,那可是天大的恩赐啊,你怎么就拒绝了?”
方黎道:“阿兄知道我这性子,本就不适合阿谀奉承。这一时恩赐看似荣光,可是谁又知道,哪一日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了脑袋,三郎惜命啊,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梁师都咂咂嘴,取笑道:“你刚才那番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漠北雄……”
“哈哈哈。”
李二和柴绍也点头,深以为然。
隋帝生性多疑,别说方黎区区一个小将,就是他的阿耶唐国公李渊,平乱剿匪战功赫赫,直到现在还被杨广猜忌,小心做人。
“你便是方黎?听说此次擒得河图,是你献计出力?”北殿高坐之上,沧桑雄浑的声音传下。
方黎躬身跪在台阶下方,与李二等人并排,他用余光稍微瞥了眼,也只能够看到那张卷耳案几,和上方的人影。
听到隋帝问话,方黎这才抬起头来,他第一次看到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帝王,确实是美姿容,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那是妥妥的中年大叔,这颜值,绝对足以秒杀那些小鲜肉!
“是,也不全是,微臣不过添为军师,与李家二郎合计,由云将军和梁郎将出面,多亏了吾大隋将士们,英勇奋战,天子的圣眷恩宠,这才得以将那河图擒获,臣不敢言功。”方黎郎声道。
坐在前列的云定兴嘴角一笑,看来这个方黎的确是懂事,虽然这次是他向天子推举的,但是方黎却能再次提起他,也不枉他的一片心意。
宇文述倒也难得朝方黎乜了眼,微微诧然,没由来道:“此子有些意思,说话竟也滴水不漏,云将军这份首功可真是拿的不易啊!”
宇文述特地将“不易”二字咬的很重,云定兴一脸堆笑。
“嗯,你倒是会说话,朕,听过你的名字!”杨广徒然说道。
他斜倚在隐囊上,背后有侍女替他捏肩,身畔坐着的正是皇后萧氏,她一袭大红牡丹纱袍,金领素衣,衣带飘飘,十指若葱,盈盈一握,替杨广反复敲打着小腿。
方黎则是一愣,他确实从未见过这位隋帝,不知道杨广怎会听过他的名字,骤然一想,方黎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人,“是了……”
“朕记得,李都尉曾提起过你。他对你可是赞许有佳啊,哈隆关一役,幸得有你献计,这才守住关口,若非如此,李都尉便要与那些守关将士,一齐丧生,而且突厥大军此后南下,亦无阻碍!
没想到这次,朕被蛮夷围困雁门,你一个小将,竟也能千里迢迢赶来,有点意思……”
方黎自然知道,杨广口中的李都尉,正是他刚想到的李义,也只有他会接近天子,能够在天子面前提起自己。
“方黎,听闻李都尉言,你现在任下镇将军一职?
朕有意让你入骁果禁卫,如何?”
骁果禁卫!
方黎心中掀起波澜,这骁果禁卫军,便是杨广的私人御林军,负责护卫天子的周身安危,能够伴随天子身侧,自然是要比的上一个地方小将军,要强上百倍不止!
可是方黎却不大愿意。
不仅因为,大隋如今已然千疮百孔,便是这位高高在上的隋帝,以后,也会死于自己一手创建的骁果禁军之手。
再者,在白城,方黎有芸娘、有他的袍泽兄弟,一切刚走上正途,他还不想离开。
现在让自己去给杨广当小弟,他,不愿意!
“臣……不敢!”方黎跪伏在地,重重叩首三次,掷地有声。
两列的近臣纷纷哗然。
众人看向方黎的眼神各异,有不屑、有讥讽,还有一丝同情。
云定兴也没有想到,方黎如此大胆,竟然拒绝圣恩!
跪伏在后方的徐轩、司马晃大惊失色,梁师都也不由得捏紧袖角,他想动,想提醒方黎,却丝毫不敢。
宇文述腾地起身,斥喝道:
“大胆!你是什么东西,陛下抬举你,恩赐你入骁果禁卫,你还敢不识抬举,若是……”
杨广摆手,宇文述这才再次讪然坐下,又瞪了眼方黎,还有云定兴,意味很明显:这就是你口中引荐的功臣?
“方黎,怎么嫌弃朕赏你的官职太小?”杨广懒洋洋道。
待方黎渐渐挺直身子,却能看到那双明亮,如鹰隼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似是能够将他看个透彻。
“回至尊,微臣不敢。臣一介布衣,得以圣恩,这才做了下镇将军,如今北方蛮夷时常南下入侵,祸乱大隋,如今更甚猖獗,竟追至雁门,将天子围困城内月余,臣,深以为耻!”
“君臣一体,天子在此受如此大耻,亦是微臣之辱。臣尝闻,陛下年少英勇,带军北击突厥,平陈灭齐,立下不世之功。
所以臣一直以陛下为荣,当做心中圣神,早已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在漠北,誓死以肉身之躯,守卫我大隋寸寸疆土,北据蛮夷。
定要成为,陛下在漠北的一道坚实藩篱!”
方黎再次叩首,音高绕梁,传遍东西,细细听之,却是发自肺腑之言,句句属实,无一句虚话,让人只觉得胸腔一热,恨不得赞赏一句:“真国士也!”
杨广默然,半晌才拊掌笑道:“藩篱,甚好!既如此,朕也不强人所难,你就呆在朔方,替朕好好守卫北疆,守卫我大隋寸寸疆土。”
“尔等爱卿,你们也听听,这是我才是我大隋最忠诚的将士,在前程厚禄前毫不动心,你们可要好好学学啊。”
杨广双手放置在火炉上,炉火映照出红光,他搓着手,萧氏替他腿上盖上一张绒毡。
“既然你不愿要赏赐,朕也不能亏了你,朕如今便赐汝称号——漠北雄!”
“替朕好好把守北疆吧……”
方黎心中一动,背后已然是汗水涔涔,再次叩首,“臣,叩谢陛下隆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