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不认为是这和尚请他喝茶,自然也不会是那个如今还在浮云观养伤的玄空和尚,细想来,应当便只有云缺了。
他们并无交集,甚至连见面都没有。
只是顾小年听诸葛伯昭说过,在十年前,云缺便来了神都,向六扇门打听过自己和顾昀的下落,然后一直居于白马寺,寸步未出。
而且,请人喝茶这种事情,算是风雅,也是对方能做出来的。只不过不下帖子或是亲自去请,反而让人递话,这就有些不礼貌了。
也可以说是,自己的行踪一直被对方所掌握着。
顾小年无声一笑,抬头,眼前已是白马寺。
门扉朱红,上过台阶,他停下步子。不必敲门,不过几息,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一个穿着月白僧袍的小沙弥探出头来,脑袋锃亮,双眼乌黑灵动。
“施主是小顾先生吗?”
她的眼里带着好奇,语气却有些小心。
顾小年点头,眼前的小沙弥竟然还是个女的。
此时,日落西山,四下空寂。
佛门敞开不大,小沙弥引他进寺,然后,寺门重新关上。
古刹佛塔,一种庄严浩大,古朴沧桑扑面而来。
而寺中干净非常,石板小路,见不得灰尘和落叶。
“请跟我来。”小沙弥双手合十,走在前边引路。
顾小年于后边跟着,目光四下看了看,复又自然地平视眼前。
然后,他微微皱了皱眉。
前边走着的小沙弥太过骚情,尤其是在走路的时候。
顾小年已经看出了对方是女儿身,虽然年纪也就十四五,可于背后看着,也过分妖娆了些。
腰身扭着,月白的僧袍有些紧致,可以看出腿很细,不大的臀很翘,正是恰到好的身材。而此地佛息圣洁,安静空幽,却平白让人心中升起些燥热来。
顾小年沉了沉眸子。
走在前边的小沙弥身子忽地颤了颤,转而停下步子,回过头来,面容凄楚而美,轻轻咬唇,眼眸勾人,如泣如诉,梨花带雨。
“放肆。”顾小年眸光冷淡,轻吐出声。
下一刻,有声如同琉璃碎裂,眼前的一切如云烟如水墨般溃散。
依旧是那扇朱红的佛寺大门,门环微有绣绿,他站在生了青苔的石阶上,有淡却可闻的桃花香绕在鼻端。
如今已入冬,哪还来得桃花?
顾小年嘴角轻抿,手自袖中而出,就要抓向门上那兽首的铜环。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也再平常不过,可四下蓦然有风而起,小山坡上的枝桠摇晃,地面上沙石流窜,而眼前的铜环突兀地自行叩响,却是如此惊惶。
数道破空声自周围响起,自佛寺之中而来。
顾小年轻笑,手掌按在了铜环上。
原本的颤鸣陡然变得激烈,但一瞬之后陷入了诡异安静,绣绿的铜环被他压在了手掌下,另一个兽首铜环一声悲鸣飘荡,随即声音淡去。
眼前的朱红大门蓦然颤动,随后四分五裂,直接崩碎!
顾小年指上捏了个铜环,看了眼,随手丢开了。
眼前的场景登时澄净。
……
仿佛有看不见的幕布揭开拿走,四周出现的,是几十个光头。他们都穿着米色的僧袍,肌肉很壮,手里拿着僧棍,看过来的时候面色很是不善。
顾小年站在阶上,他们在阶下。
而在对面的门中,也有几个人站在那,此前领路的穿着月白僧袍的‘小沙弥’也在其中。
“喝!”
呼喝声急促,继而便是那几十个持棍之人如浪潮般层叠而来,棍风如飓,猎猎有声。而气血仿佛凝结成云,被风吹散,灼热如火。
顾小年眯了眯眼,他觉得有些可惜。
这几十个都是练外炼体的外家好手,走的是肉身成圣的路子,如今也都是绝顶境界,放在外面的江湖里,可都说得上是‘得道高僧’。
而他可惜的,是白马寺培养这些人不容易,光是药浴和秘制的肉食,这便是天文数字。
可现在,他们都要死了。
顾小年呼出口气,衣衫于风中静止,鲜红罗列,玉带璀璨,这一刻,他才是这夕阳落山后唯一的光。
视线仿佛被抽离,这是在场诸人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一瞬的黑暗之后,眼前只闪过一抹红芒,猩红如血,凛冽至极!
无声无息,那呼喝而来的宛若实质的气血登时崩溃,气浪翻涌,轰地一声燃成滚滚黑焱。
“魏央的焱字诀!”
“退!”
“快退!”
有人在呼喝。
顾小年只是看着黑焱向四周漫卷,那些持着棍子的武僧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便直接成了黑炭,罡风肆虐,眨眼成了飞灰。
“真好看。”他微微侧身,看着阶下。
背后,是含怒而来的掌风,突破了黑焱,如一道匹练,接着是两道身影直冲而来。
顾某人信手朝后挥掌,掌纹错综如刀刻,一道道剑气从中飞出,无边气浪冲天而起,接着便是两声尖叫,罡气碰撞的刺耳声撕扯着耳膜,但这丝毫不能阻止转瞬而来的血雨。
血雨落下,凄艳美丽。
他回头,看着那小沙弥呆愣惊惧的模样,轻笑,“这就是,喝茶?”
……
玄优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是呆滞和惊骇,心底如翻起滔天巨浪。
这是山门前的天人阵法,然后被数息看穿破去,甚至连阵眼中的祖师气机都感到了恐惧。而还有那足以泯灭宗师的‘朝天棍阵’,竟被一口气烧了个干净。更别说,还有方才出手的两位武道宗师,他们竟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
那个人站在被血染红的青苔石阶上,腰身笔直,衣衫绯红,他的脸上透着一股冷峻,在缓缓淡去的黑焱和飞灰之中,血雨如后山的桃花飞散,而他就像是降临人间的魔与鬼。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玄优猛然回神,然后肩膀上便多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
玄衍含笑,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朝前走去。
“玄衍师兄......”玄优声音颤抖而急切。
玄衍并未回应,而是在门槛内站定,看向外面,迎着那双平静的眸子,双手合十,施了佛礼。
“施主果然是入魔了。”他说。
顾小年歪头,有些不解。
玄衍笑着,面容慈悲而目光怜悯,如同寺庙中那些泥塑的菩萨佛陀,受人香火,还愿众生。
只不过,其中的冰冷自然少有人知。
“入魔?”顾小年字字斟酌,顿挫之间,由疑惑变为明悟。
“看来施主是悟了。”玄衍说道。
他笑的有些开心,身子微微站直,虽然不甚挺拔,却如菩提树般生气盎然而带着一股佛理,让人闻之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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