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肥这个人很念旧,这能看得出来。
他甚至根本就不在乎边子白不承认自己楚人的身份。
只是想了想,说了一句对楚人来说都难以接收的一个人,伍子胥。熊肥只是用他肥厚的巴掌轻轻的拍了几下边子白道:“楚王不仁,那是他的事。但是……你千万不要学伍子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殊不知,数十万楚人为他的仇恨丧命,国之大贼不过如此。”
这话,让边子白很有感触。
也可以从言语中能够听出熊肥这个人的本心不坏,甚至属于暗中烂好人的性格。
至于伍子胥?
他都没有想要给阳城君报仇,怎么可能去做伍子胥会做的事?伍子胥背负的仇恨虽然很无辜,但同时,他将仇恨转移到了楚人身上的那一刻,他就是一个无根的人,不被宗族认可,不被同族接纳,人活着,却成了一块漂浮在江面上的朽木。
当下,对伍子胥的评价,确实不高,也是有原因的。
相比之下,和伍子胥同时代的两个人,范蠡和文种。都是楚人,因为看到了吴国的崛起,让楚国受到了莫大的威胁。然后毅然来到越国,帮助越王勾践完成了复国大业,同时还覆灭了吴国。同样是楚国人,做的事,一个是让楚国尸横遍野,而另外两人却让楚国消除了心腹大患。
高下立判。
边子白想到这些,笑的很烂灿,他害怕总有莫名其妙的人跑过来,让他担负起报仇的重任。之前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可是如今的身份已经被坐实了。总会有当年的漏网之鱼,心生怨念,想要报当年灭族之仇,还有被楚王乘机剥夺的封地。以前是没有主心骨,没有一个人带领他们走上复仇之路,就算是心有不甘也只能躲在深山里,咬着牙怨毒德尔眺望郢都的方向。要是他们发现,阳城君子还在人间,稍不了回来投奔。
因为,楚悼王死后被戮尸,那是吴起的计谋。诛杀首恶即可,没必要腥风血雨的将整个楚国的贵族都搅入其中。可是新登基的楚王却这么干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其他的原因。比如说楚王看上了这些贵族的封地。毕竟,楚国就算是疆域辽阔,但人口还是集中在江汉平原、江淮平原之间,而旧贵族的封地几乎都在这些地方。
楚王贪财,说出去虽然让人疑惑。但面对不弱于楚王领土的赋税,心动也在所难免。
当初新王登基之后冒着国内动荡的危险,将七十余家封君都灭族,造成的动荡后果。依然要将这些触犯了楚国律法的贵族全族灭杀的原因,多半是看上了这么多的封地和财富,对于增强楚王手中的实力有着太大的诱惑。当人们觉得自己很无辜,却被剥夺了家族的百年积累,生命,甚至最后的荣誉,很难让人不怨恨那个剥夺他们这一切的人。
仇恨积累之下,很难想象这些人之中出现了一个主心骨的结果会是什么?
边子白可不想当这个主心骨,当即摇头道:“平城君,阳城君的遭遇小子闻之也是唏嘘不已,但我和他非情非故,更谈不上报仇,还请平城君不要继续误导在下。”
见到过绝情的,但是像边子白这样,连家族都忘却的人,对平城君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但好在边子白总算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叹息。在他看来,楚王做的太过了。
“那就好!”
“那就好!”
熊肥笑呵呵的走了两步,还回头张望一番。
等熊肥走了,南卓凑上来,眼珠子上下扫动了一阵,说了一句话,顿时将边子白气乐了:“子白,你原来是阳城君之子?好了,现在你我终于可以成为朋友了。”
南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这让边子白很生气,冷着脸问:“怎么着,原本我的身份让你难堪了?”
“这倒不是,主要是阶级不同,只能谈利而已。”也就是南卓这家伙,可以大言不惭地这么说。现在终于坐实了当初帝丘街头传言是真的,南卓是卫国公族公子,而边子白身份水涨船高,竟然是楚国王族公子。两人的身份似乎在伯仲之间。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阳城君的封地没有了,族人死的死,逃的逃。要是阳城君的爵位还在,南卓的身份恐怕还真不如边子白的显赫。毕竟阳城的富庶一点都不弱于涵戚邑,但是人口和军队,绝对不是戚邑能够媲美的存在。
对于南卓这家伙的奇葩念头,边子白很难理解。之前,南卓这家伙一直给人死皮赖脸的性格居多。当然,有时候南卓也很会装,也很硬气。就像是他宁愿输给边子白一座宅子,也不肯低头认错,估计他当时维护的是一个贵族的尊严,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向一个平民低头。别看南卓已经参与到了南氏的生意之中,掌管了部分的家族权力,但要说私产,基本上都是用老爹南丰的私产,他还没有能从家族产业中中饱私囊的权力。
一座府邸,对于南卓来说,几乎是当时他一半以上的私产。
可这家伙却宁愿输给边子白,也不愿说几句低头的话,可见这家伙有多么固执了。
可之后的接触,却让他边子白大跌眼镜,这家伙几乎在边子白家里生根发芽似的,赶都赶不走。
“既然某不配成为你的朋友,可为什么总是看到你在我家里出现,后和企图?”
南卓翻着白眼想了一阵,幽幽道:“你家的庖厨的功劳。”
好吧,就算是承认自己是个吃货,也不愿低头的南卓,确实让人很气愤。边子白当即表示,他也会将他当成朋友的,坏笑道:“放心吧,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日后我临阵脱逃的时候,会带着你一起跑的。”
南卓脸色大变,顿时哀求道:“别啊!子白,我刚才是说笑的,真的。上军万余士卒,戚邑十万百姓都需要仰仗贤弟运筹帷幄其中,可不能儿戏啊!”如果在此之前,南卓也好,南风也罢,要知道边子白根本就没有决战沙场的勇气,也能够运作一番,至少不让边子白当这个上军主将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如今,魏击都对边子白赞誉有加。有了边子白在边境,至少邺城的魏国军队肯定会帮忙,毕竟公子缓对边子白的印象很好。而邺城,可是他的封地。
如果能够获得邺城大军的支持,或许南氏根本就不用接受一场面对赵军的惨败,甚至以平局收场也有很大的可能。
当然,这场平局可不是南氏和上军上万将士争取的结果。而是南丰在听到了儿子带来的消息之后,做出了他自认为最英明的决定,上军在边境死守,等待魏军的增援军队的抵达。然后……
就没有南氏和上军什么事了。
南卓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苦笑道:“子白,我错了,哥哥错了。只要兄弟能够指挥军队,坚持到援军抵达即可。”
“你们别说了,上祭品了!”
公孙鞅在一旁提醒道。
两人分开,面色凝重。三两大车从他们身边经过,祭品分等级,天子诸侯用牛为主祭;卿大夫用羊;士用狗。而卫国的夏祭,自然主祭是牛了。既然一头牛都杀了,肯定不在乎再杀一头羊,再添上一头豕。
夏祭既然是乞求丰收,自然祭的是地。祭祀的很重要的道具是——土和黍穗。
三辆大车经过的时候,边子白嗅着鼻尖有点腥臭的味道,还以为庖丁的问题。这时候南卓还偷偷的低声告诫他:“等分胙肉千万别吃,昨天煮的,天气这么热,肯定臭了,吃下去多半要闹肚子。”
公孙鞅气地在背后直翻白眼,胙肉是荣誉,就算是臭的,也不能浪费。
祭品到位,祭台边上鲁公站出来高声道:“问卜!”
一个穿着土黄色祭祀袍子,带着鬼神面具巫转着圈,在祭台边上的土堆边上跳了起来。仿佛根本就看不到对方如何腾挪,不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就出现在祭台封土的顶端,然后啪嗒,如同一块湿答答的肉皮,贴在了地上。诈尸似的从祭台顶上跳了起来,这种一惊一乍的举动,确实让第一次观摩如此高规格活动的边子白有点不习惯。深怕那个在高台上的巫师一不留神,脚下踩空,从高台上滚落下来。
真要是发生了这等事故,这家伙就算是不死,到时候恼羞成怒的太子训也会弄死他,让他用灵魂去向神灵谢罪。
可是接下来一幕,让边子白很诧异,他虽说是跪在地上,行稽首之礼,但还是好奇地歪着脑袋偷看。然后他就看到辣眼睛的一幕,巫师在祭台上撒土玩……这不就是胡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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