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椅子上,地板上,到处都零乱堆放着打开的书籍,这些书籍有大有小,有薄有厚,有新有旧,相同的就是它们全都是药典。
卓牧云正站在一排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正紧锁双眉地盯着其中一页在细细看着。
半晌,他有些泄气地把书随手放在了一边的书案上,叹息自语,“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有女子温柔声音问道,“牧云,你在里面吗?”
卓牧云抚了抚额头,打起精神扬声说,“进来。”
紫衣高髻的桑柔端着一个托盘款款走了进来,托盘上还放着一个瓷盏。
进屋以后,她扫视了一下满地满桌的书籍,目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随即就恢复了常态。
桑柔轻轻地把托盘放到书案空着的角落,亲自捧了那个瓷盏送到卓牧云面前,“牧云,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我煮了碗百合粥,你趁热喝了吧。”
她目光殷殷,卓牧云却已转身继续在书架前翻找起来,“多谢你,先放到桌子上吧,我不饿。”然后,他从书架上又抽出了一本书,语气淡淡地说,“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事的。太晚了,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桑柔的微笑僵在脸上,她暗暗咬了咬唇,但不过一会儿,她就好像没有听到卓牧云说话似的,微笑着问,“你在找什么呢?说给我听听,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卓牧云刚想说“不用了”,却想起桑柔自将灵魄给了自己,只能在牧云宫中做些日常琐事,这藏书阁对她说不定倒比自己熟悉,于是改口说,“我在找一种蛊毒的解方,但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你知道哪本书里会有关于解蛊的记载吗?”
“蛊毒?”桑柔吃了一惊,“是谁中了蛊?是你吗?是什么蛊?”
她脸色大变,就要上前去牵卓牧云的手,卓牧云一阵头大,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你别担心,不是我中了蛊,是别人。”
桑柔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吓死我了。”她想了想,“下蛊之法何止千万,解蛊之方也是千变万幻,我记得藏书阁中确有几本是与这个有关的,比如《百草药典》、《蛊事纪》,还有《上古医方》。”
卓牧云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这几本上确是有些记载,我也都看过了,可是却没有我想要的答案。”
桑柔很少见卓牧云神色如此沮丧,不由心中一动,到底是谁,能让卓牧云如此牵肠挂肚,忧心忡忡?
洛缤纷那如花笑颜忽然闪过了她的脑海。
“是,洛姑娘?”桑柔小心地问。
卓牧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承认了。桑柔只觉得心头一阵苦涩。
她和卓牧云相处的日子不短了,早知他若对自己动手,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可是就是不由自主地欺骗自己,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不想放弃。可是为什么,那个莫名其妙的洛缤纷明明刚刚才来到卓牧云身边,而且只会给他添麻烦,他却对她这样关心?自己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
见卓牧云问,桑柔怎么敢说自己是从他的态度上想到的,勉强笑了笑说,“听说洛姑娘这几日都昏迷不醒,想来不是受了伤就是中了毒,却不曾想竟是蛊毒。”
卓牧云目中忍不住露出赞赏之色,“你还是那么细心。”
桑柔一笑,随即想到刚刚离开的洗星,“洗星国师不是于医道极为精通吗?难道他也没有解蛊之法?”
一说到洗星,卓牧云的脸色不由自主难看起来。若是洗星的法子易行,他哪用得着这么为难?
“算了,我还是自己再找找,你先回去休息吧。”卓牧云又转过身去,目光在书架间巡视起来。
桑柔不由得好奇,究竟是什么蛊,卓牧云竟然连提都不愿提。不过,她也看出,卓牧云既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算她问也问不出结果,于是神色黯然地悄悄退出了藏书阁。
窗外,晨曦初露,下了一夜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在卓牧云伏在藏书阁内的书案上沉沉睡去之时,清风阁中的洛缤纷却颤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悠悠醒转过来。
洛缤纷直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酥*痒的感觉在体内若隐若现,难受得让她既想大喊大叫,又想就此睡去。
洛缤纷强压下那种不适的感觉,转头却看到夏侯钺正坐在她的床旁,人虽然是坐着的,可眼睛却是闭着的,脑袋还一点一点的,就差没有流出口水来了。
洛缤纷看着不禁觉得好笑,轻轻推了推他,“喂喂,夏侯钺。”
夏侯钺睡在椅子上,本来就不太稳当,洛缤纷随手一推,他竟咣当一声从椅子上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不但把洛缤纷吓了一大跳,也把他自己吓醒了。
见自己歪坐在地上,夏侯钺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左看右看,“怎么了,我怎么在地上?”
洛缤纷不由得哈哈一笑,“你这个呆头鹅。”
夏侯钺闻声抬头,这才看见洛缤纷醒了,不由得大喜过望,“洛落,你醒了!你醒了!”
洛缤纷抿着嘴乐,越发觉得夏侯钺呆呆的样子很搞笑。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抬腿就想下床,夏侯钺忙一把按住了她,“别,别,你才刚好,千万别再累着了,还是在床上再休息一下,我这就去禀告帝师。”
洛缤纷脸色忽然变了变,语气僵硬地说,“你把手拿开。”
夏侯钺以为她是因为行为受限制心里不高兴,一边讪讪地收回了自己压住她胳臂的手,一边好声好气地跟她说,“不是我不让你行动,而是你已经昏迷了两天,我怕你起得急了,会头晕。”
洛缤纷却是有苦说不出。她哪里是因为夏侯钺拦着她才对他着恼,而是刚刚夏侯钺的手指一碰到她,她就感到全身像被电击了一样,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可是她明明不是把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放在心上的人,况且她一直把夏侯钺当兄弟看待,之前也一直和他打打闹闹,那时为什么就没有这么敏感?
“不是,我……”洛缤纷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这种怪异感觉,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你快去把卓大哥找来,告诉他我已经醒了。”
“好,你等一下啊,我马上就回来。”夏侯钺根本没留意她的异常,乐呵呵地转身出了房间。
几乎在洛缤纷苏醒过来的同时,在远隔苍山数千里的莲宫地下那间阴暗的丹室中,颜倾城曾经格外注意的那盆放着黑曜石的清水也突然起了一丝涟漪。涟漪在本来平静无波的水面上迅速扩大,然后开始翻滚不休。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水盆,却因这片水浪宛然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
渐渐的,那块黑石的外形开始变得模糊扭曲起来。突然,盆中水花如冲天海浪直射空中,并四散开去,狭小的丹室中顿时到处都是朦胧的水雾,一时间对面不可见人。
水雾渐渐散去,视野又渐渐变得清晰。本来空无一人的丹室正中,却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刚刚从灵魄中修回人形的炬木已还有些头脑不清楚,有些茫然地望着四周,似乎在竭力弄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被夏侯钺从沉睡中唤醒的卓牧云此时也是一脸的茫然。
他坐在藏书阁的书案前,手臂还放在案上,脸颊因为一直压着手臂入睡还被印上两道浅浅的痕迹。
他抬头看着夏侯钺,声音都带着一丝刚刚醒来的睡意,听起来有些沙哑,“你说什么?”
夏侯钺眼睛发亮,表情兴奋地重复了一遍,“帝师,洛落已经醒过来了!”
这次,卓牧云听清了,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并非做梦。想到洗星说过的,洛缤纷只要一醒来,三天之内,若不能与异*欢,就会蛊毒发作爆血而亡……卓牧云的睡意一扫而光,他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大步走出了藏书阁。
夏侯钺在他身后不解地挠了挠头。
帝师知道洛落醒过来应该很高兴吧,可是他的表情怎么看不出半丝高兴的样子呢?
卓牧云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了清风阁。到了清风阁门口,却不由自主地站下来了。不知为什么,想到要见到洛缤纷,想到他有可能要用那样办法去救她一命,卓牧云就觉得说不出的紧张。
这种紧张的感觉,自他成年以后,就几乎没有过了。就算他在和颜倾城生死大战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卓牧云站在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开了清风阁的门。
屋中,另一面墙上的窗户已经打开了,洛缤纷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又似乎是在发果。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浑身一颤,转头望去,直到看到是卓牧云才松了一口气。
洛缤纷对卓牧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卓大哥。”
卓牧云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也微笑着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缤纷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卓牧云忽然发现自己变得笨口拙舌,面对洛缤纷亮晶晶的眼睛,还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咦,卓大哥你的脸很红,你也生病了吗?”洛缤纷信步走到卓牧云面前,很自然地要去摸摸他的额头。
卓牧云吓了一大跳,本能就要偏头避开,可是到底晚了片刻,还是让洛缤纷的手从他的额前轻触而过。
而碰到了卓牧云温凉肌肤的洛缤纷,表情也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卓牧云明明已经避开了,她的手就那样举在半空中,空无所依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怪异,她也没想起来要把它放下去,就那样表情呆呆地站着,眼神古怪地看着卓牧云。
如果说刚才她和夏侯钺的接触还像是让她被小小地电击了一下,这一次她和卓牧云的肌肤相接却让洛缤纷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电击到麻木了。那种强烈的刺激和震撼让她在短时间内连动都动不了。
洛缤纷骇然,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就用这样惊恐的目光看着卓牧云,说不出一句话。
卓牧云却以为是自己的闪避伤害了洛缤纷的自尊,不由得有些尴尬地解释,“我,我没事,没生病,你不用担心。”
说着,他轻轻伸出手,想把洛缤纷那只还举在半空的手臂放下来。
谁知道洛缤纷却瞬间活了过来,腾地一下向后退了好几步,脸色涨得通红,眼中泪光闪动,“你别过来!”
她真的不知道,若是卓牧云再碰到她,她会有什么反应了。
卓牧云愕然。
洛缤纷虽然古灵精怪,但更多时候看起来有点二有点萌,依她的性子,就算他得罪了她,只要好好地赔个礼,她也绝不会像那些小心眼儿的姑娘咬住不放。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卓牧云正有些不知所措,落后一步的夏侯钺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帝师,洛落,你们……”夏侯钺刚想开口,就发现两人的情形有点不对,于是小心翼翼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怎么了?”
“没事!”
“没事!”
卓牧云和洛缤纷不约而同地开口。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夏侯钺更加摸不着头脑,但他更关心洛缤纷的身体,当下也不去细想其中的纠结,直接问卓牧云,“帝师,洛落现在醒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啊,这个,”面对夏侯钺殷切期盼的目光,卓牧云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含糊其辞,“缤纷才刚刚醒过来,还要再好好休养休养,观察观察。”
“那是自然。”夏侯钺一心希望洛缤纷就此好转,不疑有他。
洛缤纷的目光却倏地亮了起来。卓大哥并没说自己醒来就是就此无事了,是不是说自己的毒根本就没有解,而自己现在身上的奇怪变化,也和那毒有关?
“夏侯钺,我想和卓大哥单独说两句话。”洛缤纷看着夏侯钺说。
夏侯钺有些意外,想到洛缤纷可能是想和卓牧云说几句私密的话,又不禁心下酸楚,但他不想让洛缤纷失望难过,马上就故作无事地说,“好啊,那我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说着,夏侯钺就走了出去。
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最后,还是洛缤纷先开了口,“卓大哥,我到底中了什么毒?”
卓牧云咬了咬牙,与其现在欺骗她,到三天后让她无望而亡,不如现在告诉她实情,“蛊毒。”
蛊毒!
洛缤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也算是从小在花花草草世界上找大的人了,对于蛊毒也了解一二,深知解蛊之难。
“是什么蛊?”洛缤纷问。
“无双醉。”
洛缤纷愣了一下,她从未听说过这种蛊。可是她也知道,越是不知名的蛊毒越是难解。难道自己这次要死了?
“还有救吗?”洛缤纷低声问。窗外深秋的风中,一片落叶正悠悠地飘向地面。
卓牧云又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洛缤纷眼睛一亮,“怎么才能解了这个蛊?”说完,她还不满地瞪了卓牧云一眼,腹诽道:看你那个样子,还以为我死定了呢。原来还有救。
卓牧云没有回答,脸上却又泛起了那种可疑的红晕。
“这,这……这个蛊解起来比较繁琐,”卓牧云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才刚刚醒过来,总要再调养一下,不要急。”
洛缤纷看着卓牧云慌张的样子,却是越看心里越起疑,“卓大哥,该不会是这蛊根本解不了,你怕我担心,才这样骗我的吧?”
“绝对不是!”卓牧云吓了一跳,赶紧正色说,“卓大哥什么骗过你?你要相信我才是。”
洛缤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吧,是我不好,不该怀疑卓大哥。”
卓牧云眼见这对话越说越危险,再胡乱安慰了洛缤纷几句,就借口让她多休息,赶快退出了房间。
来到了外面的走廊,卓牧云才有机会摸一摸自己的额头,竟然满头的汗。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天。
卓牧云几乎足不出户,日日夜夜地泡在藏书阁中,想要找出一个关于无双醉的解法。
可惜的是,他差不多已经把这藏书阁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一无所获。
洛缤纷问夏侯钺,“卓大哥这两天怎么不来看我?”
夏侯钺也是一头雾水,每次只能讷讷地回答,“帝师在藏书阁。”
和他一样觉得莫名其妙的人还有桑柔。
而且,桑柔还比他们更清楚,卓牧云到底在藏书阁中找什么。
所以,她更不理解,明明洗星已经来看过洛缤纷,如果他已经给出了解蛊之方,卓牧云为什么要弃而不用,非要自己另寻一条出路?若是洗星没有找到解法,那么——连精通医蛊之术的洗大国师都束手无策的蛊毒,卓牧云又怎么可能有所收获?
于是,桑柔背着人,偷偷地给洗星发去了一只传音鹤。
接到传音鹤的洗星大惊失色。
他算了算时间,如果桑柔所说是真,那么洛缤纷醒来已经两日,而卓牧云竟然还没有为她解蛊!
不但没解,看桑柔信中所言,卓牧云还在藏书阁中跟自己较劲,看样子是根本不打算用他的办法了!
洗星不由得苦笑。
他自幼于医术和蛊术上颇有天赋,这些年来,更是大荒难寻敌手。他当然知道无双醉的霸道与厉害,也知道这种蛊毒的解法有些强人所难,若是还有第二种方法,他又何必非要用这个让卓牧云为难?
洗星吩咐自己的从人,“给我准备灵骑,我要马上去一趟牧云宫。”
洗星的灵骑到达牧云宫时已是傍晚。
晚霞满天,将牧云宫笼罩在一片瑰丽的艳红色里。
洗星拿出卓牧云早前给他的玉牌,不待侍卫通传,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牧云宫。他对牧云宫的地形也很熟悉,当下也不惊动旁人,径直就奔了藏书阁而去。
洗星一心想着快点见到卓牧云,却没有留意到,就在他刚刚经过的一处转角,正准备去给卓牧云送茶水的桑柔神色震惊地站到了阴影里。
她给洗星送去了传音鹤之后,一直在等着洗星的回信,没想到信没等到,却等来了本尊。更没想到洗星来到牧云宫,见的却不是她,而是卓牧云!
桑柔心中惊疑不定,脚步不由自主地就悄悄迈向了藏书阁。
洗星行色匆匆,来到藏书阁前刚准备敲门而入,就听到屋内有人说话。
“卓大哥,你在忙什么,为什么这两天都不见你去看我?”洛缤纷眼含期待地看着卓牧云。
卓牧云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一册医书,“我这两天有些事情,等忙过了自然就会去看你了。”
洛缤纷眼见卓牧云满脸憔悴,眼底都有黑眼圈了,想必是连睡也没有睡好,再看看房间内四处散落的医书古籍,也知道卓牧云并没有骗她,确实是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本是担心卓牧云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厌烦了自己,所以才跑来一探究竟。如今见卓牧云真有事做,并非故意冷落自己,心情也就随之大好。
她一边随意地翻着书桌上一本打开的医典,一边问,“你在找什么,说不定我也可以帮帮忙。”
卓牧云一眼瞥见洛缤纷翻的那本书正是《蛊毒百方》,不禁暗骂自己大意,忙走过去,把书从洛缤纷手中抽了出来,笑着说,“没有什么,我已经快做好了。你还是先回清风阁休息吧,我过会儿忙完了就去看你。”
“好吧。那你忙,我先回去了。”洛缤纷乖乖地点头出去了。
刚一打开门,便见到门口站着抬头欲敲门的洗星,洛缤纷吓了一跳。
“洗国师?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洗星不太自然地垂下了眼睑,“刚到,我是来找新帝商议一件事情的。”
洛缤纷回头看了看卓牧云,卓牧云脸上的神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她心中一动,笑着说,“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我先走了。”
看到洛缤纷的身影消失,洗星和卓牧云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洗星走进藏书阁,随手关上了门。
而本来已经走远的洛缤纷,一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确定没有人在看到自己了,却马上一个转身,蹑手蹑脚地溜到了藏书阁后面的窗外。
开什么玩笑,卓大哥明明就是有事情瞒着她。还说什么在找东西,她刚刚看的那本书明明就是关于解蛊的,难道,卓大哥在给她找解蛊的方法?那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说,解蛊的方法已经有了?
还有洗星,看到她时,脸上的神色特别不自然。哼,以为自己长了一张木头脸,她就当真从他脸上看不出表情来了吗?
我倒要好好看看,你们都在搞什么鬼?
洛缤纷一边想,一边小心地藏好了自己的身形。卓牧云和洗星都是灵力修为颇高的人,她可不想一个大意,偷听不成反被当场抓了。
屋内的卓牧云和洗星,一个是心急如焚,一个是关心则乱,哪里想得到这藏书阁外现在是前有桑柔,后有洛缤纷?两个正在大眼对小眼,卓牧云心知肚明洗星前来就是为了无双醉,而洗星也不打算隐瞒。
“你到如今也没有给洛姑娘解蛊?”洗星一点弯子不绕地直接说了,语气根本就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卓牧云无言以对。
洗星不由得冒火,“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你这么固执于礼法,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洛姑娘在今夜月正时分暴血而亡,死得苦不堪言?”他望一眼卓牧云脸上的不忍之色,不由又放缓了语气,“连我这个外人都已看出,洛姑娘对你一网情深,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让你以男女共修之法替她解蛊,谁知你原是……”
屋内的卓牧云一时沉默不语,屋外的洛缤纷和桑柔却都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洛缤纷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蛊毒竟是需要男女共修才能解开,否则,今夜月正时分就是自己的死期!
卓大哥明知如此,却迟迟没有来找自己,他难道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意亲近自己吗?他心里,果然并不真的喜欢我……
洛缤纷一时想到卓牧云平日待她的温和宽厚,一时想到他就算和自己最亲密之时,也不曾和自己说过半句亲热的话,待要就此转身离开,躲到天涯海角,从此再也不见卓牧云,眼前却又忍不住浮现出卓牧云站在山巅,如远山白云般清远的身姿,她心里当真是百味杂陈,一时间不由得有些痴了,自己可能马上就要死去的消息,却反而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而桑柔更是想不到,原来洛缤纷的性命已是危在旦夕,而卓牧云平日看来待她甚好,自己总是难免疑心两个可能早就有了私情,却没有想到,他们还真是清清白白。
这是不是说明,牧云心里还是有在意我的?
桑柔想到这里,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觉得又酸又甜。
卓牧云和洗星在屋里默默相对,气氛压抑得仿佛暴雨来临之前。见卓牧云一直不说话,洗星最后只得重重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便丢下他独自走了出去。
洛缤纷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了清风阁。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如一根羽毛般,浑没有半点重量。就连魂魄仿佛也被谁抽走了,大脑中一片空白。
她推开了清风阁朝西的窗子,夜幕正渐渐笼罩大地,天边的晚霞已得淡得几乎没有了色彩。
洛缤纷就那样痴痴地看着,看着落日收回最后一丝余晖,看着一行乌鸦飞过对面宫殿的屋脊,看着一弯新月渐渐升上了树梢。
如果那位洗星国师所说是真,等到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也就是她生命的终结之时了吧?
到了那时,她就会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好,不用再猜卓大哥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不用去想明天会如何。
到了这种时候,洛缤纷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如果卓大哥不想救自己,如果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和自己肌肤相亲,自己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吧?
洛缤纷幽幽地坐在那里。
如果自己死了,卓大哥会难过吗?夏侯钺那个家伙一定会哭吧?说起来,那个家伙也太好笑了,那时候明明心里难过成那个样子,抱着自己哭得一塌糊涂,却偏偏不敢让她看到。是怕她会笑他吗?
想到夏侯钺,洛缤纷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后,她又想到了叶撷风。那天,颜倾城死了,他一定很伤心吧。他还说过,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放过她和卓牧云。现今,自己真的如他所愿要死了,而且还是死在颜倾城留下的蛊之下,死得惨不忍睹,他也算是遂了心愿吧?
洛缤纷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剪不断理还乱,再抬头间,却发现月亮已经移到了树顶,离中天的位置已经很近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那种难受的感觉又回来了,却比当初更强烈十倍。
洛缤纷苦涩地弯了弯嘴角。
看来,卓大哥是不会来了。
忽然想到,如果她去求他,他会来吗?不,不,洛缤纷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要卓大哥用那种办法来救她,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并不是说她是个多么注重礼法的人,而是,如果他不是心甘情愿,她又何必如此轻贱自己?
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已。
洛缤纷啪地一声关上了窗,走到床边躺了下来。
一会儿蛊毒发作定是痛楚难挡,她可不想在死的时候还在地上滚得一身泥土。
清风阁的门就在这时轻轻响了一声。
洛缤纷的心跳瞬时如擂鼓。她偏头望去,门开处,月光从卓牧云身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了地上。
洛缤纷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喃喃道,“卓大哥。”
卓牧云缓缓走了进来。
门在他身后关上,月光也随之消失在门外。屋子里比方才更黑。但洛缤纷却觉得卓牧云如一个身披月光的神祇,他缓步走来,屋子里所有的黑暗和寒冷便都已消失不见。
卓牧云终于走到洛缤纷床前,很自然地坐到了洛缤纷身边,洛缤纷也坐了起来,轻声说,“卓大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卓牧云有些诧异,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本以来需要好好向洛缤纷解释,没想到她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他迟疑着问,“你,知道我来是做什么?”
洛缤纷笑着,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用力点点头,“我知道。”
卓牧云忍不住抬头望着床帐顶上,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洛缤纷是怎么知道事情经过的,可是让他解释这整件事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知道就好。这蛊毒,不能再耽误了。我本来是想另寻个法子解蛊,可是时间太紧了,终究还是得用这个办法。对不起,缤纷……”卓牧云有些欠疚地看着洛缤纷。
洛缤纷睁大了眼睛,“不,不,卓大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肯这样做,我心里很是感激。我,我其实不介意的。”
到底是女孩儿家,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洛缤纷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蚋。但卓牧云离她如此之近,又哪里有听不清的?
他轻轻咳了一声,右手轻挥,帐子就落了下来。
“卓大哥……”洛缤纷也不知是不是蛊毒正在发作,她只觉得全身又痒又热,难受无比。这声“卓大哥”喊出来,也变得和平时她的语声大不一样,嘶哑腻涩中带着说不出的诱人之意。
卓牧云轻轻抱住了她。
洛缤纷嘤咛一声,被雷电击中般全身一震,她随即就紧紧拥住了卓牧云,力气之大让卓牧云也不禁有些意外。
衣衫一件件被抛出帐外,洛缤纷却觉得全身躁热有增无减,汗水仿佛无穷无尽。她像一条八爪鱼一样紧紧缠在卓牧云身上,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意乱神迷。
卓牧云却一边抱着她,一边不动声色地释放出了自己的灵魄,洛缤纷体内的半妖半仙灵魄也受激而出,和卓牧云的灵魄激缠在一起。
从帐子外看去,除了床上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便是半空中三道盘旋飞舞的彩色流光。
而不论是正沉迷在与卓牧云合二为一之中的洛缤纷,还是在凝神为洛缤纷驱除蛊毒的卓牧云,都没有想到,此刻在清风阁外,正有一个人在暗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看到从窗隙中透过来的不时交错的彩色流光,看到帐中不时传出的娇喘*,这个人影全身都在轻轻颤抖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连指甲划破了掌心都不晓得。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一点一滴地落到了地上。
这时,月亮终于移到了中天,庭院中也比平时更亮了一些。
这个人影所在的位置被月亮的余光照亮了。月光从她的脸上轻柔掠过,照见了她满面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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