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天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角,不禁露出苦笑。
果然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块显眼的污迹。
看到这一幕,一旁静静站着不说话的夏运秋,脸上无声冷笑着。
似乎在嘲讽着他的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有多可笑一般。
就在那只脏黑小手即将接过陵天苏手中馒头时。
孩童的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在为即将得到手的美食而感到无比兴奋。
而陵天苏面上的笑意也愈发的浓了,似乎在为自己做的好事而感到心情愉悦。
“啪嗒……”一声软物落地的奇怪声音响起。
夏运秋脸色沉了下来,因为他不觉得一个修行者会握不住手中的馒头。
既然不可能,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这位世子殿下性子极其恶劣,用一个馒头假意诓骗一个饿了几天的孩童。
将目光放去,夏运秋瞳孔猛然一缩!
……
他发现……他还是太小看这位叶家世子了。
脏馒头依旧稳稳的留在陵天苏干净的手掌上。
而他的上半身的衣衫被前方喷薄而出的鲜血染得鲜红一片。
右手稳稳握着的脏馒头也被那猩红湿透。
他的左手不知何时,落在了腰间的霜叶刀柄之上……
当夏运秋视线刚落到他那只左手时,只剩下一抹明亮的刀身瞬间收回鞘中。
夏运秋的眉毛紧拧……
在陵天苏的长靴边静静的躺着一个幼小手掌。
手掌齐腕而断,伤口极其整齐,正泊泊的淌着猩红鲜血。
透过鲜血,还隐隐得见鲜血之下的森然白骨与青筋。
牢房内的孩童整张脸都僵硬住了,眼中的兴奋之意还未来得及散去。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以及明显轻了不少的分量让他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他缓缓的低下头,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腕。
脸皮因为疼痛而狂抽不止,喉咙深处压抑不住般的发出一声沙哑地鸣。
他微微张开颤抖的嘴唇,痛苦的厉啸呼之欲出。
然而却没有等来他的痛苦呼声,只听得他未全然张开的嘴巴再度紧紧闭合,口中传来一声“咔崩”的碎裂响声。
猩红的血线顺着孩童嘴角蜿蜒流出,他将自己的牙齿生生咬碎了!
另一只完好的手死死扣住栅门。
用力之大,令他指甲盖都全然翻了过来,倔强得口中绝不肯再发出一丝声音。
陵天苏面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低头看着那个幼小得可怜的手掌。
可偏偏就是这只幼小手掌上…那根蜷缩得接近萎缩的拇指与掌心之间,夹着一根细若牛毛的乌黑小针。
谁又能想到在这只不健全的手掌之下,竟然暗藏杀机呢……
陵天苏先是看了这孩童一眼,赞许笑道:“倒还挺有骨气的,居然叫都不叫唤一声,不过也是,这不正验证了那句话……咬人的狗往往都是不会叫的。”
说完,又看了看手中的血馒头。
继续道:“看来你想要的不是这馒头,而是我的命。”
被温热的鲜血所浸泡的馒头,表层不再泛着糙砾感。
只是被被泡软了的馒头捏在手中有种极为恶心不适的粘腻感。
“不过本世子都已经好心的为你停下来将这馒头捡起了,不吃的话,是不是有些不给面子。”
陵天苏伸手穿过牢房木头之间的缝隙,一把揪住他那破烂的衣衫领口,将他狠狠扯过!
孩童还未有所反应,一张乌黑的脸便被一股巨力强行扯到栅栏中缝隙牢牢卡住。
陵天苏冷笑一声,将手感极差的血馒头强行塞到孩童口中,揉得碎烂。
“看得出来你很想活下去,本世子给你个机会,将这馒头一点不剩的给本世子吃下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甜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孩童不是没有生活过茹毛饮血般的日子。
只是一想到口中的血腥是从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胃里便泛着一阵的恶心,十分抗拒。
但脑袋却被两道木头卡得死死的,下意识的想要吐出。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抬眸深深的看了这位自称本世子的贵胄少年,然后乖乖的做着咀嚼吞咽的动作。
陵天苏这才满意的松开了他的衣襟。
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将那血馒头吃下腹中,即便是揉碎时掉在地上干草堆里,也找出来吃掉。
“看来没有如你所愿,让你失望了吧。”
这句话是陵天苏对身后的夏运秋说的。
夏运秋没有刻意隐瞒这一切是他的安排,反而平静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陵天苏站起身子,没有去看牢里吃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的可怜家伙。
“这还用看?漏洞太多了。”
夏运秋:“比如?”
陵天苏道:“比如说地点问题,关押的犯人定然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一个十岁的孩童被关在了这里,你不觉得奇怪?”
夏运秋点头道:“是很奇怪,但是他由始至终,从未表露出过一丝杀意,而且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就凭你这点猜测,便毫不犹豫的斩下了他的一只手腕,你这是所为的宁杀错不放过?”
陵天苏道:“怎么可能,你所说的宁杀错不放过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必要。若是单凭这一点,本世子完全可以不理会他就是。
还有一点就是这里的牢房人数分布……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哪里都会出现,一群恶虎中放入一头小狼,顷刻之间,那头小狼便会被啃食的骨头都不见。
反而若是一群实力相当的恶虎在一块,互相都拿互相没有办法,虽然氛围小心紧绷了些,但也不会出大乱子,而这个小家伙,却是一个人独占了一间牢房。”
夏运秋淡淡道:“那又如何,这也可能是狱卒们为了不让这匹小狼被群虎门啃食的保护措施。”
陵天苏看着他说道:“你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大理寺的狱卒们会有这闲情雅致来大费周章的特意去保护一只犯了罪的小狼?我看最简便的方法应该是让他自生自灭任由他被人啃食才对,光从你一个人身上来看,就已经是个这副德行了,还妄求手底下的人会如此好心?”
夏运秋别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平静道:“继续说下去。”
陵天苏道:“这里的狱卒大多都是出自罗生门,都是身手了不得的修行者,即便是看门的那几位,隐秘气息的本领也是一流,我可不相信,在这样的一个大理寺地牢中,狱卒会大意的连一个孩童的吃食都能不甚掉落在地上,而这掉落在地上的馒头,只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能让狱卒们如此特殊待遇的,那么便仅剩一个可能性了,那就是这只看似弱小的小狼,很有可能并不弱小,他只是披在一只小狼的外壳,内在却是一只食人的恶魔!”
说到这里,吃完了血馒头的孩童缓缓抬头。
失了手掌的右手无力的垂着,仍由流淌出的鲜血打湿地面。
他看着陵天苏,怔怔出神,眼底深处,却是酝酿着一团熊熊的不知名火焰。
夏运秋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他确实如此,即便是被人斩下一只手臂,他依然能够强忍着痛意不发出一丝声音。
在逼着吃下那个血馒头如此屈辱的逼迫下,他更是毫不犹豫的遵从照办。
如此可怕的求生意志,即便是他,也不得不佩服。
“若是我没有猜错,他那根算是废了的拇指是你的节奏吧?那是新伤,看来你在他手中栽过跟头。”
陵天苏斜眼看他,得意笑道。
夏运秋脸色蓦然一沉,这句话无疑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刚接手顾然一案时,许是心中过于不平静,便比平时大意了许多。
的的确确是在这小子手里头吃过点小亏,不过后来他也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本想留着他慢慢将他折磨至死。
就在前几日,他接到上头通知,有人会来替他接手顾然审理一案。
他便又改变了主意,他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所以,便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
陵天苏说得不错,这男孩只有十岁,但心智与狠毒手段却怎么也无法让人联想到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
一般这样的一个人,都有着离奇悲惨的身世,他自然也不例外。
夏运秋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曹根。
很讽刺的名字,本该是人如其名,过着草根一般的生活。
他并非纯正的晋人,而是出自于一个难民家庭。
他本是楚人,自从楚国被离国所灭后,楚人们便过着寄人篱下流离失所的生活。
即便是当初仅存的楚人贵族们,都受尽离国的侵占与剥削。
像曹根这般没有出身没有家世的穷苦人家,更是生生世世与人为奴的命。
寻常楚奴人,往往不是饿死就是活生生的被累死,命比狗贱!
曹根的求生意志超乎常人。
为了活下去,他从难命变成了流民。
他要活下去!
所以只能逃离自己的国家,其他各国都不敢收留楚人。
世人都知,楚人是大离的奴役,若是随便收留,会留下祸端。
唯有大晋,限制没有其他国家那般的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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