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就在门口。
而且不止一个。
“昔净大师!昔净大师,祭奠大典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要开始了,您这是……”
昔净道,“哦,我只是回去稍事歇息。”
“大师,我……”
“你还有事吗?”
“弟子有话要禀告。”
“说吧。”
“弟子今晨听闻,无肆师弟在玄兴国苏却县某偏僻山崖下,因吸入沼泽毒雾而身亡。无肆师弟一向与弟子交情颇深,没有见到他尸体,我决不愿相信真有此事。我能去苏却县看看吗?”
“好,难道你如此有心,那今日祭奠过后,你就出发吧。”
“好的,谢谢大师。”
……
“……”
无肆!
无肆?!
苏浅潼在心中默念着刚才两人所提到的名字。
什么?!
是那一个无肆吗?
她心底一沉,眼眶就突然热了,泪水无声无息地止不住向下流。
苏浅潼还记得,容晟渊当年在无量寺曾修行过,他当时的名号就叫做“无肆”。
而且苏却县,不就是在新桃花镇的附近?!还有萧离墨提过,在叶大宝和容小小跳崖下面就有一片沼泽毒雾……
难道容晟渊为了寻找叶大宝和容小小竟然葬身在沼泽毒雾之中?!
苏浅潼只感觉全是撕裂般痛,伴随着那整整涌上来的呕吐恶心感觉,让她整个人难受到极点,全身不自觉地发抖。
不可能的!
容晟渊之前你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走了?!
你怎么会忍心丢下我不管!?
不可能!
你说过要照顾我一生一世,怎能丢弃我不管!?
“哦,太子妃,你怎么在这里哭泣呢?罪过!罪过!”
正在苏浅潼陷入无尽悲伤中的同时,昔净大师已经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昔净大师依旧一身朴素褐色袈裟袍,慈悲面善,脸容瘦削,却又光洁白皙、菱角分明,浑身散发着矜贵优雅的贵族气质。
他蹙着眉,仿佛很是惊讶苏浅潼居然会在这里。
苏浅潼瞥他一眼,心底冷笑。
已经到了此时此刻,昔净大师依然一副无欲无求圣人君子的恶心做派。
没有等到苏浅潼的回答,昔净大师似乎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
“罪过!罪过!他们怎可如此对待太子妃呢?太子妃,稍等老衲为你解开穴道。”
说完,昔净就走到苏浅潼的身后,为她解开穴道。
“太子妃,你无碍吧?”
苏浅潼感受到自己身上穴道已被冲破,面对昔净仿佛很是关心的神色,她只感觉非常恶心。
“昔净大师,既然是你答应在此见本宫的。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佯作毫不知情。明人不说暗话,祭奠仪式很快就要开始,昔净大师贵人事忙,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办,我们还是简明扼要,把话简单明了说清楚吧。”
昔净淡淡打量苏浅潼半响,慈祥的脸上还带着善意。
“太子妃,是否他们在运送过程中有不得当的地方?为何你脸带泪痕,有事不妨直说。”
“……”
苏浅潼冷笑,看来这个昔净是要装好人装到底。
好!那就由她自己来撕破脸面!
“昔净大师,项皇后多次要求本宫说出前朝宝藏的下落,本宫都没有透露一言半语。看来,你们也是急了,如今玄兴国局势不稳,正是需要金银钱财的时候。所以,你们今日才不惜冒险答应下本宫的要求,在新皇册封大典当日将本宫带到无量山上,就是要逼本宫说出宝藏的下落,对吧?”
昔净大师一脸无辜。
“竟然有此事?”
“呵呵!昔净,祭奠大典即将举行,你作为项皇后幕后操纵者,更是整个玄兴国新政权的定海神针。没有你的出现,恐怕这新皇登位可坐不稳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在此浪费自己的时间?!”
苏浅潼语气讥讽,句句命中要害,终于令昔净收起了原本慈悲的态度。
昔净眯了眯眼,眼底闪过杀气,气场极大。
“太子妃,你不觉得知道太多,对你本人一点好处都没有吗!?若不是你处处出来与老衲作对,你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既然你知道老衲心急,那你就快点将前朝宝藏的下落说出来!?这样,老衲也还能命人留你一个全尸。”
“若本宫不肯说呢?”
昔净看似清澈的眼底染满阴郁冷厉。
”刚才,你应该是听到外面的对话了吧?我们提到的无肆,就是南浔国太子容晟渊。当日你在新桃花镇受到黑衣人袭击,叶芳庭的儿子叶大宝带着你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逃命,却不幸掉入山崖,早就命丧黄泉。可你们却不死心,容晟渊更多次进入山崖之下的那片沼泽毒雾之地,如今却落得中毒身亡的下场。这都是你作的孽!本来要死的是你,如今却害死了自己的孩儿和自己心爱的人,苏浅潼,你可有感觉到悔恨?!”
如一下重锤落在心坎,又引起她阵阵疼楚。
可如今的苏浅潼,也不是如此轻易被一番言语而击垮的。
苏浅潼脸色苍白如纸,却强作镇定,直视回应。
“本宫,不相信!昔净,你多年来在人前伪善,实则鬼话连篇。你说的鬼话,本宫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哼!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老衲只说一句,今日你要见老衲,如今已经见到,那就赶紧将前朝宝藏地址说出去。不然,老衲马上就送你去阎王地府见你的太子和女儿。”
昔净恶言相向,眼底的杀气和恶意毫不掩饰。
“还有,别以为老衲什么都不知道。前朝宝藏的隐藏地点,就在靠向北边的北泊国边境之上,就算你今日不告诉老衲。假以时日,我们也能寻到前朝宝藏之处。”
“……”
“听说,你手上的童家庄就在玄兴国和北泊国边境之间的霜城,或许,老衲便叫太后从那里开始寻找,应该能很快查出下落。”
面对昔净探究的目光,苏浅潼俏脸仍很淡定,只是眼底流露出绝望的哀伤。
“昔净大师,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本宫如今已落在你的手上,本就没想过要活命出去。但本宫需要知道一个真相,一个可以令本宫死而瞑目的真相!”
“你需要知道什么真相?”
面对苏浅潼的主动示弱,昔净语气也稍微没有那么强势。
苏浅潼道,“这些年来,本宫被不知名的黑衣人行刺过不止三次,每次都命悬一线。对于自己为何会被人刺杀,本宫多年以后依旧摸不着头脑。直到最近,才想清楚原委。如今,本宫就说出来,昔净大师听听,是否就是如此一回事?”
“哦?”
昔净又开始佯作一副面目慈悲的模样。
“太子妃有何想说的?”
苏浅潼直视昔净,轻轻行礼。
“昔净大师,哦,不!应该是前朝三皇子,齐晖殿下,久仰大名,只怪本宫眼拙,知道今日才想明白殿下的身份。”
“……”
昔净嘴角笑意弧度不变,可眸底已杀气横溢。
事到如今,他也不否认。
“苏浅潼,你是怎样知道的?”
苏浅潼淡笑如旧,笑颜如画,只下意识地提高了声调。
“那就是说,昔净大师,你是承认了?!你就是前朝亡国王族三皇子齐晖殿下,对吧?”
“哼!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听闻前朝三皇子齐晖,年幼便已美誉在外,不但长相俊美无匹,更是才华横溢、德行兼优。只可惜出身低微,是侍女所出,一生下来就没有太子的资格。当年,前朝苛税暴政,引国内纷争四起,流寇横行,后来萧淳大将军起兵造反,更在萧离墨父亲萧楚的帮助下,一举杀入宫中,将前朝一众王族杀得一个不留。最后成立了如今的玄兴国。”
“……”
昔净大师一路听着,不发一言,可眼底已乌云密布,溢出浓烈的仇恨。
苏浅潼看着他的表情,已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她拉长声调道。
“可是,开国皇帝万万没想到,他以为自己已杀尽了前朝所有王族,却不知其中居然还有漏网之鱼。那人便是你,三皇子齐晖殿下!当年,你因为无缘太子之位,于是云游四海散心,朝变当日,你应该身在北泊国。”
“这件事,除了你的母妃外,几乎无人知道。所以当萧淳杀入皇宫之时,你的母妃就找了另外一人替代你死,令你避过一场劫难。当然,开国皇帝本是心思细腻之人,你要瞒过去,还需有人帮忙。为你隐瞒过去的,就是萧离墨的父亲萧楚。萧楚的妻子,也就是萧离墨的母亲,是你母妃的侄女与你感情深厚,萧楚是看在他妻子的情面上,才将你没死的真相掩饰过去。”
“等新朝换代,你回国后,萧楚就劝说让你去无量山出家,免得惹新朝皇帝怀疑。如此一来,经过几十年的积累,你才有了如今高洁尊贵的身份,昔净大师。如此说来,萧离墨应该称你一声舅舅。所以你们才会有如此复杂的纠葛。当年,萧离墨父母被萧离煦害死,你就趁机拉拢萧离墨复国报仇,实则为你所用。可有此事啊,三皇子齐晖殿下?!”
苏浅潼将一切说得清清楚楚,昔净也没有再辩解下去的打算。
他狭长眼眸深沉眯着,“苏浅潼,这一切,都是萧离墨告诉你的?难道他还没死?!”
苏浅潼淡笑摇头。
“萧离墨死不死,不是我所关心的。而且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世,也不一定要从萧离墨口中得知。承认吧,今日的昔净大师,就是前朝亡国三皇子齐晖。对吧?”
“哼!是又怎样?!当年我无法取得帝位,可不代表我如今也无法取得!”
昔净终于敛去所有慈悲表情,干脆承认了这一切。
“可惜啊,枉费萧离墨多年来一直尊敬你,视你为父亲。你却早早舍弃他,反而跟项皇后联手,可怜的萧离墨早早就成为你的一只弃棋。本宫猜,你是在控制项皇后之后,通过项皇后在玄兴帝耳边谗言,才令玄兴帝火烧若华宫,将墨郡王府一脉毁掉。对吧?”
苏浅潼语气虽柔,却言辞犀利精准,让昔净毫无推脱之机。
况且在昔净心中,苏浅潼也早就是将死之人,他也不当她是一回事。
“哼!萧离墨这小子心机深沉,不能为我所用,那我就只能亲手毁掉。可你竟知道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萧离墨告诉你的?!他是不是还没死!快说!”
昔净开始没有耐性了,一张老脸露出了狰狞凶狠的神色。
苏浅潼依旧淡笑摇头。
“知道你身世的,又何止萧离墨一人?比如说北泊国的嫣然公主。”
“……”
一提到嫣然公主,苏浅潼明显感觉到,昔净脸色变青了。
她继续道,“多年来,本宫曾见过嫣然公主上无量山寻你。从那时候开始,本宫便怀疑昔净大师你的真实身份。过了很多年后,本宫才终于搞懂了。原来嫣然公主,是三皇子你在北泊国游历时与北泊国郡主所生的女儿。多年来,你一直通过亲情控制嫣然公主。如今的北泊国皇帝膝下无子,身体大不如前,最疼爱的就数这位嫣然公主了。昔净大师想通过嫣然公主控制北泊国,恐怕是指日可待!”
昔净脸色更白,矢口否认。
“哼!没有!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吗?今日如今重大的日子,本宫猜,北泊国的观礼嘉宾肯定就是嫣然公主。如果有机会,本宫肯定要当面去问一下。”
昔净眸光中的杀气毫不掩饰,“苏浅潼,你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苏浅潼不畏恐吓,继续悠悠道,“这些年来,你运筹帷幄,谋划的可不仅仅是玄兴国的政权,恐怕你是想统一三国,对吧,齐晖皇子?”
“……”
昔净眯了眯狐狸般的眼眸,多年以来,能猜到自己心思的,也就数苏浅潼是第一个。
苏浅潼道,“北泊国有嫣然公主在,你就等于已得到半个北泊国。至于南浔国,你更是谋划二十余载。你早年就与南浔国容启帝和太傅夜陵炎交好。开始时,利用容晟渊母妃简栩离间两人关系。后来一计不成,就是第二计。”
“一直生活在容晟渊父子之间挑拨引诱的穆樱雪、还有后来在容晟渊身边伺候的秦小乔,其实都是被你控制的棋子。你想通过她们的美色,继而控制容晟渊父子,以谋得南浔国政权。可有此事?”
昔净眼里闪烁着令人害怕的光芒,很显然,苏浅潼已经说中了一切。
苏浅潼继续道,“其实,你差点就成功了。穆樱雪不但成功勾引了容启帝,还差点就嫁给了容晟渊。用穆樱雪使美人计来破坏容启帝与容晟渊的感情,继而引起南浔国分裂,让你有机可乘。这本来是极佳的计谋。”
“可惜啊,我,苏浅潼,成为你计划中漏算的一步。容晟渊不但没有爱上穆樱雪,他反而迷上了本宫,最后娶的也是本宫!不但容晟渊受本宫的吸引,甚至连萧离墨也受本宫的吸引,令两人与你越来越背道而驰。所以你才恨不得本宫死,屡屡派黑衣人来刺杀。可惜本宫太过愚笨,直到前不久,才想清楚你就是幕后操纵者!”
苏浅潼冷冷与他对峙,周身气场尊贵森冷,一点都不会比昔净逊色。
到了如此地步,昔净也再没有掩饰自己的内心,瞳仁中浓浓的厌恶毫不掩饰。
“的确,从你进入墨郡王府的那一年开始,我就已经找人暗杀你。开始是因为萧离墨,后来,则因为容晟渊。你的存在,就是一个彻底的错误!就是有了你,才让萧离墨走偏了方向,也让容晟渊脱离了原来的轨迹。”
“于你是一个错误,可于萧离墨和容晟渊,本宫却是让他们看清你真面目的一面镜子!”苏浅潼马上反驳讥讽。
昔净一把将苏浅潼整个人揪了起来,眯眼将她看个仔细。
“或许你说得对吧,苏浅潼,你的聪明,超出了我的想象。可惜了,可惜了你这副智慧,也可惜了你这张脸!你知道如此之多,又破坏了我不少计划,你今日是非死不可!”
“呵呵!齐晖皇子已经恼羞成怒了吗?可怎么办,本宫手中还捏着前朝宝藏的秘密,你现在杀了本宫,你就没有可能得到前朝宝藏的地址!”
苏浅潼这番要挟,马上就令昔净面容变得更加狰狞。
他全身气息冷寒,显然早对苏浅潼动了杀意。
“苏浅潼,别以为没有你,我就没办法知道前朝宝藏的秘密!我说过了,我会先从霜城开始搜,我就不信,找不到宝藏。”
“可这样慢慢搜查的话,要搜到猴年马月,况且,如今玄兴国政局不稳,可到处都是需要用银两的地方。而且,昔净大师,本宫就跟你说一句老实话吧,本宫还真的怕死!若能留下本宫的命,本宫什么都愿意做的。”
“……”
苏浅潼突然示弱,连语气都变得极为懦弱妥协,一下就让昔净无所适从。
“哼!你想骗我?”
“昔净大师,我骗你有用吗!?你可以对本宫用毒,可以用千千万万的方式控制本宫,折磨本宫,甚至可以用本宫的性命去要挟容晟渊,这不是更好吗?”苏浅潼继续示弱。
昔净冷笑,“呵呵,难道你刚才没有听到外面所说吗?容晟渊前两日已经死在那个山崖沼泽之下,到阎王地府陪你女儿去了。”
“……”
苏浅潼心底寒彻,却低头故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就算容晟渊已死,可本宫腹中却还有容晟渊的骨肉。这说不定,还是位皇子。有了本宫腹中的这块肉,你等于就拥有了第二个项皇后。还有,本宫手上还是童家庄大掌柜的印章。要权有权,要银两有银两,这么好的一部棋子,难道你还不利用彻底吗?”
“你怀了容晟渊的骨肉!?”
昔净赶紧握住苏浅潼的手去探脉。
果然……
果然是喜脉!
昔净用力喘息着,内心是又惊又喜。
“你居然又怀上了容晟渊的骨肉!”
“对。如此一来,你还要杀本宫吗?确定真不留下我这步好棋?!”
苏浅潼沉着点头。
“……”
昔净瞳仁不停转动,已在衡量着得失。
正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拍门声。
“昔净大师,请问您在里面吗?”
昔净一听,是自己平时的贴身小徒弟。
“嗯,何事?”
“昔净大师,祭天仪式马上就要开始。大家都在找您,想请您出去。”
昔净眯眼一算。
他在这里逗留太久了,本以为可以快速解决苏浅潼的,却没想到因为她的能言善辩,令自己耽搁了如此多的时间,如今算来,他也必须出去主持祭天仪式。
这时,苏浅潼也趁机在他耳旁小声道。
“昔净大师,外面的祭天仪式快要开始,您不如姑且暂时留下本宫的性命,在祭天仪式期间再考虑一下本宫刚才的建议。你虽恨本宫,可本宫于你,却还是有用之人。用处,甚至比你玄兴国傀儡项皇后还要大。您不如还是仔细……”
她话没有说完,全身的穴道便已经被昔净封住了。
昔净一推,将她重新隐藏在房间暗角。
“姑且让你留在此地,回来再处置你。哈哈!苏浅潼,你就等着看着吧,玄兴国马上就是我的囊中之物,统一三国,指日可待!”
……
看着昔净的身影,苏浅潼心底才暗笑起来。
玄兴国是你的囊中之物?统一三国,指日可待?!
放屁!
昔净,你想得倒美!
今日结果肯定是你料想不到的。
计划顺利。
我要做的都做了,下一步,就看你们的表现!
**
无量寺,今日烟火鼎盛,人声鼎沸。
玄兴国皇族要员,乃至文武百官、诸国贵宾使节皆齐聚其中。
作为玄兴国皇帝登基最后一环,祭天仪式正在进行。
被封为玄光帝的新帝由于过于年幼,只能被项太后抱着,在殿前向着天,行跪拜之礼,后至祖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后,对诸神行拜礼。
仪式一直顺利进行。
项太后手捧先帝,恭敬拜礼,嘴角那抹称心如意的弧度一直勾着。
昔净大师开始读祝文,全场皆静。
等祝文宣读完毕之时,便一切皆定。
“惟神昔自朔土,来主玄兴,治安之盛,生餋之繁,功被人民者矣。先帝玄兴延揽英雄,励精图治,载兴炎运,四海咸安。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者也。现由新帝玄光继承正统,此天命人心所……”
“慢着!”
昔净大师正在宣读,突然间,一声高亢的喝止,打断了所有一切。
“慢着!五皇子并非先帝授意的皇位继承人。先帝遗诏与皇帝御玺在此,所有人请接旨!”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均同时向发声之人看去。
只见萧离墨一身白衣,俊脸凛然正气,手捧一血书大步走向正中央。
“萧离墨,你怎么还没有死?!”
项皇后的脸色一刹时变了灰色,忍不住惊呼起来。
萧离墨蔑视地瞥了项皇后和昔净大师一眼,脸庞平静如水,站在了中央上位,开始朗声宣布着手中的血书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二皇子萧沐泽,日表英奇。天资粹美。立为新帝。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然有皇后项敏与奸人昔净勾结,罔顾社稷,乃谋害朕之元凶,朕痛之入骨,愤不能平,死不眼闭,赐两人五马分尸,即刻行事,钦此。”
“……”
宣读的瞬间,项太后和昔净都目瞪口呆,如被狠狠打脸,惊慌狼狈得说不出话来。
萧离墨怎么还没死!?
他手上宣读的又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先帝诏书吗?
等萧离墨全篇圣旨读完,昔净这才反应过来,杀气横溢,怒指着萧离墨。
“胡说八道!请太后马上将此忤逆之人捉起来!”
提醒之下,项太后才从慌张颤抖失态中恢复过来,赶紧申辩。
“胡说八道!一切都是胡说八道!先帝怎可能写得这等圣旨!?他明明说过,要传位如今的新帝,又怎会有册封二皇子为新帝的道理?!况且二皇子早就死了。还有,本宫怎可能是谋害先帝的元凶?!一切都是萧离墨的诬陷!来人啊!马上将萧离墨捉起来,将他五马分尸!”
萧离墨薄唇凉薄,眼神透着居高位者积沉出来的气势和正气。
“慢着!我萧离墨并无犯错,一切按先帝指示来此宣旨,皇后又何有理由来捉拿我!?”
“你假传圣旨,还说自己并无犯错?!这等大罪,应五马分尸,株连九族才对!”昔净马上反驳,恨得咬牙切齿。
“刚才我宣读的,的确是先帝所书圣旨,而且是先帝在临死前,亲手用自己鲜血写下的遗诏。这里玄兴国文武百官其在,认得先帝字迹的大有人在,你们不相信的话,都可上前来看看。况且,即使忍不住先帝的字迹,先帝的御玺,大家应该都认得吧?!先帝亲自将御玺交给我,就是让我转交给真正的新帝。”
当萧离墨将御玺举高的时候,在场玄兴国的文武百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玄兴国唯一的御玺,众人又怎会认不得?!
先帝死后一直找不到的御玺居然在萧离墨身上。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在场所有官员王族贵宾等皆小声接耳,有不少官员已经开始相信萧离墨的话。
这时,萧离墨转目,将视线放在跪地群臣中最靠前位置的两位大臣王族。
“宁老王爷,朴大将军,在先帝生前,你们都是先帝最信任的人。先帝的字迹和御玺,你们应该最清楚不过,不如你们上前鉴别一番,便知我是否在假传圣旨。”
事关整个玄兴国的政局,自然不能轻率,宁老王爷和朴大将军对视一眼,正要上前。
项太后马上狗急跳墙了。
“不可能!先帝怎可能会传位给二皇子萧沐泽?!御玺更不可能会在萧离墨手上!这一切肯定是假的!都是假的!”
她心中一急,连忙将新帝交给旁人,整个人就往萧离墨飞扑过去,意图抢过圣旨和御玺。
谁知萧离墨本就是武功高强之人,侧身一避,已让出身位,令项皇后整个人都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项太后本是雍容华贵,妆容精致,如今一倒地,飞星逐月髻已歪在一旁,散发凌乱,狼狈不堪,一下就没有了刚才在祭奠时的从容高贵。
项太后着急失态,众人看在眼里。
两位大臣却目不斜视,细细看着那先帝遗诏。
很快,拿着诏书的宁老王爷已双手颤抖,老眼含了泪花。
“没错!没错!本王以全家性命担保,这遗诏,的确是先帝亲自所写!”
朴大将军语气严谨硬朗。
“此御玺,我也细细查看过。的确是玄兴国的御玺,绝对不可能造假。”
“……”
“哇!”
此言一出,全场都砸开来了。
昔净和项太后的脸色已难看到人间极致。
“天啊!原来先帝要传位的居然是二皇子!”
“先帝还说,他是被项太后和昔净大师害死的?要将他们五马分尸?!”
“难道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被骗了吗?”
“项太后和昔净大师一直串通一起谋朝篡位的”
“现在不应该称呼项太后了,应该称呼为废后。”
“……”
舆论集体转向,项太后已变得目眦欲裂,面目狰狞。
“胡说八道!谁敢乱说,压下去,杀头!”
一向以高僧自居的昔净大师也无法保持原来高洁伪善的模样了,他凌厉睨向萧离墨。
“大家不要相信萧离墨的一派胡言!这怎么可能?!萧离墨手上的这份遗诏一定是假的!大家不要被蒙骗了。先帝一向与萧离墨不和,又怎会将遗诏交到他的手上。”
一听到此话,宁老王爷就不乐意了,冷哼道。
“哼!本王年事已高,本早已不关心朝政,更没必要为任何人说谎!此遗诏书和御玺都乃真品,谁若觉得有问题,上来自己查证便是!绝无虚假一说!”
“……”
一下子,昔净居然被怼得哑口无言。
宁老王爷本就德高望重,昔净一时也不敢跟他撕破脸。
众人异样猜度的目光以集体转向项太后和昔净,就等着看他们的反应。
项太后脸庞火辣辣难受着,却不得不辩解。
“就算这诏书有可能是先帝亲笔所写,先帝也可能是在萧离墨胁迫之下写的。况且没证没据,又怎么能证明这所谓血诏上的指控!?再则,众人皆知,二皇子萧沐泽聪慧贤德,乃皇位继承的最佳人选。可人死不能复生,二皇子早就随着若皇贵妃葬身在后宫那场大火之中,又如何让二皇子从棺材里起来继承王位呢?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
项太后这一番话,听说颇有道理,现场也有不少官员本身就是项太后派系的,纷纷点头。
“太后说得有理。”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先帝有意立二皇子为新皇,可他早已魂归天国。”
“……”
正在议论纷纷,场面混乱之际,一道青涩稚气又正气凛然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谁说我已经死了!?我萧沐泽大难不死,与母妃勉强在火海保住了性命,终于有幸等到今日,看见恶人有恶报的一天。”
众人向后看去,皆惊讶愣怔。
项太后更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一软又重新倒在地上。
只见一清俊高贵的孩子手牵着雍容脱俗的若皇贵妃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那男孩,正是刚才大家口中所说早就葬身火海的萧沐泽。
萧沐泽年纪虽小,不过七八岁,目光却无畏无惧,锋锐冷峻地直指项太后。
“废后,你处心积虑害死我和母妃,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可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
这话,就如在项太后脸上啪啪啪猛打了数十个耳光,打脸得让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还手余力。
况且明明是早已死去的人,居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一下心绪不宁的项太后忽然便失去了神志。
她就像被雷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全身都在发抖,只痴痴地看向萧沐泽和若皇贵妃,口中喃喃自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明明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不可能……”
“……”
废后一下失去攻击力,昔净也是着急了。
看见在场文武百官贵族来宾皆探究地看着自己,昔净也只能亲自下场去撕。
他也明白,刚才自己太过气急败坏了,昔净勉强自己露出一丝慈悲的脸容,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先帝若还在生,看见如此一幕,必定会气得起来申辩。大家请听老衲一说,老衲在三国间一向享有盛誉,与世无争、名声高洁。先帝曾亲口跟老衲说过,要将皇位传给五皇子。就算二皇子还没有死,他也不可能是先帝授意的新皇人选。这都是千真万确,老衲以性命起誓。”
说完,昔净还很正经八百地伸出手掌来起誓。
萧离墨冷笑了,扬声道,“昔净,到了如今此等地步,你还不自己扒下那张人皮面具吗!?好!那就等大家一起撕开你的真面目。其实全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你这个昔净大师!你道貌岸然,内心肮脏诡诈、为得高位坏事做尽、害人无数。今日,你还妄想能蒙混过关吗?”
昔净慈悲叹息一声。
“墨郡王爷,老衲此番只是在说真话,你又何必往老衲身上泼脏水?”
“说真话?昔净,你以为,你刚才在祭奠之前,与南浔国太子妃的一席话,就没人听到吗?我告诉你,其实你们刚才的对话,很多人都听见了。你信不信?”
“……”
此言一出,昔净后背已冷汗淋淋。
萧离墨继续凉薄道,“昔净,你以为你的真实身份还能继续隐藏下去吗?你本是前朝三皇子齐晖,乃前朝遗孤,为免先帝怀疑,二十多年前你上无量山出家。表面上,是高洁尊贵的昔净大师,实则拉拢势力为你卖命,潜心谋夺玄兴国政权,更与废后勾结,意欲谋害玄兴国诸位皇子。”
“……”
“哇!”
一下重磅出击,在场所有人皆哇然。
昔净脸色苍白如纸,拼死否认,“含血喷人!指鹿为马!萧离墨,老衲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南浔国太子妃,什么前朝三皇子齐晖,那都是什么话?!南浔国太子妃早就失踪一月有余,与老衲更无一面之缘,她又怎可能出现在老衲面前?!”
“南浔国太子妃苏浅潼在此。昔净大师,我们刚刚谈过的话,你竟然这么快就忘了?听你在此鬼话连篇,本宫都听得脑袋瓜疼了。”
胡编乱造得快,比不上打脸来得快。
昔净话音刚落,苏浅潼气质淡然自若,脸上扬起一抹轻柔绝美的笑容,就站在会场中央的阳光之下。
她清澈明亮的眼眸就这样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昔净,眸光比那阳光还耀眼几分。
”昔净大师,你谎话连篇地说绝了,可有想到如今有被打脸的时候?”
苏浅潼笑颜问他,昔净却好像看见了鬼一样,木头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她。
昔净的心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如果说,刚才他还未感觉到危机的话,如今,他是真切感受到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次,昔净慌张得说话结巴,整个人都在发抖。
众人都看出他心虚了。
“……”
“哦,原来你们一早串通好的,对吧?”
苏浅潼笑道,“我们当然是串通好的,不然怎逼得你之前说出真相来。况且,昔净大师,你说得很对,口说无凭,单单本宫一人说得也不算。所以刚才你与本宫的那番对话,听见的人可非常多。”
“……”
听此一话,昔净脚软得撑不住了。
萧离墨道,“昔净,你一定想不到吧。你寝室地下的那个小密道,早就被我挖空挖大了很多。刚才,你与太子妃对话之时,不但我听到、太子妃听到,这里各国来的贵宾使节、玄兴国的文武百官,甚至连记录文书的官员,有近十余人,清清楚楚地听完整了你刚才与太子妃之间的对话。”
这时候,宁老王爷正气凛然,首先站了出来。
“本王刚才就在暗道之中,太子妃与昔净的对话,本王都听见了。的确如墨郡王爷所说!”
然后,有第二个玄兴国官员站了出来。
”没错!御史张谦,刚才也在暗道之中,可作证明。”
第三名玄兴国官员站出来。
“礼部尚书蔡恒之,同可作证!”
第四名。
“我亦可作证!”
第五名……第六名……
“我可作证!”
“我亦可作证!”
……
面对文武诸多官员纷纷站出来,昔净目光露出惊悚,整个人败势颓然。
大势已去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嘴上说不可能,可昔净心里已经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苏浅潼、萧离墨等人造的局。
苏浅潼以前朝宝藏为诱,引昔净与她会面,然后苏浅潼就用言语引导,令昔净将所有真相都说了出来。
而萧离墨则一早暗中安排玄兴国德高望重的皇族及朝政要员隐藏在密道之中,静听昔净的所有对话,令昔净露出本来面目,再无诡辩的余地。
这时候,萧离墨已经在示意刚才一直隐藏在密道之中的记录官员两人,已开始一人饰演一角,大声宣读文字记录。
“此乃今日在密道下南浔国太子妃与昔净之间的对话。当时,太子妃曰:昔净,祭奠大典即将举行,你作为项皇后幕后操纵者,更是整个玄兴国新政权的定海神针。没有你的出现,恐怕这新皇登位可坐不稳。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在此浪费自己的时间?!”
“昔净曰:太子妃,你不觉得知道太多,对你本人一点好处都没有吗!?若不是你处处出来与老衲作对,你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既然你知道老衲心急,那你就快点将前朝宝藏的下落说出来!?这样,老衲也还能命人留你一个全尸。”
……
“太子妃曰:昔净大师,哦,不!应该是前朝三皇子,齐晖殿下,久仰大名,只怪本宫眼拙,知道今日才想明白殿下的身份。”
“昔净曰:苏浅潼,你是怎样知道的?”
“太子妃曰:那就是说,昔净大师,你是承认了?!你就是前朝亡国王族三皇子齐晖殿下,对吧?”
“昔净曰:哼!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
听着对话,昔净早就恼羞成怒。
一切阴谋诡计都已经隐藏不住了!
败局已定。
他目露凶光,口不择言。
“伪造的!一切都是你们伪造的!”
苏浅潼冷笑,“是吗?都是伪造的吗?我们或许会冤枉你,但你的亲生女儿北泊国嫣然公主,她应该不会冤枉你了吧?她说的话,应该能算数吧?”
“什么?”
北泊国嫣然公主?!
一听到嫣然公主的名字,昔净整个人脸色就铁青发黑,如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
嫣然公主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再无感情,昔净此刻也不能佯作无动于衷。
“爹爹,不要再错下去了!”
这时候,嫣然公主已经掩脸哭着,站了出来。
她本来就是北泊国这次派来观礼的贵宾之一,却被苏浅潼一封亲笔书信被请到了密道之中,听清楚了昔净与苏浅潼之间的所有对话。
嫣然公主多年以来也是被昔净蒙骗,为他这个父亲做了不少事,如今真相大白,她也马上醒悟过来。
“爹爹,别再错下去了。收手吧!不然你就会成为万民唾弃的千古罪人。”
听见嫣然公主的规劝,昔净却一点都没有悔意,反而将他心底所有的怨气憎恨嫉妒都全部引发出来。他瞪起眼,眉毛一根根竖起来,脸上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愤怒地盯众人。
“不孝女!难道你也要跟我作对!?好啊!既然连你也不帮我,那我就连你也一起杀了算了!”
看见昔净穷凶极恶、面目扭曲狰狞的模样,萧离墨已上前一步,利剑指出。
“昔净,难道到了如此地步,你还不束手无策?!还死不悔过?你的奸计全部败露,所谓统一三国,都是你的痴心妄想!再不投降,就等着受死吧!”
真相大白,所有人都看向了昔净。
昔净早已进入癫狂的状态。
“我没有错!更不会失败!要死的都是你们!哈哈!你以为你们会杀得了我吗?不可能!不可能!死的应该是你们!苏浅潼、萧离墨、萧沐泽,不孝女,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转瞬间,昔净眼眸已杀气腾腾,寒芒乍现。
就在那一刹那,他以极限的速度,从袈裟之间掏出独门暗器,数下齐发,就向着苏浅潼、萧离墨、萧沐泽,嫣然公主的方向分别发出。
萧离墨一看,大惊失色。
“小心!是四梅绝步!快闪!”
四梅绝步,是天下最邪门厉害的暗器,毒性霸道,中器后必死无疑,而且学会这门暗器的人,都能四梅毒器一起发射,一次杀死四人,器无虚发。
想不到一向伪作慈悲的昔净,居然会使用如此毒辣的暗器。
千钧一发,四梅如死神般向着四人射去……
四人之中,萧离墨与嫣然公主是武功最为高强的。
嫣然公主还沉浸在失望痛苦中哭泣着,还未反应过来时,萧离墨已经率先用利剑挡住了一梅毒器。
眼看两梅毒器正分别往萧沐泽和苏浅潼射去,中器后两人必死无疑……
他已无时间救下两人。
间不容发,萧离墨咬紧牙关,飞身跃起就向着手无寸铁的萧沐泽奔过去。
这时,嫣然公主依然毫无反应,正当毒器就要射向她时,一人飞身而至,一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嫣然整个人抱了起来。
“笨蛋!难道你还要陪你这个爹一同死去不成!”
那低沉熟念的怒斥,让嫣然公主整个人都愕然了,只懂抬头看着他的脸庞。
“项屹,你没有死!?你回来了?!”
项屹再斥,“当然回来了,嫣然你怎么就不会去躲啊?!”
话音刚落,他才想起还有一梅毒器正快速射向苏浅潼。
“弊!浅潼!”
这瞬间。
最后一梅毒器已经离苏浅潼近在咫尺,以这等快速,无论是萧离墨或者项屹都肯定鞭长莫及。
眼看毒器就要射中苏浅潼的胸口……
“浅潼,小心!”
“浅潼,小心!”
两男人高声直呼,但他们都无法救下苏浅潼了。
苏浅潼脸色煞白,她那些粗浅功夫,又怎会有能力抵挡住这梅毒器,连闪躲的时间都不够。
“潼儿,不怕!我在!”
如天人般从天而降!
一个瞬移后撤,容晟渊已经抱住了苏浅潼,转身用自己身体当在她的前面。
容晟渊重重喘息了一口气,本来以他原本的功力,是可以轻松躲开那梅毒器的,可今天的容晟渊已不同往日的他。
沼泽中的毒素未完全清除,手上又抱着苏浅潼,容晟渊速度也自然被平时慢。
就在容晟渊用身体挡在苏浅潼前面的那一刻,那梅毒器已经毫不留情地飞射过来!
血花四溅。
瞬间,整个会场化作了一片死寂。
大家都看见了,那梅毒器就生生打入了南浔国太子容晟渊的后背上。
容晟渊抱着苏浅潼,全身颤了颤,缓缓落地……
看清他的脸,苏浅潼眼泪已止不住流下。
就在容晟渊颤抖的那一刻,苏浅潼已经知道了:他中了那梅毒器,他为自己挡下了。
男人嘴角还勾着一抹轻柔的笑。
“潼儿,没事了。”
看到他的笑容,苏浅潼眼睛被灼痛,心口更疼痛得如千刀割着,撕心裂肺的痛瞬间蔓延开来。
她本来是恨容晟渊的。
恨容晟渊不一早告诉她真相,恨他隐瞒了女儿的死。
更恨他说了一连串的谎话,也恨他每夜找自己欢愉背后的动机不纯。
可就在那梅毒器打入容晟渊后背的那一刻,所有的痛恨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痛心。
苏浅潼不敢嚎哭,也不想哭哭啼啼地让容晟渊难受,她强迫自己撑起嘴角的弧度,对男人轻柔浅笑。
“嗯,容肆,你怎么才来?”
容晟渊眼瞳明亮温暖,望着她笑着,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揉揉苏浅潼紧蹙的眉心。
“我一早就来了,想看看自己妻子大杀四方,手**人的威风模样,于是才安静地站在一旁欣赏着。”
苏浅潼心底疼痛难挡,可面上却笑骂着。
“狡猾的家伙!你应该早点出来,如今中了毒器,该怎么办啊?”
“没事,毒器而已。”
看见容晟渊缓缓倒在苏浅潼怀中,昔净猖狂疯癫得大笑大叫起来。
“哈哈,好啊!中不了四人!却中了三国之中最权倾天下的容太子!我昔净今日有容晟渊陪葬,也算是划算!划算!好啊!萧离墨,你果然是我调教出来的好徒弟!天下最会计算的第一人,非你莫属!生死关头,还会计算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好啊!青出于蓝胜于蓝!”
“……”
萧离墨瞪着昔净,眼睛猩红透着剧毒般的危险,扬声杀伐果断地示意。
“所有箭给我射!绝不能放过昔净!”
话音未落,早就隐藏好的弓箭手便万箭齐发,一同射向昔净。
下一瞬间,昔净全身上下处处中箭,就如一只箭猪般,全身血喷,跪地而亡……
枭雄般狡诈阴险的奸人,就此陨落。
面对如此剧变,同位一伙的项太后早就精神失控,大叫着吼着,神情疯癫,众人皆摇头轻叹。
在一旁抱着容晟渊的苏浅潼对番景象已经视若无睹,她目光只紧紧盯着脸色越渐发黑的容晟渊。
她知道,容晟渊虽还脸带笑意,可他中毒了,会死人的毒!
“来人啊!夜太傅!太医们!你们都在吗?快给本宫看看容太子。容太子绝对不能有事!”
“别急,潼儿,我不会有事的。”
容晟渊唇瓣惨白,周身气息低迷,居然还微笑地劝着她,握住她的手却渐渐冷了。
苏浅潼心口如被刀戳着,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
“怎么能不急?!容肆,你千万别死!我腹中的孩子还等着出生,等着要让他父亲抱抱呢!”
“什么?!”
容晟渊惊喜地睁大眼眸,苍白脸庞焕发出神采。
“真的吗?我又能当爹爹了?!这段日子的努力果然没白费!”
苏浅潼瞪他,“容肆,我知道的,你隐瞒了小小已死的真相,我原本怪你的。但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只要你好过来!你给我撑着!”
“傻瓜,谁说我们的女儿会死?我这次已经将她带回来了。她就在这里。还有叶大宝,也回来了。”
苏浅潼顺着容晟渊视线的方向看去,顿时又惊又喜。
这是幻觉吗!?还是真实的?!
没死!
没死!
原来她的女儿容小小没有死!
叶大宝也没死!
他的儿子容小一正被叶芳庭抱着,女儿容小小被叶大宝抱着,他们都完好无缺地站在苏浅潼身后。
“浅潼姐姐,我们回来了。”
叶大宝稚气的一声呼唤,才让如在幻境中的苏浅潼有了实质的感觉。
她悲喜交加,“小小!小一!大宝!你们都在这里!都在这里!”
这时,夜陵炎已经冲了过来,与其他太医一起围住了他们。
“太子妃,让我们马上看看太子殿下的情况。”
“没事的,太子殿下一定会没事的。”
……
看着苏浅潼和容晟渊被人围着,远远的萧离墨眯了眯狭长凤眸,眼底窜起复杂的簇簇幽光。
“浅潼……”
他正想走过去,衣袖却被若皇贵妃拉住。
若皇贵妃轻轻摇头,“离墨,你别过去了!他们才是一家人。”
“……”
这句“一家人”,令萧离墨心头如被大石重重一击,掀起全身痛楚,他攥紧双手才止住了全身发抖。
若皇贵妃淡淡道,“离墨,容太子对太子妃的用情深厚,甚至不惜牺牲自己都要去救她的情切,确非你可比。为了她好,你还是放弃吧。刚才你的选择,已经注定你和苏浅潼今生无缘了。太子妃是聪明人,她肯定已经看出来了。离墨,人心,不是计算就能计算出来的。”
“……”
萧离墨酷寒了脸,薄唇紧抿,站在了原地,目光一直幽幽盯着。
的确。
若皇贵妃看出来了,昔净看出来了,苏浅潼也会看出来吗?
当时四梅绝步齐发之时……
他一早就知道容晟渊会在这里,在那刹那,萧离墨想到容晟渊一定回去救苏浅潼,所以,他才选择了萧沐泽……
**
八年后。
汤泉吐艳镜光开,绝胜华清礜石池。
三月的霜州太恒山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山顶之上的温泉更是流水潺潺,白雾轻飘,中间泛起阵阵涟漪,就如瑶池灵液一般,旖旎风光无限。身入其中,让人烦嚣尽褪。
“殿下,要吃葡萄吗?”
“嗯,放入本王嘴里。”
“……”
“殿下,要人弹琴吗?”
“别人就免了,潼儿弹倒可以。”
“……”
“殿下,那我找人给你按摩可否?”
“按摩的话,当然也只有潼儿你能替本王来按。”
“……”
温泉池中,那俊如嫡仙露出精壮上身的男子正靠在温泉池旁一缕阳光之下,享受着自己爱妻的伺候。
这时候,苏浅潼早就被容晟渊使唤得不乐意了。
她气鼓鼓地叉起腰道,“喂,容太子,你不要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八年了,整整八年!你还要装病装中毒到什么时候?!”
容晟渊慵懒斜视着她,吊儿郎当地眯眼笑看苏浅潼干着急的可爱模样。
一顺手,就出其不意地将苏浅潼整个人都拉进水里,搂进自己的怀中。
“扑通!”
水花四溅。
“喂……”
她还来不及说话,男人那绝世无双的俊脸已近在咫尺。
他邪气坏痞地笑着,咬着她发红的小耳垂调戏。
“潼儿,我跟你哪次不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这么多年了,还没习惯吗?要不要现在再习惯一下?”
“……”
本来还在怒的,可被容晟渊一撩拨,苏浅潼整个人都开始发软,连语气也变得有气无力。
“你这家伙,就爱玩这一招。”
容晟渊看她唇瓣嘟嘟得水灵,忍不住就低头偷香,重重亲了她一口。
“潼儿,我们这八年,过得如神仙眷侣一般,难道你还不乐意?”
“……”
苏浅潼翻一白眼。
想起八年前那痛彻心扉、几乎生死离别的那一幕,只觉得很是讽刺。
那年无量山上演一场惊天动地、影响三国深远的大戏,最后以容晟渊身中四梅绝步而落幕。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容晟渊会命不久矣,甚至连苏浅潼自己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四梅绝步,天下最歹毒的暗器淬了天下最难解的毒,中毒之人,九死一生。
可就当所有人当奄奄一息的容晟渊被移到房间修养,关上门屏退所有人后,事情就完全反转了。
那时候,房间里也就只有苏浅潼、夜陵炎和躺在床上的容晟渊。
苏浅潼正在垂泪,夜陵炎拿出一根灵草,让容晟渊直接服下。
容晟渊在服下那根灵草后,就吐出了一大盘的黑血。
吐完之后,他整个人就好像完全没事了,还说吐血太多要马上吃炖鸡猪肝补一补。
当场,苏浅潼就懵逼了。
之前哭了这么久,原来都是白费的。
夜陵炎解释清楚原委。
事情还要从当日叶大宝抱着容小小跳下山崖,项屹随之跳下时说起。
当时山崖之下就是沼泽毒雾,三人跳下山崖之后,音讯全无,连尸骨都找不到,容晟渊巡了三天三夜,也只能判断他们并无生存可能。
但其实,他们并没有死。
就在叶大宝抱着容小小跳下山崖后,项屹随之跳下去,两手搂住了他们。
以前,苏浅潼与项屹跳过山崖,也有类似的经验。
项屹就是跳崖的老手,总有办法让自己不会垂直到地摔死。
他在跌下去的途中,一手捉住两个孩子,一手努力攀住旁边的山石大树,最终在跌下沼泽之前,三人成功地捉住树枝,最后攀爬进去一个绝壁间的山洞里。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这个山洞有菌菇有灵草,而且还住了一窝小狼崽子和公狼母狼。
随之,洞内当然也是一场恶斗,项屹本来就伤,然后伤上加伤。
可经历一场打斗后,不打不相识,三人居然能与狼群一家和平相处。
项屹用山洞里的草药疗伤,叶大宝煮菌菇当作日常,容小小更每天吃起了母狼的奶……日子居然就这样子奇妙地过着。
因为山崖下沼泽聚满毒雾,山洞外是悬崖峭壁,项屹伤重未愈又带着两个孩子,根本没办法离开山洞,于是日子一过,就过了两三个月。
直到夜陵炎进入沼泽地寻找,终于从孩子的哭声中找到了希望。
容晟渊收到消息后就立即赶到,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与夜陵炎进入沼泽日夜搜索。
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在那绝壁山洞中找到了叶大宝、容小小等。
当时容晟渊的随行,也包括容晟渊和夜陵炎都已身重剧毒,也是凭借山洞内一种可解天下万毒的灵草,才得以解除。
可为救众人灵草耗尽,最后也只剩下一支。
夜陵炎以防万一将最后一支灵草带在身上,想不到在无量山这场恶斗中,又救了容晟渊一命。
当时容晟渊解毒后,示意苏浅潼和夜陵炎不要伸张。
对外则宣称,容晟渊大难不死,可身体毒素未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疗养。
这疗养一说,一说就是八年。
八年内,容晟渊带着苏浅潼到处游山玩水,视察民情,随之又再生了两次双胞胎,如今已经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儿女成群,自在逍遥,就越发就不想回去南浔国当皇帝。
还好,容启帝还正值盛年,精力旺盛,又有太傅夜陵炎和大皇子的辅助,更有容晟渊暗中相助,南浔国蒸蒸日上,成为天下第一大国。
玄兴国和北泊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几年间,两国发生过几次地震和水灾,都是靠容晟渊散尽前朝宝藏赈灾济贫,才令两国熬过了难关。
为此,两国也只能对南浔国俯首称臣,主动与南浔国签下百年和平相处的协议。
“容肆,八年过去了,难道你真不准备回去当这个南浔国的皇帝?”
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眸透着柔软光泽,低头笑问苏浅潼。
“潼儿,那你准备好当这个皇后没有?”
“……”
苏浅潼抿抿唇,没有做回答。
“五年前,我就问过你这个问题,当时你说你没有准备好当一个皇后,因为善妒,不想我纳妃嫔,不想和其他女子分一个男人。对吗?”
面对男人嘴角挂着那抹温润得人畜无害的笑意,苏浅潼也只能点头承认,双手搂住他脖子。
“是的。五年前,我的确说过这话,到了现在,我依然不想跟其他女人分享你,不想跟其他女人争宠。”
“可我想,如今五年过去了,即便我回去南浔国当这个皇帝,你也用不着跟其他女人争宠的。因为我根本不会再纳其他妃嫔。五年前,我只有一个儿子,可如今,我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再也不会有人敢多嘴,用延绵子嗣的理由让我纳妃嫔。”
“……”
苏浅潼眸光亮了。
“原来,你迟迟不回去南浔国竟是这个理由?”
“其一,其二,我更享受跟潼儿厮磨的日子,乐不思蜀。”
容晟渊俊眸沉了雾气,低下头细细亲吻着她。
苏浅潼被他逗得低喘,“呵呵,你没有危机感吗?听说萧离墨最近登上了帝位。”
最近三国间的大事,就是玄兴国皇位萧沐泽退位让贤给摄政王萧离墨。
经过三十六年,萧离墨终于坐上了玄兴国皇帝之位。
“哼!你还关心他来了?”
明显带酸的。
“我只是关心会影响到你。”
容晟渊冷哼,“如今他的登位,可不仅仅影响到我,还会影响到你。萧离墨前两日就派人传来亲笔书信。他说自己新皇登位,又适逢你生辰快到,想趁机与我俩缔结姻亲,想让他的大皇子以后娶我们的女儿,你意下如何?”
“不行!他想自己儿子娶我们的小小吗?不可以!答应了他,那大宝怎么办?”
苏浅潼是叶大宝的忠实粉丝,根本不用思考就否定这门亲事。
“可我们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
容晟渊心底盘算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萧离墨一直对苏浅潼念念不忘,可两家若成了姻亲,那萧离墨肯定就只能断了念想,这倒是好事。
但想不到,苏浅潼连其余两个女儿都不愿意帮她们与萧家联亲。
“不行!这事绝对不行!况且,最近项屹嫣然夫妇不是也诞下孩子,也说要跟我们联亲吗?这女儿可不够分配啊。况且儿女还小,这些事情,以后再谈吧,我还是希望他们自由恋爱的。”
“……”
容晟渊想着也是,笑着拥住了苏浅潼,伸手握住她的手往下……
“也对。我们不也是自由恋爱吗?现在也很幸福。”
苏浅潼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渐渐往下,掠过他精壮健硕的胸膛,修长结实的双腿,然后是中间让人血脉沸腾的地方……
“……”
晕!
这家伙又来了。
她急得跺脚。
“容晟渊,你刚才不还在谈正事吗?怎么又……”
“又什么啦?”
男人原本挂在唇瓣的无害笑容,闻言后更添了一股邪魅气息,开始低头品尝……
山洞内,水声潺潺哗哗,如透着惑人魔力,纱帘清扬,热气外腾,满目都是舒适撩人的气息,继而传来了炽热的喘息。
突然间,一道稚气童声打破了山洞内的暧昧。
“娘亲,我要进来游水水。”
第二道童声。
“爹爹,娘亲生辰快到了,你说要和我一起烧一个白瓷花瓶给她的。快出来!”
第三道童声。
“娘亲,你和爹爹游水水居然不叫我?!”
第四道童声。
“爹爹,娘亲是我的!你快去跟大哥去烧花瓶!别跟我抢娘亲!”
第五道童声。
“爹爹,你不会是又将娘亲藏起来,暗地里欺负她吧?你昨晚已经欺负她一整夜了。”
第六道童声。
“谁说只是欺负了一夜?!上个月,爹爹将娘亲藏在这个山洞里,不准我们进去,连续欺负了她五天五夜!”
“不行!娘亲太可怜了!我们一定要将娘亲就出来!”
“打倒大魔王!”
“打倒大魔王爹爹!”
晕!
“……”
容晟渊恼羞成怒,吼起来了。
“谁说要生这么多个娃的!这帮小崽子,就不应该生你们出来!?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不要妨碍父亲办正事好不好!?你们娘亲是我的!”
“不是!是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我的!”
“总之不是爹爹的!”
“……”
看见容晟渊和孩子们撕打在一起,苏浅潼笑了。
她终于得空,品一盏清茶。58xs8.com