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位身着夏布汗衫的精瘦汉子,抡起拳头便向一位身着彩缎的富态商人脸上砸去。
不消说,打人的是卖主,被打的是买主。
眼看这一重拳就要实实在在落在商人的脸上,不料商人也绝非善茬儿,眼疾手快,头顺势一摆,就此避过,几乎与此同时,猛地一抬脚,踹向精瘦汉子的腹部,将他踢了个四脚朝天。
“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商人一招得手,趁势追击,将精瘦汉子按在地下,一顿猛锤,局势朝着有利于商人的方向发展。
精瘦汉子虽然被打倒,但心中憋着火,并不气馁,也是拳打脚踢,只是看起来凌乱不堪,完全没有招法。不过眨眼间,他将商人的衣领薅住,死不放手。
这样,两人纠缠在一起,就地打着滚儿。
你揍我一拳,我踹你一脚。
很快都鼻青脸肿。
……
两个爷们儿打架,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看热闹的人竟没有一个上前劝架。
全都袖手旁观,还有意给他俩腾出足够的空间。更有甚者,幸灾乐祸的样,脸上挂着笑容,似在欣赏。
只因在场的十有八九是卖主。
而卖主都是京官儿的管家或可靠的仆人,他们的心情与自家老爷完全一样。由于见识和觉悟的原因,对胡椒苏木折俸一事,比自家老爷更为气愤。
胡椒苏木好卖也罢。若一来榷场,商家或店家都等着收,也不会招来那么大的怨气。
眼下的情形是,拎着胡椒苏木,找不着买主,东逛逛西逛逛,这么热的天儿,竟无人问津,谁不火烧火燎?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商家愿意收购,一问价格,真和白菜价一样。而且商家仗着不愁货,态度十分强硬:卖不卖吧,不卖拉倒。
冷言冷语。
这些管家或仆人跟着当官儿的,也算是有身份吃香喝辣的人,有些还有官职在身,平时也就受过自家老爷的气,何曾受过他人的冷眼?
况且,恳求商人收购胡椒苏木,这一辈子恐怕也就这么一次!
所以,他们心里一个个憋着气,不知将张居正和王国光骂了几百遍几千遍。
还有个问题,胡椒苏木真的跟白菜一样卖掉,回去如何跟自家老爷交代?
这可是月俸银呀!不少官儿的日常用度开支,还指着这个呢!
都说无奸不商。
偏偏商家这个时候还得势不饶人!
户部发放的胡椒苏木都一个样,没有优劣之分,统一折价。
可商家们呢?明确告诉这些卖主,先收官大势大人家的货,公伯爵、九大卿、九小卿,收了吏部的,再收户部,然后兵部、刑部、礼部、工部……
好吧,这样也也能容忍。谁让自家老爷坐的就是冷板凳呢?也不是所有的官儿都能坐热搬凳呀,冷搬凳总得有人坐吧?
最不能容忍的是,商家竟然带着一副变色眼镜。
谁的官儿大,给的价格就高,每一秤,秤杆压得平平的,随随便便;逢着官儿小的,给的价格不仅低得可怜,称的时候,秤杆非得翘起来才作数,吹毛求疵!
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不,打架的两位就是因此而起冲突的。
卖主叫佟维新,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一名主事的管家。
主事叫佟祯。
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是个正六品的官儿。这种品秩的官儿,在京城可谓一抓一大把。
佟祯这次领到一斤胡椒一斤苏木。
工部安排领俸禄的日子靠后,刚将胡椒苏木领到手,佟祯便催促管家佟维新赶紧去卖掉换现,因为家里马上要断炊了。
工部算是清水衙门,尤其是没有工程项目、没有机会出城督工的京官儿,几乎没有任何灰色收入。
而佟祯本人也比较正直,一家几口全仗着俸禄过日子,虽然是标准的“月光族”,勉强也还过得去。但凡遇着拖欠,或折俸这种意想不到的天灾,佟祯心里就没底,捉襟见肘。
佟维新拎着麻袋,一天没卖出去,两天也没卖出去。
没卖出去的原因,一来确实不好卖,买家第一个问题不是问有多少胡椒苏木,而是问哪个府上的?一听说是工部都水清吏司,买主直撇嘴,有的不愿搭理,有的故意压低价格……
二来也是佟维新心存念想,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买家,卖出个好价钱。自家老爷清贫,佟维新清楚不过,若按市场价,那这个月一家几口指定得挨饿。
可是,就这样转了几天,也没找到一个好买家。
随着卖胡椒苏木的人越来越多,情况越来越不乐观。偏偏又不能等,家里已经在吃粥喝汤了,熬过今天,完全断炊。
很紧迫!
必须将胡椒苏木卖出去。
佟维新今儿来榷场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拎着麻袋回府,不然老爷要疯了。多低的价格也得出手,实在等不及了。
费尽心思,终于找了个买主,叫钱本航。
佟维新决定将胡椒苏木卖给他,价格当然是心里滴血的那种。卖完后,正掂着可怜的银子发愁,想着如何向自家老爷交代。
突然听到钱本航谄媚地说道:“哎呀!宗人府的呀,胡椒一斤十八两,苏木一斤十二两。”
佟维新本不想惹事儿,也知道自己和自家老爷的斤两,可刚刚钱本航收购自己的胡椒,分明一斤八两纹银,苏木一斤五两,银子还在手上呢,这人还没走开,开口收购别个的价格却是两倍不止。
佟维新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捅了一刀!
很痛!
宗人府的人走后,佟维新盯着钱本航问:“我家的胡椒、苏木难道与宗人府的不一样?”
钱本航浑不在意,也没看佟维新一眼,随意答道:“一样。”说话间,将两个袋子的胡椒苏木合为一处。
佟维新又像被人捅了一刀!
隐忍着心中的痛楚,不甘地问:“既然一样,为何收购我的价格不及宗人府的一半呢?”
钱本航不无讥诮地回道:“人家是什么来路?你家两个老爷加起来抵得过一个左宗人吗?啊?”
佟维新咬牙切齿,怒火中烧,但刻意压着。
“怎么了?瞪着我干嘛?不服呀?我告诉你,今儿我出高价收购你的胡椒苏木,算是给你工部都水清吏司府衙天大的面子了,别不识好歹,以为是你吃亏,我还能大量收到更低的呢。”
钱本航一脸嫌弃,不耐烦地说道:“走开,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回家打盆清水,先好好照照自己吧!”
佟维新恨恨地,不得不转身,眼若喷火,浑身开始颤抖,步伐沉重,心像被人踩着几近窒息,若不是顾及自家老爷,恨不得冲上去与钱本航拼命。
刚没走出两步,只听钱本航又在背后讥笑道:“哼,还想与宗人府比?什么玩意儿?也不撒泼尿照照?”
这,佟维新觉得还能忍。
可接下来的那一句让他彻底愤怒,实在忍无可忍!
“莳花馆的雏儿,与你婆娘,*都一样,两蚌肉,一个洞,可操起来能一样吗?”
莳花馆,也叫玉堂春,因名妓苏三曾住过,又称苏家大院,是京城有名的烟花柳巷之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