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通悄悄松了口气,掌心合十道:“理当如此。”
此时晌午刚过,李三阳和詹俊在房内百无聊赖地下着五子棋。
“阿生和胜哥走了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得,要不我们去牢里探监,问问阿清?”三阳左手托腮,右手下了一枚黑子,挡住了詹俊刚做出的一路活三。
“问他做甚?”詹俊啃着指甲,纠结地盯着棋盘,黑白两色围追绞杀,互不相让,他几处布局都被破了,很是闹心。
阳阳悄悄吐了吐舌头,他差点忘了,四人中只有小俊还不清楚陆清的身份。
“他们要是赶不回来,让国师把人提走也好,我们里应外合先行劫狱也罢,总不至于束手无策。咦,狡猾!”李三阳竟然悄悄做了个冲四,差点没看出来。
“他们会不会被老蜈蚣发现,吃下肚里去了?”
“切,阿生那么油滑,肯定面都不会露一下,全程猥琐躲在一边放冷箭,至于胜哥吗,妖怪吃他也不怕消化不良?”
嘿嘿,我这步棋阳阳应该没发现吧。
“最晚明天他们应该就会回来了,要不然,就是阿生贪玩游山玩水去了。”
“小俊你挺了关心我啊,下棋都不专心,阳阳要将死你咯。”
詹俊闻言迅速扫过棋盘,局势豁然明朗,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翻身而起,挡在李三阳面前,并顺便掀了棋盘。
“何方妖孽,竟然冒充我兄弟。呵,别以为带了个出家人我就不敢打你。”
他兀自在那里张牙舞爪,装腔作势,演得跟真的似的,却没见将他拿手的铜钱给祭出来。
李三阳捏着黑子的手就这么悬在了空中,一时哭笑不得,心想这人怎得这般无赖。
“叫大师看笑话了,他们是我兄弟,这个活宝叫詹俊,另一个叫李三阳。阳阳小俊,这位是灵隐寺的如通大师,一位神通非凡的高僧。”关胜心知如通这会儿早该把两人心音听了个通透,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做了简单的介绍。
“欸,胜哥,阿生?真是你们啊,误会,误会哈哈。”
“阿弥陀佛。”如通打了个佛号,面上不显,心里却很是意外。
那位李施主的心思他一点都听不见!
他以小他心通这种说法搪塞过陆生,不代表这门神通就可以小觑,可在这个明明没什么道行的小施主面前,他却碰了壁,太出人意料了。
作为一个生而知之者,他知道很多东西。他知道自己带着何种使命而生,知道如何修习佛法神通,更知道面前这四个孩子来自那个神秘的地方,那个一手掀起上一轮大劫的地方。
比起另外五处不可说之地,那里的主宰掌握了轮回之力,发觉到璞玉的可能性确实要大得多。但是天纵之才往往应劫而生,这一下出了三个,好吧,那个腹诽我秃子的小混蛋也算上,那就是四个了,这是要怎样,神道大劫才过去没多久,那位大人就又磨刀霍霍了吗?
和尚越想越觉得可疑,他本以为自己找上了关胜陆生借其力除魔是自己利用了他们,谁成想,他好像才是蛛网上的那只小虫子。
阿弥陀佛,佛祖救命呀。
“小和尚你怎么了?很热吗?”陆生看着如通那瓦亮的光头上渗出点点汗珠,甚是惊奇。
“有点,还是灵隐寺凉快啊。陆生施主,既然二位已经送到,小僧该告辞了。”如通擦了擦脑门,决定走为上计。
“要是斗不过妖魔,我就求饶,对他们说是灵隐寺的和尚叫我与你们为难的。”陆生没有把话说出口,而是故意让这句心音冒出识海,叫如通听到。
“你不许声张,我可是认真的,你说你没有杀伐神通,我信,我也不需要你打打杀杀的,从旁辅助便是。”
如通决定了,以后定要学一门传音之术,只能听却不能回嘴的感觉真不好受。
说走却不走的和尚把空气都站得尴尬了,关胜正寻思着如通是不是在等他留人请客,就听到和尚开口了:
“额,请问小施主们,茅房怎么走?小僧吃坏了东西,腹痛。”
陆生见终于留下了小和尚,明白自己找准了他的死穴,心中也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逞英雄也得有后路才是,他已经不是莽撞的毛头小子了。
他把给小俊阳阳的礼物留在桌上,就去向师傅请安了。
“师傅,阿生回来了。”
“嘿,你小子怎么回来的无声无息的,我寻思着怎么也得明天才能看到你。”大胡子看见徒儿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顿时心花怒放,这徒弟没白疼啊。
待他仔细一看,不禁心叫我滴乖乖。天山的雪莲,长白山的人参,象鼻山的佳酿,武夷山的大红袍,还有海南岛的椰子。燕赤霞见多识广,心知这绝不是一州之地能买齐的物件。
“阿生,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师傅您坐,听我慢慢跟您说。”
……
除过与空间相关的事情,陆生都一五一十的交待了,包括国师是残害忠良的蜈蚣精,还有那曾为祸一方的魔将太阿。
陆生像个孩子似的席地而坐,给坐在椅子上的师父捏着腿,他很久没有对长辈做过这种事了。
“师傅,阿生很犹豫,虽然正邪不两立,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战我们万一讨不了好,值得吗?”
这个问题他问过如通和尚,那是个坚定的护道者,以传承为重。他和当今天下大多修士一样,都不愿才此时显山露水,害怕被朝廷缠上,牵连到乱世纷争之中。
他们的选择没错,陆生也不比他们高尚到哪去,但要说到仙侠,那他们可离陆生的标准差太远了。
这个小世界里,他只认自家师傅是真正侠义之士,比起关胜,燕赤霞在正义感之外更懂得维护正义所要付出的代价。
果不其然,燕赤霞听完陆生的话,没有关胜回应的那么直接,着实沉默了一会儿。相处时间虽不长,但他已经摸透了自家徒儿的品行。
这孩子虽然从没说起过他的身世,但是燕赤霞能看出,他缺少一个作为人生标杆的模板。其性情不定,亦正亦邪,多数时候拿定的主意都是偏向自身与自家兄弟的利益,或许就连最初出手搭救于他也是别有用心。
但这又如何?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燕赤霞知道自己生不出这么俊的儿子,偏偏就愿意把这小子当儿子看,越看越喜欢。
相比授艺时陆生所展现的天资才情,更令他欣喜的是这孩子对他的信任,愿意坦露最真实的心声,哪怕他的立场有些自私,怯懦,冷漠,燕赤霞一点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这孩子的那份迷茫。
面对这份令他珍惜的慕孺之情,燕赤霞考虑的格外慎重。到底该如何引导这孩子,是坚守正道的责任,还是当一回自私的师父呢?
“阿生,如果是师父自己,我会愿意与国师和太阿一战,哪怕拼尽全力也只能坏他们一分道行,师傅也会去做。”他斟酌良久后说道。
“师父,你与树妖姥姥都和平共处了十多年,为何要与这二妖硬拼?阿生不明白,就连神通广大满口慈悲的和尚,在这乱世之中都以保全自身为主,您又何苦?”
燕赤霞笑了笑道:“不光是和尚,道士也一样啊,师父学艺的全真教,一样缩起头来好多年咯。我曾对你说过,知道的越多越应该明白自身无知与懂得敬畏,想必他们这些得道高人就是看得比我们远,比我们深吧。”
“那我们便学他们一般,先行让过劫数,待朝堂大局已定,再将妖魔鬼怪一网打尽不是更好。如今只有我们自家出力,何其冤枉。”这是陆生最绕不过去的弯,他的语气都变得有些急躁。
“呵,阿生啊,我躲在兰若寺这么多年,想的就是这个道理。这天下糜烂,人心如鬼域,我鼓掌难明,又如何回天。”
燕赤霞低头看着陆生,双眸像黑暗森林里的火把,亮得耀眼,暖得发烫,丝毫没有他话语里的无奈颓废的阴影。
陆生捏腿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他有些意会到燕赤霞想要传递的信念了。
“但是师父如今不是顾家寡人了,我的养生功夫不到家,也没多少年好活,我有时候在想,当我死后,阿生要如何活在这糟糕的世道里呢?像我一样离群索居?不,你有关胜这帮弟兄,你一天舍不下这份情,他一天放不下心中的道义,那你就无论如何都跳不出这世间因果的。”
“师父,你不必如此想,阿生的故乡…很安定,石头都没法成精的。”陆生一急之下,本想说自己不是此界之人,但莫名的心悸涌上心头,他才临时改口。
燕赤霞听到这番话,眼中多了一丝了然,他轻抚陆生的头,说道:
“那和尚不是说了吗?你对太阿的作为要比想象中在意,甚至可能形成心魔,呵呵,好个诛心之言,听了他这话,你想不在意恐怕都不行了,那贼秃道行高啊。但这也不是坏事,你能在意就说明你心存良善,师父感到很欣慰。”
“若阿生你是十足的无情无义之人,倒能潇洒地走开,但可惜,这世上就属我们好人最累了,修行首重修心,心障易成难解,除了勇往直前,再无他法。师傅能帮你的,就是以我这点有用残躯,帮你削弱太阿的力量,多给未来的你们,争下一片青天。”
陆生头靠在燕赤霞的腿上,眼角酸涩,剑心湛然。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早就如厕归来的如通静立在门外,已然听了许久。他心性坚定,不会轻易为燕赤霞的言语而动摇,但这不妨碍他心生敬意,赞一声侠骨风范,连陆生那孩子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死秃驴,我知道你在门外站着,敢坑我徒弟,我早晚找你算账。尤其你要记住,此战若不能保全这些小辈性命,我燕赤霞做鬼都不放过你的。”
“小和尚,听得够久了吧?我已决定一战,你可满意了?但你要记住,不管怎么说你都欠我的,想还这份情的话,你一定要保我师傅与弟兄周全,不然我就变成你的心魔,永世纠缠坏你菩提,我说到做到。”
如通听着这对师徒的心意,生出由衷的欢喜,恭恭敬敬地朝门内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