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忽然意识到,初见“公民凯恩”时也目睹过类似场景。当初受邀夜访“巴别度商盟”的高塔,水滴与寒风简直如出一辙,时光飞转,眼下自己反客为主,凯恩却日暮途穷,世事之多变自不待言。
再抽出根荧光棒,狄米崔借着亮朝里张望,“前头是下水道?”
“错不了。”杰罗姆低应一声,重新端详手里的字条。密探向凯恩全面开刀才过去几小时,零星抵抗、困兽之斗加上有预谋的反击,两伙人热烈会师,尚处于胶着状态,城里即将迎来最为动荡的一夜。
这当口上“百分之十”主动提供线索,内容只寥寥数语:留下了“玛丽?梅伦”这名字,声称穿过酒吧下方的竖井许能发现凯恩的藏身之所,还附赠一句刺耳的警告——“排头不得善终!”
抱着赌一赌的心,杰罗姆带三个小组深入其中,亲身辨别情报真伪,等他发现酒吧竖井直通下水道,心里不免有些恼火。复杂的下水系统杀机重重,自己人全扔进去还不够塞牙缝,更何况孤军深入?吃够了不熟悉地形的亏,在这撞上埋伏几条命都嫌不够,是否继续前进突然变成个棘手难题。
有意无意的,目光瞟向打头阵的“半畿尼”小组。这家伙运气极佳,比别人生存几率更高,担当斥候十分合理——杰罗姆抽空反思着自己的初衷。排挤无礼下属并非他的作风,真实水平得经历实战检验,不能全靠机会的眷顾……不过谁也说不准,当事人对此作何感想。
刚一出神“细语戒指”就传来阵阵扰动,“单位部署完毕,照原计划展开。”由于战局分散,独断专行会增加伤亡,森特先生明智地下放指挥权,委任两名资深命令者率大部队找寻切入点。虽然参谋部把发射功率提到了极限,受地形和距离制约,通讯的清晰度仍打个折扣,这会儿还能互通声气,再深入便很成问题。
眼望众多岔路,苏?塞洛普皱着眉头问:“脏死了。抛硬币决定方向?”讲完不自觉地看看前排那组人。
暂时无人回话。高个壮汉往空气中嗅嗅,伸手一指道:“左边。”
说话时背负一轮双面斧,半月形刃锋异常锐利,可以想象斩人如切菜的效果。打量这件凶器,杰罗姆不知动些什么念头,接过他话茬道:“是有股怪味。蜂蜡,松香,乙醇……丙酮?”
“碘仿,”朱利安纠正道,“还有微量肉桂加丁香精油。”
狄米崔使劲吸气,只闻见霉变和焦臭味,心想自己要学的才刚开个头!对这二位的鼻子无话可说,别人拿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们,闷头考虑片刻,两人几乎同时导出结论。“某种防腐剂?”
“弱毒性,生物用。某人的疥疮有些恶化。”朱利安补充道。
无须超群的智力,下水道生活的食腐者等闲用不着丁香精油,杰罗姆向前面的“半畿尼”下令,“打醒精神缓慢推进”,殿后那组逐渐也跟了上来。循着气味小径走走停停,他们很快推进至一处瓶颈:
地形极度狭窄,仅容一人手脚并用爬过,这地方像极了圆溜溜的耗子洞,内壁光滑照不见尽头,感觉比较险恶。无法想象凯恩先生撅着屁股蠕动的场面,杰罗姆推测、或者存在更体面的交通方案,或者他们纯属自作聪明,上来便选错了方向。
跟“半畿尼”和另一位指挥官简短碰头,杰罗姆想听听更有把握的提法。卢?杨格照例板着张扑克脸,稳健地抛一次硬币,“路没错,”意外地表示赞同,他心算几秒才开口,“不过风险很高。”
剩下两人对望一眼——这话等于没说——无风险找你干嘛?杰罗姆刚要开口,就听见个兴奋的声音,“有扇暗门,快试试!”
七手八脚,发现活动方砖的墙壁被粉笔画满记号,队伍中的霍格人一番旁敲侧击,透过参谋部分析的震动模型,很快搞清内部的运作机制。“扎扎”轻响后现出一条捷径,模样可比老鼠洞体面许多。
“贵宾通道,请。”
杰罗姆不客气地要求对方先走。卢?杨格左右比较,忽然说:“请允许我走小洞,贵宾通道刚好留给贵宾享用。”
再次感觉话里有话,杰罗姆冷淡颔首,听凭对方钻进耗子洞消失无踪。有个幸运儿在身边反造成更大压力,共同行动别人总像吃了暗亏,难怪他跟谁都相处不来。再次回头端详,“贵宾通道”突然不那么诱人了,“提高警惕,小心陷阱。”森特先生关切地吩咐,打发手下前方探路,自己则保持一段距离缓慢追随。
甬道倾斜向上,精神紧张的组员们不断相互提醒,生怕踩中机关因公殉职,“半畿尼”造成的影响立竿见影。杰罗姆深感不快,自言自语着:“彻底没法合作!”
唯一听见半截话的朱利安表情古怪,半天才开口说:“森特,你真没读过自己的档案?当初多少人谣传‘某某剽窃他人运气超额使用预言术,造成概率失衡,挤死了不少同僚。’你觉得自己人缘比他强?”
听得瞠目结舌,杰罗姆头一回作如此想,脑筋一时绕不过弯,感觉古怪极了。没机会换位思考暗道已近终点,上方传来大量叫嚷喧哗声,不时掺杂沉重的跑动,恰似初遭战火波及的状况。伪装成暗渠的出口虚掩着,隐约可见外头是座气派天井——大理石喷泉,镶边石阶,青铜雕像和落地烛台……东西造价不菲,普通人家很难消费得起;灯光映出三重人影,夜风夹带零碎纸片,紧贴地面无助地翻腾。
由窄缝朝外看,台阶下来几名身着丝质衣裙的女性,手提大小箱包匆匆闪过,对面似乎有马匹接应。杰罗姆跟前排指挥交换意见,估量一下此刻所处的位置,不知又是何人宅邸?冲出去控制局面很简单,关键在于敌友难分,找不到动手的借口。错抓女眷会闹出大笑话,到时颜面无光也罢了,对威信的损害则很难估量。
一伙人犹豫着将动未动,踢踢踏踏又下来一人。隔着铁栏杆,入目是个十来岁的女孩,远处只听“埃塔,埃塔”的呼唤声,估计是主人招呼自己的小女儿。别人着急小孩却无所谓,慢吞吞拖着个布玩偶,脚下皮靴踩得“吧嗒”响,任性模样令杰罗姆想起自家的淘气包。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突然却一脚踩空、猛得滑倒在地,接着便放声啼哭起来。
“尾巴!尾巴!”火光照在自己人脸上,有不少因惊讶而变了形——小孩背后探出段弯弯扭扭、呈暗红色的细长尖尾,活动异常灵便,像第三条手臂般抚弄着伤处。杰罗姆霎时明白过来,“埃塔”并非女孩名姓,而是对摩曼语单词“快过来”的误读,体貌特征显著为恶魔混血,到这地步再没什么能阻止他们行动了。
一声令下,所有步骤熟练到无需用脑,被反射般精确执行。
“灵视术”探路,先提供一幅人员分布草图,隐形攻击手鱼贯而出,迅速抢占战略位置,此时读心者已掷出“昏迷波动”,预备逃逸的马车顷刻散了架。一众活物应声失却知觉,瘫软在各自的座位上。
“你、你们!”这家主人舌头打结,虽侥幸避开了“昏迷波动”的影响,照样吓得魂不附体、话都说不完全。森特先生迈大步上前,倒转剑柄给他脑袋补上一记,堪称手到擒来。不足五秒便压制完成,参谋部也做出响应,提供目标染色及相关资讯。目睹昏晕的男子由红转蓝,又变成黄绿相间,最后固定在无害的白色,系统调试完毕,杰罗姆迅速下令:搜索阵型,留活口——
话音未落,通往底层客厅的门纸片般粉碎,木屑横飞中、现出一尊巨大人形机械——两米多高,黝黑横壮,手执双排锯齿的椭圆链锯,此刻正发出刺耳的暖机声。
离对方最近的自己人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开膛手!!!”走避不及,犬牙交错的链锯草草将之斩成了“两页”。因为刚开始急旋,对向排布的锯条仍未升至最高转速,链锯被夹在模糊血肉中间、电力驱动下泼洒一地雨点似的猩红碎屑。
神经脆弱之辈目睹此景八成会休克过去,高个壮汉二话没说取利斧在手,末了暼一眼杰罗姆可怜兮兮的武装,好像露出个轻蔑的讪笑。森特先生毫不介意,往前构成包夹态势,平静地说:“一百五十秒电量。别硬撞,耗干他。”
报以一声怒吼,双面斧径直猛砍,迸发出连串脆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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