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风,泥土微潮。
这座寺庙很久之前就有了,传闻是一个老和尚自己修来自己住的。按理说宗教佛门,理应从一而终,不该有老僧这般独自出了佛门开门立户的。
可老和尚作为这样的特例,并非无缘无故,因为他是被逐出的佛门。
出来的时候老和尚带着一个小和尚,不久后老和尚就死了,于是就剩下了小和尚,再后来小和尚也收了徒弟,于是一代一代,这寺庙就这么传了下来。不是哪个皇帝敕建,也不是哪个地方出资,这个老庙没有背景,千年来风雨飘摇,由于山下扶柳镇上的人也不来这里烧香,这个庙门口的台阶上,早就布满了青苔,虽然寺庙有专门的人扫,可是扫地扫地毕竟扫不过一场场大风,一次次大雨。久而久之,周围就形成了这么一座奇怪的庙,庙里干净如新,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而寺庙外,则是杂草丛生,看不出一点佛门净地的样子。.
庙里。
一个神色轻佻坐在台阶上的青年和尚,正前方正立着一个扎马步练拳的少年和尚。
“小子你整天练这些花把势,图啥啊?”
青年和尚坐在寺庙屋檐下的台阶上,一手拿着书,一边看着一旁的小和尚,嬉皮笑脸的说道。
他笑容玩味而欠揍,纯粹就是在拿小和尚找乐子。
......
可惜扎着马步的小和尚根本就不看他。
见着小和尚根本就不搭理他,青年和尚也不恼火,继续笑嘻嘻地开口:
“你......不会是指望着这些花拳绣腿讨媳妇儿吧......”
他一边说这个话,一边做了个死鬼好坏的娇羞表情,一边右手比出一个兰花指,对着小和尚招了一下。
小和尚还是压根儿就不搭理他,青年和尚属于纯纯粹粹的抛媚眼儿给和尚看。
......
不过似乎这个青年和尚跟人说话,并不需要别人搭理他。
只见他脸色一变,又装出一张满脸严肃的脸,开口道:
“那可不行,咱们可是出家人,和尚是不能讨媳妇儿的。”
一直闭着眼使用看不见话痨大法的小和尚听到这句话,这才开了口:
“我不是和尚。”
“你才是和尚。”
声音干净有力。
说完,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顺带又沉了沉马步架子。
青年和尚一听到这句话,更来劲儿了:
“当和尚有啥不好的?”
“又清净,还不用干活儿。”
“师弟你咋就不爱承认自己是和尚呢。”
青年和尚摸着自己的光头,开始认真的思考,为什么师弟在有了这么完美的一个大师兄的情况下依旧不喜欢当和尚这个问题。
“按理说不应该啊,我作为师兄,应该大家都绞尽脑汁的想来当我的师弟才对啊。”
“可是到了你这里,你居然有这么一丝丝的不乐意。”
......
然后他就一遍遍摸着自己的光头,居然是真的在想这个不要脸的问题。
时间一刻刻的过去,突然青年和尚一拍脑袋:
“懂了!懂了!”
......
“自卑是吧,是不是自卑!”
“觉得这辈子也没办法追赶上我,所以觉得没盼头是不!”
......
小和尚闭着眼睛,他现在有点想一拳砸在这个大光头的脸上。
“我理解!”
青年和尚又重重说道,语气中竟然真的有几分悲哀......因自己认为的自己太完美而感到悲哀。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由同情一瞬间转为安慰:
“不过你可别难过。”
“比不过我,不是啥丢人的事,毕竟是我啊......”
然后看向小和尚的眼神,充满了鼓励的光。
小和尚一脑子黑线,他头都大了。
因为小和尚自己知道这师兄的性子,只要是说起话来,就没人能拦得住他。
他师傅不行,他,更不行。
所以小和尚强忍住自己的拳头,调整呼吸,重新回到练拳。
只见他轻轻吸进一口气,却不吐出,将一口气置于胸腔之中,缓缓收手到腰间,转曲掌为握拳,与此同时才缓缓吐气。
之后双拳就这么停在腰间,一动不动。
拳形稳,而拳势不烈。
但是小和尚却不出拳。
小和尚练拳时,从来都是只收拳,不出拳。
接着小和尚就失去了气息,稳如山岳。
青年和尚看着自己师弟这般认真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开导有效了,眼神欣慰,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又开始了他的一人一台戏。
寺庙的屋檐上,由于刚下了一场雨,挂着些许雨滴。
黄昏时候的阳光照得雨滴闪闪发光,练拳的小和尚也仿佛在闪闪发光。
......
屋檐上的水珠一颗颗落地,小和尚身上溢出的拳意,一丝丝被收起。
拳意彻底散去的时候,仿佛石雕一动不动的小和尚终于动了。
他借左脚为支撑,收右脚,起身,收起马步架子。
站直身子以后,才逐渐松拳,最后才不急不慢将手归于小腹之前。
双拳已不再,左手成掌,右手半拳,半拳放于左掌之中,最终呈现出一个古怪的拳印。
每天小和尚的练拳,都是以此印收尾。
再看他,笔直身躯已走出屋檐。
直到这时,才看清这少年和尚的模样:
他双目明亮,眉毛很浓,鼻梁高而挺拔。
小和尚的脸是一张很干净的脸,仿佛刚刚出来的太阳,有着淡淡的光。不过小和尚的眼神却是与这整张有些圣洁的脸不般配,因为他的眼神很坚定,也很直。当有人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就能知道,这肯定是一个从来不放弃、从来不认输的人。
他脚步坚定,走出屋檐,仿佛忘记了身旁有这么一个话痨师兄。
而一旁的青年和尚也仿佛没看见一样,依旧是自言自语。
有夕阳落地,与持书和尚为伴。
当小和尚走出这庙的后门,没了人影,青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翻身跳上寺庙屋檐,声音悠闲,轻轻从屋顶上传来:
“从前有座山啊,山上有座庙......”
“这庙里啊,有三个和尚......”
“这最小的和尚啊......生既不死佛陀。”
小和尚平日练完拳后已是黄昏,接着小和尚就开始跑步,黄昏前开始跑步,星辰挂天时跑完步。
只是他也从不走前门。
而山脚下,是个小镇,小镇名为扶柳镇,因为这个名字,所以这个镇上的人都偏爱柳,小镇的街道旁种的也多为柳树。
相传这本来是个无名小镇,很久很久之前有位倾国倾城的女子来此住下,这个女子的仰慕者众多,其中不妨有已经有了妻室的富商巨贾,于是都这么住了下来,一代一代,时间过去,美人的名字也传的花样百出,后来的人干脆就起名为扶柳镇,以此来纪念这个某种意义上为这个小镇带来繁华的女子。
于是这山上小庙、山下小镇,就这么和平相处。千年百年。
可也着实奇怪,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庙在这么个地方千年,没传出过一次山匪流寇作乱,也没听说过一次高僧讲经。山下扶柳镇上的人只知道里边的都是和尚,从何而来,了却凡尘之前是做什么的,都没人知道。就是每天黄昏看见一个小光头从山上跑下来,跑到山下扶柳镇镇口的官道旁,便又转身往回跑。
山下细心地小部分人还知道,山上庙距离山下镇。
两百六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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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庙里,庙里殿中。
庙里的大殿之中,有个黑胡子老僧和一个白胡子老僧坐在蒲团之上。
黑胡子老僧黑眉黑袍,白胡子老僧白眉灰袍。
而大殿之中,无佛。
“当真要让那小子跟着别人出去?一把年纪了还把他带到这么大,你舍得?万一出啥事,你不得一掌打死你自己?”
黑胡子老僧瞪着白胡子老僧,面带怒色,连续问了三个问题。
还没等回答,他又补充了一个问题。
“再说那人来路不明,你就这么放心?”
“行了行了,他这都还没出去呢,我看你就已经想一巴掌打死我了。”
白眉老僧看似不为所动,实则故作镇定。
“苦难这小家伙跟他师兄不一样,就咱们这大徒弟,一张嘴能烦死人。而这苦难......”白胡子老僧说道这里似乎有些头疼,又接着道:
“再说咱们这寺庙太小了,至少对于他来说,太小了,所以我打算让他出去看看,肯定不是坏事。”
白眉老僧摸了摸胡子,没有回答自己这个师弟的所有问题,又道:
“至于带着他出去的人,大可放心。如果你还是觉得信不过,可以试他一试。”
白胡子老僧有些感慨,说完这句话老僧又顿了顿,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然后又缓缓开口,语气却突然转变,变得傲然:
“还有就是,我这小弟子年纪是小,可这本事嘛......”白袍老僧说道这里,眼里的笑意更浓。于是不再往下说,只是抬起头,微笑着悠悠的看着大殿上方。
黑袍僧人叹了口气,眼里的怒意虽然淡了很多,可是话茬还是不善:
“要是苦难出了啥事,我就跟你拼命。”
说完站起身,走向大殿外。
留下大殿里哭笑不得的白眉老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