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首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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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保出东暖阁,急速回到司礼监值房。



    提笔代朱翊钧准备写谕旨时,却突然发现这道谕旨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写,尽管有章可循。



    因为瞧皇上的意思,显然是不同意张居正回家守制。那么,这谕旨该如何措辞……



    ……



    此时的张大学士府一片缟素,张居正与家人、以及所有家仆全都穿上了白色的孝服,客堂也被临时布置成灵堂。



    司礼监的一位秉笔太监,带着掌印冯保写好的谕旨,受皇上朱翊钧之命,赶到纱帽胡同传旨。



    听说皇上的旨意到了,正在灵堂哭祭的张居正慌忙让其他人全部回避离开,只留下自己接旨。



    传旨的秉笔太监张望着客堂中悬挂的一道道挽幛,也感觉鼻子酸酸的,险些哭出声来,但他强忍着,从折匣里取出圣谕,对跪着的张居正念道:



    “朕今览吕调阳、张四维二位辅臣所奏,得知先生之父已辞世十日有余,哀痛良久!先生哀痛之心,当不知何如也!



    “然,天降先生,非寻常者比。先生承先帝所托,辅朕冲幼,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莫大之忠,实乃自古罕有。



    “然,朕仍年幼,先生当以朕为念,勉抑哀情,以成大孝。如此,朕幸甚,朝廷幸甚,天下幸甚。钦此。”



    谕旨两个“然”,两个转折……



    颇有深意。



    无疑,这是冯保精心熟虑的结果。



    传旨的秉笔太监刚一念完,张居正便伏在地上痛哭。



    皇上朱翊钧这么快颁旨抚慰,让张居正大为感动。但更为感动的是,皇上在谕旨中表达的意思十分明显,尤其是“勉抑哀情,以成大孝”这八个字。



    为国为民,以皇上以天下苍生为念,方称之为“大孝”。“这不正合我的心意吗?”张居正暗自忖道。



    秉笔太监此时并不知道张居正复杂的内心活动,但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是出言安慰道:“请张先生爱惜身体!张先生这样哭,若皇上知道了,又不知会多么难过。”



    听了这话,张居正止住抽泣,从地上撑起身子,缓缓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传旨的秉笔太监恭恭敬敬把圣旨送到张居正手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张先生,冯公公还让小的禀告于你,他决定让皇上接见吏部尚书张瀚,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见他作甚?”张居正抬眼问。



    “应该是为先生守制的事吧。”传旨的秉笔太监满脸都是讨好的神情,“冯公公是想建议皇上让张瀚出面慰留先生。”



    张居正听了,心中不禁怦然一动。



    自昨夜接到噩耗,想着自己便一直在极度的悲恸之中。但哀恸归哀恸,痛哭归痛哭,他仍不忘考虑这个突然变故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



    按照规定,他必须立即回家“守制”,而不是在自己府邸的客堂里哭祭就算完事儿。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得马上离开北京。



    时间是三年,三年,三年。那么他呕心沥血推行的万历新政,毫无疑问就会半途而废。



    尽管。



    也许。



    有别个接替。



    可内阁其他两位辅臣,吕调阳或张四维,真的行吗?有自己那般魄力和决心吗?



    没有!



    绝对没有!



    这一点张居正相当明确。



    可若不这么做,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父亲去世,难道做儿子的不回家守制?这放在哪朝哪代都说不过去啊,更何况是“守制”成为一项制度的大明王朝?



    只是,刚才听到皇上的谕旨,加上秉笔太监将冯保的主意和心思透露出来,原来皇上是想慰留……



    张居正看到了一线曙光。



    可他不想在秉笔太监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情,毕竟回不回家守制这个问题牵涉太多太多,也许连皇上都控制不住局势。



    所以,张居正听了秉笔太监的话,只是微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件事,然后让传旨的秉笔太监稍等片刻,起身去了自己书房,从书桌抽屉里抽出专用笺纸,写了一道感谢的疏文。



    大意就是:



    得知自己父亲逝世的讣音,伤心得不得了,感谢皇上挂念,真是无以回报,都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臣哀毁昏迷,不能措辞,唯有痛哭泣血而已。”)……



    反正写得十分哀切。



    但是,只字未提要回家守制的问题。



    张居正写完那道疏文,反复看了两遍,觉得没有问题,才回到客堂,将疏文交给传旨的秉笔太监。



    ……



    冯保代朱翊钧写完谕旨,又脚不沾地地向乾清宫东暖阁跑去。大凡朝廷出了此等大事,最忙的人都是他。



    既要应“内”,又要应“外”。



    甚至在奔跑的途中,也一刻没闲着,反反复复,一个劲儿地琢磨着:“张先生父亲去世,看样子皇上坚决不同意张先生回家守制,可不知道张先生他自己怎么想?水少保又会怎么想?还有吏部尚书张瀚怎么想?”



    这几个能够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作为老道的冯保,自然全都想到了。而且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和独到的眼光,胆大而心细地作出初步的判断。



    否则代皇上写的那道谕旨,内容就不会带有自己的思想倾向。



    到了东暖阁。



    水墨恒正同皇上朱翊钧、太后李彩凤议事。



    当朱翊钧提议,由水墨恒暂代张居正行使首辅之权,否则便坚决不放张居正回家守制时,李彩凤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在她心目中,觉得这是一条可行之路。



    所以,哀伤之余,强颜一笑。



    然而,水墨恒的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着行使首辅之权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三年啊!



    三年时间会发生很多事!



    且不说自己愿不愿意像张居正那样去操心,就是朝中其他大臣也不会同意啊!



    自己是何身份?又多年轻?内阁还有其他两位辅臣呢,无论怎么排资论辈,也轮不到自己啊?



    届时会掀起多大风波?也许比张居正回不回家守制掀起的风波还要大呢……



    这完全可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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