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不远微微一怔。她倒是从来没有闲心细细地琢磨过帝王家的那点儿事,如今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了然,一个永远无法登基的太子,的确是世间最倒霉的家伙了。
“父皇冲击金丹期时,夏侯偷偷告诉过我,有几个老臣子在谋划着,一但父皇晋级成功,便要寻个错处不让我做太子了,甚至要砍了我的脑袋。幸好国师大人保住了我的命,还将我送到青陵山上,让我跟着第一个看到的人。我原以为他想让我跟着掌门,没想到上山那天第一个遇到的就是师姐你。”
此时听到这些话,兰不远恍若隔世。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国师是无道,他为什么要让黄舒跟着自己?!
黄舒疲倦地笑了笑:“说远啦!其实,我一直觉得心里有件事,让我特别渴望,那就是一动也不用动,坐在这里,就能号令天下。这个秘密我只对母后说过,她吓得晕了过去。”
兰不远哑然失笑:“你当初那样尴尬的身份,有这么大野心,自然要吓死你娘了。”
黄舒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是,我觉得我本就该如此啊!那是我的天性,我天生就该是那样的。”
兰不远扶了扶额。她倒是从来没发现,这个小小的人儿腔子里居然装了这么大的野心,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兰不远有点意兴阑珊。
她觉得黄舒此刻一定是要炫耀如愿以偿当上皇帝,再假模假样地倒一倒苦水。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人间帝王,根本无法让她生出半点羡慕或者嫉妒的情绪。她有些说不清楚,此刻心中是不耐烦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
这就好像,两个人多年未见,其中一人炫耀说:“你最近如何?我自从升任掌柜,月银便能拿到三两!从前穷困,老想着日后发达了要买什么、吃什么,但手上真有了银子,却是什么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来了——你能明白这种苦恼么?一定是不明白的罢!”
此刻另一人便该回他:“的确不明白。我已许多年没有拿过这么低的月钱了。”
兰不远心中编排着,眼神便有些空。
只听黄舒说道:“母后和所有的人,都觉得我的想法大逆不道。而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就是做皇帝,但是所有的形势,都不允许我表现出一星半点来,于是我就一直做一个傻傻笨笨的小孩——直到现在,我真的就要当上皇帝了,若只是我从前号令天下的愿望,其实已经是实现了的,但师姐,我发现,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真正想要的……我说不上来,但肯定不是这样的……”他望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兰不远微微一笑,不作声。
黄舒有些迷茫:“师姐,我现在究竟是不是在做梦?其实我时常在梦里能感觉到你,只不过,有时候我分不清楚是你还是母后……我总觉得,你不是一个陌生人,师姐,在我心里,其实你和母后是一样亲的……师姐?师姐?!”
兰不远早已心生不耐,御骨离开了皇宫。
她觉得失望,以及恶心。
当上皇帝了,尾巴就要翘到天上了么……
还想和她有什么多余的牵扯么……这么一个小孩,就开始思量男女的事了?!
幼稚!无耻!
“号令天下,呵。满脑子大事,呵。试问天下间,哪一件大事,不是由多如牛毛的繁冗小事组合而成的,唯有做好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平凡小事,才能成就真正的大事。再恢弘的殿宇,都是一砖一石砌成的。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还在我面前大言不惭……”兰不远絮絮叨叨,也不知是在生黄舒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做大事,做大事,小事都做不到,做梦呢!”
正殿中,黄舒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手,重重拍了拍自己的小额头。
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正正地印在了眉心。
“原来不是做梦啊!师姐来过,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师姐她生气了!师姐一定是以为我在炫耀……”黄舒的小脸瘪了下去,“我都说了些什么蠢话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他有些烦躁地来回走动:“方才……方才突然有了很强烈的感觉,正好师姐来看我,稀里糊涂就对她说了这样的话……完蛋了完蛋了!师姐一定生气了,再也不会理我了……”
“怎么会觉得,师姐比母后更像娘亲呢……师姐一点也不稳重,也不温柔,不体贴,实在是没有半点为人母的模样啊!师姐一定是以为我在说她老呢……完蛋了!女孩子们最忌讳的就是年龄啊!唉,一定是批这些奏折批得神智不清了……算了算了,先睡一觉,再到离宗找大师兄他们,请他们替我向师姐说一说吧……唉……”
“烦死了,我谁也不想见了!”
小皇帝愁眉苦脸。
被冷在夏侯亭府里的赵惟儿更是以泪洗面。
那个年幼的皇弟一直不召她进宫,作为出嫁丧夫又归国的公主,赵惟儿如今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在这兵马大元帅府中,她没有眼睛,没有耳朵,对外界两眼一抹黑。
夏侯亭为了避嫌,没日没夜地混在军中,赵惟儿想要打听沈映泉的消息,却找不到半点门路。
在她心中,最后的希望便是沈映泉了。
沈映泉知道赵惟儿回到卞京,住在夏侯亭府上。
他唏嘘一阵,也就罢了。
少年时美好的幻梦,若是照进如今的生活,那一定会碎成一地鸡毛,这一地鸡毛还要迎风飞舞,塞进鼻孔里耳朵里,堵心又糟心。
青龙白虎朱雀三人,已隐隐感觉到了命运的征召。
在兰不远离开前后,他们三人已心无旁骛,专心地修炼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