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立不过三四个月的军队,人数仅有三百,如果不是上军嫡系出身的将领肯定会认为,这是边子白的亲信嫡系军队,才会享有如此高的待遇。可实际上,没有一个上军军官会对刀营的待遇有所妒忌,因为刀营把不可能的事做到了。
做到了,旁人无法做到的事。
以新建军队,甚至没有任何保障,就甘愿潜入赵国陶丘城中,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上军将领们汗颜。
没有援军,没有消息,甚至没有任何联络的情况下坚守着他们当初的信念,直到达成他们承诺的那样,只要刀营在陶丘,赵军绝无守住陶丘之可能。一个多月,他们躲在赵军的民夫营里,做着繁重的劳动,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刻。这是一份承诺,一份贵如君子般的承诺。带着这份承诺,应龙,还有刀营的三百勇士去了赵国。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潜入了赵国的陶丘。然后潜伏在这座周围都是敌人的城邑之中,等待他们奋力一击的那一刻。而这很可能是一场空,谁也不敢保证,边子白一定会派军队来陶丘发动一场偷袭。
战场战局瞬息万变,任何一个人,一支成建制的军队,都需要为战役而准备,服务。如果上军顾不上刀营了,那么刀营在此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幸运的是,他们被唤醒了。
陶丘也被攻破了。
但是攻克陶丘的功臣,不是率军进攻的仲叔牙,而是潜伏在陶丘城内,等待了一个月多的应龙还有他的三百弟兄。
他们做到了。
他们把不可能做到的事做到了,而现在,他们回来了。
在离开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不能被称为是一支军队,因为组建的太仓促了,面对的还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任务。这或许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四周都是敌人的陶丘,应龙就算是看到自己的兄弟被赵军发现了端倪,惨死在赵军的围杀的刀剑之下,他也不能吭一声,因为一旦他情绪失控,他和还或者的兄弟就危险了,更不要提,边子白对他们赋予的希望。
没错,从一开始,边子白就将目标对准了陶丘。只要陶丘被攻克,赵国在这座城邑囤积无数的物资和粮草被焚毁,卫国也能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保证战争的平局。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因为陶丘不破,赵国就不会因为物资难以为继,那么对于强大的赵军来说,就算是受到了魏国军事力量的威胁,他们还能派遣一支数量不少于两万人的军队出现在战场上。
在胜负一念之间的战场,如果是进入了势均力敌的胶着战况之中,两千人就能决定几万人的命运,更不要说两万的生力军出现在战场上。
出营的那一刻,边子白的目光似乎愣住了,他发现自己重金打造的刀营,穿着破烂的如同是一群花子。
“将主,刀营做到了!”
来到这座陌生的大河边上的营地,应龙感慨万千,他心中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看到边子白率领上军之中在营地内说有下大夫以上所有军官都出营门来迎接的那一刻,他的双眼模糊了,甚至一度有过的怨气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千言万语就变成了一句话:刀营做到了。
朴实到让人听不到意思邀功的痕迹,却将累累战功摆在了总人面前;简单到只不过用几个字,就将刀营遇到了所有困难和麻烦都说了出来。
边子白往前走了几步,这时候,甭管在上军中是什么身份,都得站在原地看着,因为这是将主邀买人心的时候。可是边子白一开口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他发现几乎刀营所有士兵人人带伤,战袍都被染血了,似乎很多人都是带伤行军,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刀营的伤亡很大。有些人身上还背着白色的裹尸布,而裹尸布里的赫然是一个人的形状。边子白问:“应龙,为什么没有着甲?”
想到不少人战死陶丘,应龙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的悲戚之色:“刀营出征三百人,回营三百人,没有丢下一个人,只是……有些兄弟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应龙说的醒不过来,恐怕就是在裹尸布里的袍泽,有人身上背着,也有在牲口上托着,估计能有一半。一仗下来,刀营二不存一。
刀营是上军之中唯一个甲胄最为齐整的军队,因为人数少,才能如此靡费。而甲胄的防御力也是最好的,当边子白发现本来不该受伤的地方也受伤了,顿时明悟了。
应龙惨然一笑道:“将主,你见过穿着甲胄在民夫营里的民夫吗?”
这句话似乎在问边子白,可已经给了所有想要问的人答案。甲胄,这是在军队之中只有军官才享有的待遇,普通士兵除了绝对的精锐,是不可能有如此好的战场防御和生存能力的。而民夫?普通的民夫,倾其所有,恐怕都置办不起一套甲胄的费用。
应龙见边子白愣住了,宽慰着笑道;“将主,不用自责。弟兄们都商量过,甲胄对我们来说很容易露出破绽,所以商量之后,我们就将甲胄在去的路上留在了中牟。路途太远,没有去拿。进入了陶丘才发现,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就算是我们手中的刀,隐藏起来都很不容易。当我们穿着破烂的衣服,出现在陶丘,才能躲过赵军的警觉,还请将主毋庸见怪。”
“应将军,你们……还请受某一拜。”
边子白没想到应龙不仅仅完成了任务那么简单,为了完成任务,他甚至将一切可能坏事的可能都消除在了萌芽之中,这份胆略和无畏,足以让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尤其是刀营的身份,虽说是应龙招募而来的游侠,但他们更多的是在卫国遭受灭顶之灾的时候,站出来,为保护家乡父老尽力尽忠。这份情,是所有卫人都欠刀营弟兄的。
应龙哪里敢让边子白真的拜下去,急忙去搀扶,真要是比力气,边子白怎么可能在力气上比得过‘刀君’应龙,一个是瘦弱的文士模样,而另外一个可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游侠头领。可边子白却埋首道:“还请刀君放手,我身为主将,让士卒犯险而无动于衷,不当人子也!另外,我这一拜,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上军,更不是为了国君……”
刀君愣住了,他有点纳闷,边子白要是不为自己,不为上军,更不是为国君,那么他下拜是为什么呢?
边子白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某这一拜,是为了大卫百万苍生,为大卫六百年国祚,还请‘刀君’受之,刀营的袍泽兄弟们受之!”
“这!”
胸口堵得有点说不出话来,刀君应龙发现,自己这一个多月担惊受怕,眼看着被怀疑的袍泽被当成探子让赵军抓走,甚至处决后只能暗地里赌咒发誓,血债血偿。可是当着赵人,他却只能和他们一样,在赵人杀死自己兄弟的那一刻,喊好助威。可是只有他心底才知道,那一刻,他的心在哭泣,在撕裂,在流血。
“还请刀营弟兄们受此一拜!”
别说边子白了,就算是苟变等人,在战场上也吃了不少苦,可是相比刀营所受的委屈和压力,甚至绝望,他们简直就是在享福一样。
辕门外,众将齐声喊道:“还请刀营弟兄们受此一拜!”
应龙无奈,他或者,获得了荣誉,还有莫大的尊重。这一刻,他觉得值了。这辈子似乎做了这件事之后,什么都值了。或者的人可以自傲,可以骄纵,可以自满。但是死去的袍泽们,确实受得了任何人的钦佩。
应龙也跪下,站着的一百多刀营士卒也跪下,应龙沉声道:“刀营的袍泽弟兄们,我们活着的可受不住将主的大礼。但是死去的袍泽兄弟,恕某孟浪了,应龙替你们受了这一拜。兄弟,走好!”
“兄弟,走好!”
身后刀营的士卒有样学样,大喊道。甚至刀营之中的莽汉角融,张着大嘴,哭的如同是个泪人。要知道这位是刀营之中头最铁的一个,就算是被刀砍了,鲜血长流,也不会啃一声,更不要说让他流泪了。估计角融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流泪的男人,哭鼻子,还能算是汉子吗?
可是现在,他却咧着嘴浑然不知。
应龙可不敢一直让边子白这么跪着,急忙将边子白扶起来,哽咽道:“将主有此心,我刀营战死的袍泽弟兄都值了。”
“不,这还远远不够。”边子白反而肃容道;“三日后公祭,刀营主祭。祭祀之后,就是我上军一万多袍泽用五千赵狗的首级为我等死去的将士祷告亡灵之时。”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一股悲愤的气息在上军军营里酝酿着,积蓄这力量,等待爆发的那一刻,变成狂风骤雨,席卷一切敌人。这一刻,边子白相信,就算是站在他面前的是赵军庞爰的主力,他的上军都有一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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