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在天上轰鸣,溯江往西北而行,飞越了江北连绵的丘陵地带,江汉平原像一块巨大的帛画铺展在大地上,放眼处天地一片苍茫。
规模宏大的楚城市已遥遥在望,这座中部最大的城市,揽两江拥三镇,曾几何时繁华无限。自从不速之客降临以后,千万人口骤然迁徙,已是一座空城。
星雅的心情似乎像是机舱外舒缓的云,一阵风来,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地球美吗?”我问。
“最美的地方是故乡。”她淡淡的回答。
我一阵默然,柔声的问:“你想家了?”
她摇了摇头,长长的睫毛扑漱了一下,幽幽的说了一句,“此心归处是吾乡。”
我心境忽然感到有些苍凉,目光远眺长江,想到唐朝崔颢那首著名的诗,将最后一句随口简化吟了出来。
“乡关何处去,烟波使人愁。”
她浅浅的笑了说:“你们地球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很浪漫!”
我说:“浪漫是对美的追求。你们呢?你们蓝星人追求美吗?”
“蓝星人对美的追求和表达与地球人不同!”星雅说:“蓝星人追求一种基于数学之上的美感,比如创造一幅幅规则对衬的麦田圈,这种美是物质形式上的。而地球人似乎更追求精神界面的美,比如你们的诗歌、文学、音乐,都在表达人类的情感。”
我说:“我心中追求的美是你!”
星雅一怔,轻咬樱唇,玉颊上微微泛起一抹红晕。我情不自禁向她脸上吻上,她娇躯略一颤,睫毛扑簌了下,明亮的眼眸中忽然滑出两滴清泪。我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略显慌张的样子,轻声的问:“怎么了?”
她咬了咬嘴唇说:“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我的心似乎被融化了,没想到这么一个清冷的女子,其实情感那么柔弱。我伸手和她十指相扣,“我是你的故乡!”
十分钟后,直升机降落在了蓝星公寓楼顶的平台上。我和星雅下了飞机,朝未来广场的方向看去,三艘飞碟依然悬在它的上方,三角形的排列方式改变了,它们垂直的摞在一起,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柱状。
我们从楼顶平台一侧的通道下了楼梯,直接就进入了寓所的阁楼,再往下一层是我平时起居的地方。我发现这里有明显被翻动的迹象,书房里的一些笔记不翼而飞,财物却没有任何损失。我回忆起了去到蓝星的那天晚上,我与陈凡他们擦肩而过的事情,心里便有了眉目。找个机会问问陈凡就是了,即使找不回也不要紧,因为值得我用笔记录的事情,其实都已深刻的储存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收拾了一些需要带走的东西。一把多功能瑞士军刀,虽然它已很旧。一块石英表,它曾伴我经历许多次探险。一张银行卡,里头有足够的钱。一部老款诺基亚手机,一个记满了许多号码的小笔记本。一个金属打火机,二块石墨烯万能电池,还有一个便携式播唱机。除此之外还有几套衣物和两双运动鞋。最重要的一件的东西,也是我此行必取的物品,我将它藏在了公寓里最隐密的地方——将书房里的一张书架移开,镂空的墙壁里装了一个1米×2米的内嵌式钢质保险柜——我输入指纹打开它,一把青铜古剑出现在我眼前。
剑长三尺三分,刃宽二寸,上有云纹,通体流光,缕空的圆柄刻有两个鸟篆,可见其古。我曾找过专业的朋友帮忙鉴定,碳十四年代检测显示这把剑的存在时间至少在三千年以上。物质成份主要是铜锡合金,含有少量的铬元素,是其耐曾氧化的原因。而且具有一定的记忆金属功能,韧性极高,剑锋极利,吹毛断发也不在话下。至于那两个鸟篆文字,我曾拓片后找古文字专家解读,人曰“承影”。
我于十年前意外获此剑,曾几次用它自卫,诛戮过神农架的野兽,斩杀过大兴安岭的巨莽。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便一直收藏,每次身涉险境时才随身携带。此剑原本无鞘,为了携带方便,我自己后来用黑檀木手工制作了一把剑鞘。
我将所收拾的物品,连同一些日常物品放到了一个旅行背包里,将古剑斜插在背包上。回头看时,已不见了星雅的人。循声找去,只见她在我卧室的一张桌子前站着,正看着桌上相框里我以前照片,似乎在追寻我的成长轨迹。那个时候的我,略显青涩,和现在已然迥异。她在桌上发现了一个粉色心形的小石头,拿起来瞧了瞧,听见我进来就又放下了。她回头微笑的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我走过去拿起那块粉红色心形石,略微瞧了瞧,放到她手心,微微一笑说:“这颗心送给你!”
星雅攥紧了那块石头,然后慢慢的松开手指,像施了魔法似的,粉红的“心”忽然突突的在她手心里跳动了起来。她的眼波流转,含情脉脉的问:“它会一直跳动吗?”
我凝注着她的眼睛,心情很愉悦,告诉她说:“我的心会为你一直跳动!”
她嘴角泛起轻浅的笑意,忽然说了一句我很意外的话。
“我们蓝星人的情感很淡,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
一种慌乱的感觉忽然窜上心头,我愣了片刻,喉咙似乎梗住了,竟无语以对。
“伸手!”她很认真的说。
我痴痴的伸出了手掌,忽然,她握住心形石的纤纤玉手扣在了上面,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她掌心传递到我的掌心。
“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你,它会从你手中出现。”
她抬起手掌,那块心形石已经消失,只在我的掌心留下了一红色的心形印记。
“我以后可不敢洗手了!”我苦笑说:“它不会褪色吧?”
“看你咯,你如果不珍惜这颗心,它就会慢慢消失!”星雅撇了撇嘴说。
我心底一阵悸动,紧张的说:“我会握紧它的!”
星雅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走吧!”
我关好公寓的了门窗,拎着背包和星雅一起爬上了楼顶,登上直升机返航,半小时到达了H市。
回来以后,我们发现酒店只有星河一人守在房间里,星太极不见了。我问星河是什么情况,星河说,下午的时候他俩正在房间看电视,播放的是《西游记》,老爷子忽然心血来潮说要去西游,化作一道光就钻进了电视机里,然后消失不见了。
我被星河的话雷到了,当时就惊呆了。
星河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画面上还是在播放经典版本的《西游记》,这部片子中国人看滥了,一听背景音就知道剧情,可是现在我眼中看到的剧情却有点诡异。电视上正在播放佛祖在雷音寺讲经,四方诸佛、八百罗汉在洗耳恭听的画面。可我分明看到佛祖的脸是星太极的面目,他正盯着电视机前的我,慈悲的微笑。更怪异的是佛祖两边所有的满天神佛,都长着同一张脸,竟也是星太极的面目,他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我侧目,就像所有的眼睛都找到了摄影机的焦点,投过目光来和我对视。
我恍惚的陷入了一种梦魇般的境象,仿佛无数双眼睛射过的诡光足以将我身心拆解。正在我心神不宁的时候,佛祖忽然开口讲经,诵了一偈曰: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浮生。
花无通天眼,草无天眼通。
谁言宇宙小,心在宇宙中。
谁言宇宙大,宇宙在心中。
若能看得破,诸相皆为空。
若是看不破,诸相皆为空。
空是识之昧,识是身之踪。
三世何以灭,因果何以通。
菩提树下死,菩提树下生。
佛祖一偈诵毕,诸释者皆微微一笑,似乎是得了什么真谛。电视画面忽然消失,出现一个空洞黑暗的背景,世界仿佛由此归寂,原来是星河将电视关了。
我一头雾水,精神似乎被这深奥的禅机抽空了,茫然的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星河摇头说:“老爷子活了几十万年,精神已超脱物质的束缚,往来于无穷之间,或许已经和我们不是相同的生命形态。他所言表的深意,我们很难理解。就像是人对猴子讲物理知识一样,猴子如果能理解,它也就进化了。”
我心中始终有巨大的困惑,这番话像一阵阴影笼罩在心头,将会时时隐现。直到许久以后,我才明白它的奥义。
这个奇怪的小插曲固然对我的心情产生了影响,但也从侧面告诉了我一个事实,星太极这个人高深莫测,他有超凡脱俗的行踪也不足为奇,或许已归蓝星,或许正游历地球,或真正的进入电视里的二次元世界,去开启了自己的西游记。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灵魂,我不必担忧他。
H市本是一个小城,但是与楚城距离相近,而且人口之间存在很大比例的近源关系,所以楚城许多外逃的人口已经涌入这座城市,一时间流动人口的数量激增,倒也导致这个城市的热闹。不过在这个外星人伺机而动,社会危机四伏的时刻,城市的治安管理也很严格,已经宣布执行宵禁。
趁着夜色未至,离宵禁还有些时刻,我带星雅、星河去逛了一趟街,给他们买了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毕竟他们接下来要过一段地球人的生活,也该适应一下地球人的生活方式。购物之后,我们又一起去吃了一些地道美食。他们的起居饮食习惯与我们地球人类差异不大,所以倒也觉得适应。而且他们的心情似乎还很愉悦,蛮享受逛街的过程,我想这大概是蓝星上机械式的生存环境所造成。
蓝星上的生活方式,看起来都是那么科学,那么合理,却少了几分人世间的生机。所以仅从这一点来看,地球倒是值得他向往。
夜幕降临了,街上行人渐少,我们三人回到酒店,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昨夜没睡好,今天又奔波了半天,我的身体早已十分疲倦,匆匆的洗了一个澡以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半夜,噩梦。
我看见自已躺在床上睡的很死,承影剑在身侧锋芒乍现,锵锵自鸣,倏地脱鞘而出,变成一道飞虹。划破了幽冷的夜空,飞到了楚城,直奔蓝星公寓。
二楼的书房,台灯昏暗,一个人正在伏案写作,身后风声疾起,他猛然回头,看见一道剑光在自已的瞳孔里无限放大。
——他是我!
也就是说,我看见了我躺在了床上,我看见了我伏案写作,我看见了我的剑杀死了我。
一只猫的凄啼,撕裂了梦境。
萧骁曾说,上古名剑多邪气。承影剑真的不祥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