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客气到了有种把他当祸害的错觉。相对而言,卫国的公卿自然是一等一的‘良民’。‘良民’对于‘祸害’自然是又怕,又恨。可在对方眼中,边子白又看不到恨意,这让他很费解,放在心里想不明白,只能把这种举动作为不适应卫国朝堂的人际交往的往来而已。
跟在他身后的小跟班潘毅,更是惊恐的眼神游离在外,冷不丁的会心悸不已。
周围都是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大人物,也就边子白这等人物在有风轻云淡的风姿,而他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宛如进入了祖神之地,深怕惊扰了不该惊扰的强大鬼神。
“潘毅,你感受到了吗?诸大夫和公卿对本官似乎有种敬而远之的隔阂。”
边子白从朝堂上下来,内史府其他人不用上朝,公孙鞅坐镇,内史府的运转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在运转。
边子白一度认为,自己似乎在内史府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内史的工作,确实让他提不起精神来。
从一言堂的帝丘城守府,进入宫廷之后。潘毅摆出过于小心的架势出来,或许真和他说的那样,小人物谈生存,大人物谈志向,可就算没有高大的志向,小人物生存之道也唯有‘谨慎’二字。只不过,以前他就算是坐在官舍里,回到家中,都有种心有余悸的担忧。深怕街头上哪位公子,公卿之子闹事,他忙不迭的赶去给他们擦屁股。
可如今不需要,他只要小心应对上官即可。从这一点来看,潘毅的生存压力大大缓解。
表面上看毫无地位,可对于潘毅来说,生活轻松了很多:“大令过滤了,诸位大人多半是被大令才学所折服,心生敬仰,才会给人一种隔阂感。”
“是吗!”
边子白蹙眉道,随口开口道:“拍马屁的水平有待提高。”
“啊!”
潘毅挺喜欢跟着边子白,倒不是他下贱,而是在官舍里,总有不少眼神看他不顺眼。南卓就不用说了,其他的几个也不消停。比如子南大司徒家的两个儿子,以前潘毅见他们巴结都来不及,可如今呢?成同僚了,看着就生气。什么时候连潘毅都能和他们一样位列臣工了?这是埋汰人吗?
这就像是吃草的绵羊混迹在了狼群之中,没一头狼都偷偷的咬一口。
回到官舍之后,公孙鞅找他告知:“贤弟,府库的竹简大部分都陈旧,其中被虫蛀的在其次,堆积在一起的竹简的麻绳都烂掉了,所有的简牍都打乱成一堆,已经不得不整理。而这样的书简整理起来费时费力,恐怕短期内不着头绪。”
“这事简单,让南卓去办!”边子白肯地不会自己亲自动手,让爱表现的南卓处理此事,有助于这家伙融入内府的工作之中。
公孙鞅为难道:“恐怕他忙不过来!”
回忆自己好像没有安排特别重要的工作,内史府内的官吏这会儿功夫应该都清闲下来了,边子白不解道:“怎么回事?”
“都一个个忙着抄书,根本就没工夫做事。不仅如此,连带着一些识字,有过府吏经历的都被拉去抄书了。”公孙鞅颇为无奈,南卓几个似乎都被家里安排了不少的抄书任务。反正一本《千字文》肯定不够的,家里的族学要留一部吧?
书库里也要留一部。
有事,弟子服其劳,老爹南丰要一本看,南卓总不能推脱吧?
加上联络感情,送礼交往,似乎一时间卫国的公卿门第以送《千字文》为最受欢迎的礼物。同时,对于送礼者来说,礼单之中有一部《千字文》也能彰显档次,倍有面子。
这下子可苦了南卓这帮少爷们。
普通的关系,自然不需要太过精细的抄录,可是就算是公卿之家,也有几个阔亲戚吧?要慎重吧?要体面吧!
反正,被边子白表扬的南卓,被誉为卫国大夫书法第一人,又被大宗伯第一时间宣扬出去之后,就获得了海量的订单,似乎有种卫国的百姓都翘首以盼,等着《千字文》传播到民间的期待,而南卓是让这种期待梦想成真的关键人物。
不同于其他的著作,《千字文》篇幅短小精悍,内容包括天文地理律法和历史,用包罗万象来形容也不为过。可是文字却在凝练之余,又不深奥,甚至有种不通过讲解,就能理解大半的浅显易懂,却在简单中,体味出不简单的宏大。就算是才学普通的小吏,粗通文字,也能在没有任何讲解的情况下,第一次接触《千字文》就能理解大半。
尤其是《千字文》朗朗上口,昨日就有第一批获得《千字文》的公卿在家里试验,半个时辰,一个蒙学童子能够背诵至少二三十字,聪明的甚至更多。
加上讲解,还有文字的记忆和默写,有人估计,三四个月,一个童子能通过《千字文》掌握实实在在的一千个字。
这意味着什么?
重器!
国之重器也不为过也。
非重器,没有《千字文》这样恐怖的效果。
但这是一部书,甚至是一部启蒙的书,不同于和氏璧这样的宝物,流失了就等于永久失去。《千字文》的作用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见识到了千字文的厉害,任何传播此文的人都有一种使命感,他在做一件造福子孙的大事。虽说是一件好事,可也不至于让内府的人都去抄书吧?
边子白一开始开不相信,到了官舍一看,所有人都伏在书案上,几乎每一个人都不得空闲,而南卓在抬头看向边子白的那一刻,眼神幽怨,神情落寞,之后又低下脑袋继续抄书。
“他怎么了?看我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提前说一句,我没有招他!”边子白想了想,这两天,似乎已经放弃了对南卓的打压。毕竟这家伙还替自己挣钱呢?
公孙鞅尴尬道:“你表扬他了。”
边子白不服道:“难道我表扬他也错了,可这家伙……我什么时候表扬他来着。”
南卓这人棱角太分明,加上心高气傲,正是经常被边子白打压的对象。毕竟……打压别人没有乐趣!
这也算是边子白的一点小小的恶趣味。可要说表扬他,边子白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这就让他产生了疑惑。
公孙鞅笑道:“你不是说过南卓的字内史府第一,与名门出身的端木方并称为内史双绝?”
“我说过?”边子白吃惊道:“我不过说他的字很不错,可以作为内史递送给卫公,入石渠的典藏,仅此而已。谁说过他的可以称霸内史府?这不是造谣吗?”
谈话之中,很快就暴露了公孙鞅性格过于刚直的一面。就算是南卓的字天下第一,他在内史府当差,在夸奖南卓的同时,不应该拔高一下边子白的书法水平吗?就算是边子白的字不堪入目,但上官的面子总该要照顾吧?
“其实也差不多。”公孙鞅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感慨,作为家族精英培养出来的人才,一旦有展现自己的机会,总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就比如他,家道败落之后,连系统的教育都无法完成。要不是他还有一个博学的老师,他当年恐怕连求学的资格都没有。没错,学子挑名士,但名士也挑学生。
从写字来说,南卓的字拿出去也是第一等的漂亮,“他的字可比我们俩的要好看不少。”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南卓这小子不消停。”边子白琢磨了一会儿,问:“是公卿子弟口口相传,还是大司徒府邸传出来的,不行,我得去问问!”
“这重要吗?”公孙鞅问。
边子白回头道:“不重要,但闲着也是闲着。”
根本就不需要找人去问,在朝房里大宗伯南丰就在宣扬他儿子的书法。当然听的几个人也是一脸的晦气,谁让他们自己家的儿子不争气?
回过味来的边子白回到了内史府,蹲在南卓书案面前,看着平日里嚣张至极的南卓生无可恋地抄写着《千字文》,决心逗逗他。
“没钱了?”
“不是!”
“刚才在朝堂上仰慕大宗伯的风姿,如同神仙中人,让小子敬仰不已。”
“什么意思?”
南卓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了边子白问。
边子白呵呵笑道:“一直无法安排你,在大宗伯的启发下,我终于发现了你的才能。决定让你负责内史府重要文献的整理。”
南卓挣扎了一下,咬牙道:“你又想要坑我?”
“没有的事,有道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现在发现了你的才能,让你做最适合你的工作,怎么会是坑你呢?”边子白解释道。
南卓不信,愤愤不已道:“你够了,我可是公卿之子,你要想在卫国继续官运亨通,别想着一直和我作对。”再说了,南卓惊才艳艳,自认为不输同时代卫国任何人才,就一手说得过去的字体,怎么能凸显出他的才华呢?
边子白站了起来,随后拍了几下手掌,说道:“大家都停一下,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你会带来什么好消息?”南卓摆出一副臭脸的模样,一个劲的揉着酸痛不已的手腕。注意却被边子白完全吸了过去。
就听的边子白说道:“你们也知道,这些年咱们卫国在列国之中,生平默默,难以建树。并不是诸位,还有满朝的衮衮诸公不努力,而是一直没有找到一条属于我们卫国的位置。争霸天下,国力不足;通商八方,仅仅能够满足周边几个小国的需求。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君上发现属于我们卫国的机会。”
“什么机会?”
“文教传播。”边子白比划道:“也就是说,咱们以后不比军队的雄壮,也不比国家府库的积累,而是比培养人才。”
“此乃千秋之功。”就连对任何政务都不太关心的端木方也有所意动,文教大业,不就是儒家最为看重的功绩吗?
边子白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打算,他只要把任务安排下去就可以了:“诸位恐怕不知君上原本打算在数日后举办宴会,宴请群臣,但他老人家改主意了,延后宴会至一个月之后,并广发邀请。在本官的提议下,将《千字文》作为国礼回赠来访的各国大夫。现在,你们选择各自接待的诸侯国官员,在公孙鞅这里登记。”
“大令真知灼见,属下佩服。”
才几天时间,边子白就将一群桀骜不驯的大少驯的服服帖帖,甚至非常有眼力的学会了拍马屁。当然心里面一个个腹诽不已:什么卫公他老人家改主意了,你丫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出名吗?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的有什么用?再说了,你丫决定了的事,在内史府邸谁敢反驳?
“当然,你们要是觉得能胜任的话,多接待几个到访的诸侯代表也没有问题。”公孙鞅在一边补充道。
南卓担心道:“那么《千字文》哪里来?”
“自己解决。”边子白很不负责任道,这个时代没有印刷术,文教上的传播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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