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候,她每每跪地唤他,心中总是怯怯的,不敢靠近,连头都不曾敢抬起来。
到了现在,时过境迁,再唤他时,竟已是沧桑悲凉。
再不似以前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夜里湖心风凉,男人素衣寡淡,酒香从倾倒的酒坛子逸出,她的鼻息间,绕过檀香袅袅。
那是他的气息。
他没有看她,握着乌黑的酒坛子倚在护栏边的软垫上,支了一条腿,轻薄柔软的白衣铺了一地。
头顶上飘来男人低沉破碎的叹息,听来寂寥:“你唤我师父。”
浓烈的忧伤一瞬铺散空气,压得她的心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头也抬不起来了。
“看来,你已作出了选择。”
她是他带出来的人,多年在他的眼皮底子下,他教会了她武功,教会她权谋,教会她沙场行兵。
也早早勘破了她的点点心思。
她这一跪,这一声师父唤出,佛冷便知道,她已经从执冥那里知道了过往,而她选择成全他的诺言。
声音嘶哑得言语破碎:“师父立于天地之间,白骨忠义,徒儿多年任性,铸成大错,我错了,再不会让师父违信天下人。”
低垂的眼帘前浮了圈圈水雾,将落未落,一颗心啊,硬生生被拆成了无数的碎片,再也合不拢。
她是云家嫡女,生来风光富贵,性子高傲,从来都不肯轻易低头,这是她第一次在佛冷跟前认错。
就是当年将死之际,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佛冷的,师徒情分淡薄得几乎遗忘。
她心里有嫌隙,对萧易寒只有忌惮疏离。
她只觉得愧对云家,愧对爹娘,愧对如愿,全然忘了,她愧对了萧易寒。
多年后认错,来得太迟,又来得让她撕心裂肺。
一生人性,肆意张扬,纵马过长安,一心系在一人身上,爱得毫无保留,可到头来,她竟只得下萧易寒。
幸与不幸,她把血泪都埋在心口夜夜撕扯,也没能得出答案来。
男人端着酒坛子的手微微晃了晃,月光清冷幽光隐隐,他冷硬的轮廓,添了无数的怅然。
终是哑了声:“是我没教好你。”
那些年,他什么都愿意教她,才能权谋样样比京城女子精绝,一鸣惊人,天下有名。
可他唯独没有教会她情爱,那时觉得,她还太小,殊不知,冥冥之中,那个被他呵护在手心的少女,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转眼间,便成了他人的妻。
再追悔,已来不及。
“当年我若教你,爱人需得爱自己,把情给别人,把心留给自己,你也不会有那样一日。”他往口中狠狠灌了一口酒,垂首去扶她。
她却半点不敢动,依旧执着地跪在他咫尺之外。
那沉闷中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她匍匐的掌心中逸出:“你呢?心还留给自己吗?”
人总是喜欢教别人无数的道理,可是,他自己都做不到。
当年她把心全给了萧离声,而如今,佛冷又如何不是,把心全部掏出来,给了她云歌辞。
她该感动的,可她,只想要嚎咷痛哭。
奈何如今年长,再不是当年在他跟前怯怯懦懦的少女,她得稳重,得沉着,连哭,都要保持端庄。
岂不可笑?
他抓着她手臂的手,缓缓滑落,轻飘飘地横在半空中,那只手,修长清瘦骨节耸立,多年间,拿捏过无数的佛经,素白优雅。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男人硬朗的眉目温软了几分,薄唇勾起了薄薄的笑弧:“果然是萧易寒带出来的人,真是知道怎么样戳我的心。”
这轻轻幽幽的笑声落到她的耳边,他有几分骄傲慵懒,她就有多少的悲伤痛苦,心头被扎得疼痛。
她含泪笑出了声来:“师父,你看,我们都一样傻。”
她爱萧离声,是她傻。
佛冷心里有了她,是他傻。
他们的情爱,都是一样的,没有归路。
云歌辞觉得悲凉,该怎么样形容他们眼下的关系呢,都爱错了人,都没有了归路,都已经无能为力。
她跪着后退些许,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直起来身子来,作揖:“承蒙师父教诲多年,为阿辞吃尽了天下苦,重赋了我一条命,如今我已经长大,再不会任性,再不会辜负师父。”
夜色深了,风灯在亭下摇摇晃晃,霜华落了他满身,他在看她,眸色深晦,不知深浅。
她狠心把眼泪吞下,作揖深深跪拜:“此后路长,风雨霜雪,阿辞一个人去走,他日事完,命由师父处置!”
“阿辞,拜别师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